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的高官名帥們的奏疏和塘報,陳凱是暫且無緣得見的。但是,其中會寫些什麼東西,大致的他還是能夠猜得到的——爭功諉過、虛報浮誇,官僚的本性驅使,這裡不分古今、不分中外、不分文武,分的只不過是關乎仕途、利益而導致無恥程度罷了。
八月初,明軍從泉州、漳州以及剛剛突襲得手的福州直接展開了對周邊各府縣的攻擊。短短的一個月內,明軍迅速的收復了興化府、福州府、延平府以及福寧州的全境,連帶著漳州府始終孤懸在外的寧洋縣也為明軍收入囊中。
這些府縣,盡皆是深受招撫銀之害的。當地的經濟、統治秩序、行政組織遭到了全面性的破壞,已經到了出了城池變為敵國的地步。明軍帶著大批的本地百姓進入這些地區,自然是如魚得水,再加上當地的士紳階級也已然想明白了利弊,大軍所到之處,開城迎降者比比皆是,即便是不識時務的,防禦也迅速的在裡應外合之下土崩瓦解。
大軍光是戰兵就有五萬餘眾,突然襲擊更是有效的摧垮了守軍的心理防線和正面守御。一時間,大軍似有一口將整個福建都吞下去的勢頭,直到將戰火燒到了其他的府縣。
中提督甘輝率領六個鎮一萬兩千大軍出泉州,北上進攻延平府,一路上摧枯拉朽,迅速的奪占了大田、尤溪二縣,順尤溪之流而下,進入閩江,配合溯流而上的鄭成功親率的八個鎮一萬餘大軍攻陷了延平府城。
攻占延平府城後,二人分道揚鑣,甘輝率所部主力繼續溯流而上,攻占昌化、將樂二縣,進入邵武府,偏師沿著沙溪南下,奪取沙縣、永安縣兩處,控制延平府西南。偏師的進展很順利,很快便進駐了汀州府和延平府之間的安砂鎮。但是甘輝的主力卻在陳凱三年前北上邵武府時下船的拏口一帶遭遇了本地清軍的頑強抵抗,由於分兵後兵力削弱的緣故,一時間無法形成快速突破。
與此同時,鄭成功率領大軍北上進取建寧府,憑的依舊是水路交通。明軍的攻勢迅速,很快就拿下了位於建寧府南部的府城,並且分兵北上。但是,利用這段時間,早先逃出來的佟國器帶著福州的殘兵敗將也早已逃到了仙霞關,劉清泰擔不起丟失一省的責任,立刻調集了浙閩督標和金華總兵馬進寶兩部南下,趕在明軍抵達前控制了建寧府北部的浦城、崇安兩縣,為閩北的關卡提供了掩護。
這兩部,俱是在前期摧枯拉朽,但卻給予了作為目標的那等未有遭受招撫銀過大影響的府縣以反應時間的情況下,如此,方才會出現這等情狀。但是右提督黃山所部進去汀州府,是率先展開突襲,奈何兩地之間缺乏河流,大軍從龍巖縣城出發,越過紫金山,直到攻陷了上杭縣城才總算是有了便捷的水陸交通。但是如此一來,結果就是駐紮汀州府的清軍有了反應的時間,迅速的收縮兵力,鞏固府城的防禦,使得黃山很快便在汀州府城那裡碰了一鼻子的灰。
軍情不斷的送回泉州,陳凱看過之後,亦是只得嘆了口氣。五萬四千大軍,說起來確實不少了,可是一口氣從兩個府的地盤要擴張到一個省,無論是哪一路都會免不了要被分薄。更何況,福建這個省本就是以山地、丘陵為主,整個省也沒有幾塊兒平原,素有「八山一水一田」的說法。大軍快速機動,沿海還好說,一旦進入了內陸,最好的就只能是沿著水流走向展開。
招撫銀換來的是實力,突然襲擊爭取的時間,現在這些優勢即將在空間面前消退,而且越是拖下去就越是如此。
鄭成功親率大軍北上,為的就是儘快奪取閩北的一系列關卡,從而占據一個較為有利的身位。現在攻勢開始減緩,陳凱總算是發覺了他這尊大佛合著還真不能安心去當一個穩定軍心的擺設。
翻看地圖,匯總資料,陳凱盤算著手裡的籌碼還有多少,如何使用才能達到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效果,思慮良久,方才作出決定。
「命令,水師前鎮阮駿赴福州府聽候忠振伯洪旭調用。」
「……」
「命令,前提督黃廷率本部兵馬及仁武鎮、義武鎮兩部在控制溫州分水關後,北上建寧府助戰,信武鎮陳澤留守福寧州。」
「命令,忠靖伯林習山統本部兵馬北上福寧州,接替前提督負責節制福寧州防務。」
