渾渾噩噩,恍恍惚惚。
馬庫斯·林奇墜入無底深淵。
(是地獄麼。)
輕飄飄,落到了什麼地方。
烏鴉、兀鷲、王鷲、草原雕……,
食腐鳥兒們扇動著翅膀,在陰霾的血色天空來回盤旋。
(它們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一隻膽大的兀鷲俯衝下來,尖銳的鳥喙,朝著林奇的眼珠子啄過來,強悍有力的巨掌攥住兀鷲的脖頸,
它瘋了似的撲騰掙扎,用翅膀拍打,用鋒利的爪子抓撓,
那手掌如同鐵鉗似的,一點兒也不鬆脫,越攥越緊,直到兀鷲斷了氣,腦袋軟塌塌地,耷拉下來。
(你惹錯人了!畜生!)
馬庫斯林奇雙臂用力撕扯,將那龐大的兀鷲撕成兩半,
(餓了,渴了。)
照著肉厚的地方就是一口,食腐鳥的味道很不好,牙齒咯吱咯吱咀嚼著骨頭,染血的嘴唇上沾滿了鳥毛。
耳邊傳來某人激動演講的聲音:
「政客!巨型企業!寄生在勞苦大眾身上敲骨吸髓!」
(這聲音是……齊·格瓦勒?)
「帕特里夏之子!你本應該像剛才那樣,攥住吸血鬼,然後撕成兩半!」
(怎麼可能……他不是死了嘛?!)林奇驚恐地想道。
「然而,你卻殺害了我!殺了我的同志們!你背叛了歌命!背叛了你父親的理想!背叛了自己的介級!
企業戰士!你這介級敵人的……鷹犬!
你這……可恥的……
叛徒!」
·
齊·格瓦勒的聲音越飄越遠,自己又開始下墜,墜向無底深淵。
周圍變得明亮起來,
那是熱武器發出的火光,兩支軍隊正在密閉空間內激烈交火。
安菲爾德殖民地保衛戰,
此役,泰拉聯邦大獲全勝,擊潰了魅靈星際海盜的進攻,代價是六萬聯邦士兵殞命。
耳邊迴響著鏈鋸刺刀切割海盜血肉的聲音,連續一周的陣地拉鋸,大家都累了。
給予敵人最後一擊的榮譽,理應屬於最精銳的部隊,斯巴達重裝傘兵。
是他,踩著敵人的屍骨,親手將那面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藍色泰拉軍旗,插到505高地塔樓頂端,引起山呼海嘯版的歡呼。
(我發過誓,向著神聖的泰拉軍旗效忠……參議員要我剿滅齊·格瓦勒的非法恐怖組織……我必須遵守諾言……可參議員……真的是為聯邦民眾的利益著想麼……)
·
戰場消失了,一切都安靜下來,
腳下是小草,身邊是鬱鬱蔥蔥的樹木,
(這是……我家後院?)
一位體型臃腫的老婦人抱著嬰兒,手上還牽著金髮男孩兒,她用緩慢的速度在自家後院奔跑。
(那是……鄰居家約爾太太?孩子是……我的弗蘭茲!還有薩拉!)
賽博忍者攥著明晃晃的刀劍追殺來了,約爾太太身子胖,年歲也大,抱著一個牽著一個,累得她呼哧呼哧上不來氣,眼看就要被追上分屍。
千鈞一髮之際,孩子們的母親出現了。
看到她的一瞬間,林奇便撲過去擁抱,撲了個空……
(為什麼……這是幻覺……還是夢?)他絕望地想。
穿著圍裙的家庭主婦,面對瘋狂的改造人巍然不懼,
以一敵眾,被自爆的烈焰吞噬。
耀眼的金色長髮燒光不見,眼睛被燒成一對空洞,他拼命張開被燒掉嘴唇的嘴巴:
「救救我!救救孩子們!親愛的……你在哪裡啊?!」
「我……我當時……對了……我去參加釣魚比賽了……」
·
嚴重燒傷的家庭主婦被改造人拖走,約爾太太被殺死,兩個孩子也被抱走了。
伴隨著強烈的負罪感,馬庫斯·林奇睜開了眼睛,
他猛地坐起來,一把扯斷了氧氣管,
這一下詐屍似的甦醒,嚇壞了病床邊穿白大褂的主治醫生,
手裡的平板電腦掉在地上,一隻大手掙脫繃帶的束縛,掐住醫生的脖子,提到半空,旁邊的實習醫生和護士們被嚇得尖叫起來。
「救命啊!!」
「這傢伙瘋了!?」
「家屬!家屬呢?!」
聞聲而至的人們撞開大門,四名壯漢一齊撲上來,勉強控制住林奇的一隻胳膊。
「壓住他!快救人啊!」
「老弟,快鬆手啊!」奧列格勸道。
「你這不管用!」強尼·布雷澤掄圓了胳膊,一個大嘴巴子「啪!」地抽在林奇臉上:「老弟!醒醒!」
鐵鉗般的手掌終於鬆開了,被掐得幾乎窒息的醫生臉色慘白,氣呼呼地說道:
「護士!讓精神科的人過來,把這傢伙拉走!」
「別別別!您消消氣!」
眾人一個勁兒地道歉,卯月清水雙手合十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好不容易才讓那醫生稍微消了氣。