「……」
「命令,前出汀州府之右提督黃山所部之糧草供應,從九月十五起,不再由漳州府負責,改由潮州府沿汀江供給糧草。」
「命令,三河壩協守總兵郭泰、余寬率本部兵馬進攻汀州府之永定縣,防止潮州糧草輸送線路為虜師截斷。」
「……」
「命令,後提督王秀奇率本部及左沖鎮、右沖鎮兩部沿閩江北上,匯合中提督甘輝奪取邵武府。」
「命令,中提督甘輝收復邵武府後,南下匯合本部偏師進攻汀州府北部之歸化、寧化、清流及中部之連城四縣,進一步壓縮汀州府虜師的活動空間。」
「……」
閩南的大軍盡出,手裡的預備隊不多了。除此之外,七月的時候,北上長江的張名振、張煌言返回中左所,請求鄭成功派兵增援。為此,鄭成功調派了忠靖伯陳輝、水師後鎮施舉、殿兵鎮林文燦、游兵鎮黃元、禮武鎮林順和智武鎮藍衍各部,計有水師五千、陸師一萬前往助戰。
這,無疑是進一步的壓縮了陳凱手裡的籌碼。所幸的是,潮州還有大量的部隊和倉儲,明軍前期進攻順利,王秀奇和黃廷的那兩支大軍完成了既定的作戰任務。陳凱相信,握成了拳頭才能打人,於是便立刻調整了軍隊的進攻方向。
大軍盡出,旨在收復福建一省,陳凱將閩南的水陸大軍調派各處的同時,就連鄭泰也始終留在中左所,未有繼續出海。下達了一應命令,陳凱便讓鄭泰負責水陸大軍的糧草供給事項,他則連夜乘船趕往建寧府去面見鄭成功。
船,從泉州出海,沿著海岸線直抵福州。隨後,溯流而上,直到了延平府城才轉入建溪繼續北上。
一路上都是坐船的,可是出了泉州地界,站在甲板上,眺望兩岸,村落破敗,渺無人煙,田埂里荒草萋萋。想他當年由此去江西時,沿岸飄著的稻香即便是在在船上都能嗅到。可是現在,已然是看不到的了。
「哎,真是夠缺德的啊。」
陳凱沒有教那些福建官吏去盤剝百姓,但是回扣一出,官僚的貪婪被激發,欺軟怕硬,自然是會對那些普通百姓下手。對此,陳凱能夠安慰他自己的便是奪取了福建,清廷就算是再想玩出遷界禁海也是不可能的了,因為一個省的口子,根本堵不住。
「上起遼東,下至廣東,沿海三十里到兩三百里不等,三天之內不能遷往內地者殺無赦,有敢越界者殺無赦,遑論遷入內地無生計而死者。遷界禁海,時間跨度長達二十餘年,遇難者何止千萬?」
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也舒緩了許多。船,很快就駛到了建寧府城,鄭成功正在此處坐鎮,節制兵馬與清軍爭衡,見陳凱趕來,興奮之情自是難免。
「短短一個月而已,已然收復了福建大半。原本,王師被韃子趕到了沿海,現在反倒是韃子幾乎被咱們驅逐出了福建。」
只是進軍的速度減緩了,並非是陷入膠著。鄭成功的心情很好,起碼這些年的努力總算是收穫了勝利的果實,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這一點兒,不僅僅是鄭成功,陳凱入城以來,所見的每一個明軍的面上似乎都有著一種名為希望的神采,仿佛在發光一樣。
「綏靖主義害死人啊。」
心中暗自想來,嘴上卻沒好說出口。明軍高歌猛進,福建清軍的狀況很是不好。接下來,無非是最後能夠取得怎樣的戰果罷了。照著陳凱的估量,不出意外的話,年底總會有一個結果的。只是,他未必能夠在此等到年底罷了。
「各部兵馬的調動已經展開了,江西虜師,布防上主要集中與南昌、九江和南贛,短時間內他們能夠給予咱們的軍事壓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江西綠營,主要有三支大軍,分別是江西提標、九江鎮標和南贛鎮標,都是五千大軍的規模。其他部隊,除了兩支撫標和一支駐紮贛西的地方綠營是兩千人的編制外,各府縣駐軍都只有幾百人,尤其是毗鄰福建的粵東地區。
「咱們近期的主要對手還是浙江的虜師,最多算上南贛的。所以我讓甘輝在拿下邵武府後兵進汀州府,迎戰南贛綠營。而王秀奇帶著另外的兩個鎮,也足夠守住邵武府地方了。」