「你們可真是的!病人有精神問題怎麼不早說?!」
「嘿嘿……抱,抱歉……這不情況特殊嘛,人都快沒了,顧不得這麼多了……」夏福特將一厚疊鈔票塞進白大褂的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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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醫生摸索著鈔票的厚度,臉上的怒容消失了:
「提醒你們,最好別再鬧事了哦,這醫院裡住著許多大人物,政客,商業大佬之類,誰也得罪不起!」
「知道啦,一定看好他!您多費心啦~菲斯博士……」
檢查完病人身體,證實無危險後,主任醫師菲斯博士帶著大群的實習醫生和護士們前往下一間病房。
馬庫斯·林奇坐在病床上乜呆呆發愣,不斷地自言自語重複著一句話:
「我去參加釣魚比賽了……我去參加釣魚……」
·
眾人面面相覷:
「我勒個去……林奇老弟……該不會真瘋了吧?」
「他說……釣魚比賽……啥意思?」卯月清水問道。
「哎!」夏福特嘆了口氣:「家人被襲擊綁架的時候,老大去社區參加釣魚比賽了……為此,他深陷愧疚,一直沒走出來。」
卯月清水皺起眉頭:「他又不是先知,怎麼會預料到襲擊呢。」
奧列格輕輕拍打老戰友的後背:「一定是昏迷時候做噩夢了。」
強尼·布雷澤想要點一根兒,突然想起病房不讓吸菸,收起來說道:
「家破人亡的不是我們,沒經歷過,不可能達成共情。」
「沒人能真正理解別人,永遠不行。」
卯月清水點頭:「確實,從未擁有過幸福,不會理解擁有過再失去的感覺。」
「你這傢伙……說得好像咱們的生活很悲催似的!」
「難道……不是嗎……光棍兒們?!」
「哈哈哈!這簡直太傷人了!」
強尼·布雷澤非常沒素質地啐了口唾沫,用鞋底踩了踩:「林奇老弟啊,對不住嘍!」
「啪!」
馬庫斯·林奇的面頰上又多了一道手掌印,
自言自語終於停下了,雙手抱頭,沉思了幾秒,看著大家。
「我以為自己死了。」
「很不幸,老弟,你還得留在這世上受罪。」
「松下賴勝呢?」
「死透啦!神形俱滅。」
「有沒有看到西川法子……她……」
「瘋了,跑了。」
卯月清水站出來答道:「西川法子從地下鹽礦一路殺上去,我師傅他們都沒能擋住,她殺死我們的空勤人員,搶走一架太空梭,不知飛去了哪裡。」
一陣有些尷尬的沉默……
「那個,我能……拔掉生命檢測儀麼?」
「最好別那樣做,老夥計,
你傷的很重,心跳停了好幾次,醫生都很吃驚,你竟然挺過來了。」
「我現在就想出院,一秒都不想待了。」
「那可不行。」強尼與奧列格對視一眼:「你得老老實實躺一陣,最好聽話點兒,別逼我們老哥兒幾個把你綁病床上。」
突然,夏福特變得神情激動,抓著林奇胳膊:
「老大……」
「嗯?」
「科曼奇那混蛋……他是黑桃皇后派來的內鬼,老妖婆她想要得到鹽人的靈能科技,鮑曼是好樣的,與這叛徒同歸於盡了……
可惜……老洛……大姐頭他們……都死了……」
「……」林奇沉默不語。
「你……這是怎麼了……老大……哭出來沒準兒好受一點。」
「……」
「阿爾法小隊死的就剩咱倆人了,難道你的眼淚乾涸了麼?老大!難道你沒有感情了麼?!」
「……」
夏福特的表情變得愈發歇斯底里起來:
「為什麼不哭……你是瘋了,還是傻了?!
老大,你知道是誰殺了大姐頭的?是西格!
大姐頭待她如同親妹妹,明明打贏了卻沒殺她,希望將她喚醒,可她卻……用刀子捅穿了大姐頭的心窩……」
眼看夏福特情緒失控,眾人趕忙將其控制住,合力將他推搡出了病房:
「小夏!冷靜!」
「別刺激林奇老弟,難道他還不夠痛苦嘛!」
「我知道這不怪老大……可……可是……哎!」
「嗚嗚嗚……」夏福特把頭埋進卯月清水的懷裡痛哭起來。
「還是個孩子……」
強尼·布雷澤朝著眾人揮揮手:
「都走吧,讓林奇老弟一個人待會兒,我去找主治醫師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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