陳凱分析了他的布置,鄭成功的腦海中過了一遍福建的地圖,旋即便做出了肯定的態度。按照陳凱的布置,黃廷的部隊很快就會趕到建寧府,現在鄭成功的主要對手還是浙閩督標、金華鎮標以及那兩支從福州逃回來的綠營和本地的綠營兵,加一起也有近萬的大軍。
野戰,鄭成功倒也不怕這些綠營兵,問題是在於他們現今還在憑險而守,顯然是還在等待後續援兵。至於援兵會是哪一支,其實已經用不著去猜測了。
「那些坑爹貨,已經送回去了吧?」
「坑……」
這個詞,陳凱是順嘴說的,鄭成功倒是顯得有些愕然,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倒是陳凱,一出口已知道是說錯話了,只是再想反口,卻已然被鄭成功攔了下來。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從家父選擇背叛先帝那天開始,我就只剩下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苦笑了一番,鄭成功收起感傷,隨即便與陳凱提起了將那些願意與明軍合作的官吏綠營送出明軍控制區的事情。
不宰那些肥豬,是陳凱早前力勸過的。對此,鄭成功也覺得樹立些榜樣,既可以坑清廷,又可以產生更多的合作者,對收復失地總是大有裨益的。於是乎,送他們離開時,明軍已經與他們約定了說辭,無非是忠孝仁義感天動地。至於那些不肯合作的傢伙,理所當然的就是盤剝百姓的貪官污吏,人人得而誅之。這樣一來,可謂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有清廷不好,那便是最好。
「大戰過後必是荒年,況且咱們這一次用的手段實在狠毒,還是要儘快恢復生產才好。」
「狠毒?竟成,還有這麼說自己的?」
哈哈的笑了兩聲,鄭成功仔細想來這一路行軍,所見之處的荒涼,簡直讓人難以想像。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福建的經濟和民生被破壞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想要恢復起來是沒有兩三年不要想的。可越是這樣,就越要儘快做起來,否則恢復的速度只會更慢。
「從泉州府、漳州府和潮州府抽調的官吏已經都在路上了,各府縣的士紳,也要拉出來一批做官。不管在哪,當然,最好還是讓他們去潮州、泉州、漳州、乃至是瓊州,免得這些地頭蛇越做越大。」
「嗯。」
「關於恢復生產,我不建議開倉放糧,那樣太浪費了,而且還會引起民間不必要的爭鬥和死傷。我覺得,還是應該按照咱們在接收百姓逃難時做的那樣,開粥場,給口飯吃,然後以工代賑。比如,興修水利設施、軍事設施什麼的。另外還可以組織秋種,庫房裡的糧食只要撐到了明年夏收,福建的民生就算是得到了緩解,接下來無非是鞏固罷了。」
「嗯,言之有理。」
「對了,水稻,我不建議種植,那個太浪費時間,也太擠占人力,咱們可以種植番薯。那些貪官污吏們的田產不都已經充公了嗎,拿出來屯田,就種這個,產量比水稻高,也不挑地兒,好養活。就是吃多了脹氣,不過現在是糧荒,脹氣總比餓死強,就算是死了也算飽死鬼。」
「這個倒是很有意思,我聽說金門,還有很多處地方都有種植,是從呂宋傳過來的。」
「不是,是美洲來的,土豆、玉米也都是從那被泰西人帶來的。」
「哦。」
「嗯,還有……」
陳凱似有些滔滔不絕,鄭成功聽了半天,起初還很認真,但是到了最後總覺得陳凱是在交代些什麼,而不是單純的建議和商討。眼見於此,他便乾脆打斷了陳凱的話,出言問及。哪知道,陳凱竟果真是這麼想的。
「福建大局已定,該動身去廣州了,再不去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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