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的電報里說了幾條。」
袁世凱的電報就放在李鴻章的袖袋裡,但他既不能拿出來,要慈禧自個兒看,也不能自己照著電報去念。他的記性極好,雖年老而不減當年,電報的內容早已全部記在他的心中。更何況有些事情需要匯報,有些事情不需要匯報,就像袁世凱再提廢王一事一般,那便不需要報的,報於太后,那不是給太后找事嗎?
「一是朝鮮廢止《防谷令》,二是不能限制日本在朝鮮的通商權利,三是朝鮮賠償日本米商損失,主要是這麼幾條。」
慈禧聽後沒有做聲,心裡在不時的盤算著:廢止《防谷令》,讓他們去朝鮮隨便做生意,也不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日本人在朝鮮做什麼,不去管它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若是論進朝鮮,這日本人可比大清國還早那,現在無非就是再次重申罷了。難就難在賠款上,朝廷現在缺的就是銀子,雖說這銀子表面上是要朝鮮賠的,可這些年國政操持下來,慈禧卻知道朝鮮那地方國瘠民貧的,打從朝鮮開港起,朝廷便前後借給他們幾百萬兩銀子了,到最後,這銀子還是得朝廷賠給他們。
再說,事是是朝鮮人自己個挑起的,到頭來還要我們賠銀子,這口氣也咽不下呀!
慈禧沉吟半晌後,決定先聽聽李鴻章的意見。
「李鴻章,你說說看,日本人這幾個條件,咱們哪些可以接受,哪些不能接受?」
老於官場的李鴻章,對於慈禧的這個問話並不感到奇怪。年輕的時候,他的官職低,常常在稟報時遇到上司的詢問,經過一兩次尷尬後,他有了經驗:稟報之前自己先深思熟慮,在腦中準備幾種不同的看法,到時視情況而說出其中的一種。因為此,李鴻章能常常得到上司的稱讚,故而官運亨通。中老年後,官職高了,他又常常搬來別人的這個伎倆,一是從下級的回答中受到啟發,二是藉此考察屬員。
關於朝鮮《防谷令》這件事引起來的一系列的朝鮮外務危機,他早有自己的看法,昨天聽了恭王的意見後,心中更有把握了,於是底氣甚足地回答:
「回稟太后,依臣之見,這朝鮮是咱們大清最後的藩屬國,咱大清國的天朝上國的面子緊要著,所以,務必要把這件事給了下來,事了了下來,這朝鮮的危機便可解除,國家便可早日安生,朝廷的面子也給維持住,太后您也可以早一天寬心。」
「是呀,你是常辦外務的人,事還是不要生出來的好。」慈禧感嘆著。
「太后英明!」
李鴻章立即恭維道。
「臣打了大半輩子的仗,辦了大半輩子的軍務,從中悟出這樣一個道理:國家一定要備戰,戰爭不可不防備,這是第一;第二,仗能不打就不打,能用外交解決,就用外交解決。」
「這話說得在理兒。」
慈禧點頭,表示讚許,如若當年先帝爺那會,有李鴻章在朝,先帝又豈北狩避暑山莊。
「所以,臣以為日本人開出的這些條件,可以慢慢的同他們談,一邊同他們談,一邊再同朝鮮那邊談,一切都好商量。」
「賠款一事要好好談。」
慈禧打斷李鴻章的話。
「朝廷銀錢短缺,最好不賠,能少賠就少賠。畢竟,說到底,這銀子還是咱們拿!」
「是,太后所言極是!朝廷用度短缺,自當儘量少賠!」
恭維著李鴻章又補充一句。
「說到朝廷銀錢短缺,臣倒是想起一件事來!」
「是什麼事?說來聽聽!」
「前陣子不都說著,湖廣總督張香濤找著一個財神,還有人戲稱其是湖北的「盛杏蓀」,杏蓀聽人這般一說,便立即服了軟,說他豈能與湖廣財神相比,他這一月籌的銀子,頂他幾年籌的銀子來。」
「你說的是那個寫《泰西策》的唐子然吧」
慈禧淺淺地笑了笑說:
「這個唐子然倒是有幾分才幹,平白靠著一個法子,就給張之洞尋了那麼條財路來,若是天下臣工都像他一般,這朝廷銀錢又豈會短缺,也不至於修個園子,還有人說三道四的。」
太后的話,讓李鴻章心裡吃一驚,頓時慶幸起先前沒提水師的事,若不然啊……
「可不是嘛!」
應聲附和著,李鴻章正了正腰板,一臉端謹地說道。
「太后,臣奉太后之命辦了二十多年的洋務,為朝廷的軍隊買了許多西洋的槍炮,為北洋南洋購置了不少鐵甲船隻,比起先前打長毛捻子時來,咱們的兵是夠使了,但若跟洋人比起來還差得太遠。真的若是與洋人交起仗來,我們沾光的把握極少。依臣之見,咱們大清要趕上洋人,至少得有三十年到五十年的功夫。在這三五十年的時間裡,我們要力求避免與洋人打仗,以求發展。過去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話教育臣民,後來終於報了大仇。咱們要有勾踐的這種眼光和毅力。只是洋人比當年的吳王夫差要強上百倍,所以,臣以為,今天咱們大清的力量對付洋人,二十年還不夠,要有三十年五十年的準備。唐子然的《泰西策》中,也曾言那普魯士用了六七十年的功夫才打法國人。」
慈禧讀書不多,但「臥薪嘗膽」這個典故還是知道的,她也很佩服越王勾踐。李鴻章這番話,她深以為然的點頭贊同道。
「確實是這個理,所以,外事不可輕啟,這朝鮮的差事一定要辦好了。」
李鴻章忙答道。
「臣一定不負太后的期望,把朝鮮的差事辦好,既然保全咱大清面子,也不至橫行事端來。」
「我知道你李鴻章從不是浮浪的人。」
慈禧把左手無名指上長長的金指套壓了壓說道,
「這東洋人樣樣和西洋人學著,早都忘記了根本,和他們談著也要提防著。」
「太后英明!洋人詭詐,得多防著點,這防備確是不能鬆勁,咱們得先陸水師操練好了,才能有備無患,可說到根上,這朝鮮的事情,還在朝鮮自己,就像咱們這邊和日本人談著,可那邊,朝鮮自己卻又要舉洋債,向英國、美國、俄國舉債,這不是硬把自己往泥坑裡前拉嗎?所以袁世凱希望朝鮮再借給款子給朝鮮,省得把洋人都招到朝鮮去了。」
「朝鮮那地方地瘠民貧的,擱過去,咱們還能幫襯些,可,李鴻章,現在朝廷也是銀錢短缺的,恐怕籌不出款子吧!」
心知終於把話繞到題上的李鴻章又繼續說下去。
「可不是,要說張之洞後生可畏,太后擢升他為湖廣總督,足見太后歷練他的的苦心。這張之洞到了武昌任上,便用了唐浩然,一舉破了銀錢短缺的困局,臣以為,這個唐浩然,也是年少有才之人,若加以歷練,日後可望為國家用之大才。」
「嗯,確實,前陣子,不還有人議要把唐浩然調到廷中嘛?」
慈禧點點頭贊同道。
「若是廷中有這樣會生財的人,想來這銀錢也不至短缺了!後來這事怎麼停了?」
「太后英明。」
李鴻章做出一副實心薦賢的神態。
「不過臣以為,翁中堂說的對,這唐浩然畢竟久居西洋,未受教化,若是不經一番歷練調入廷中恐有傷才之患,所以為國惜才計,還是不能調往中樞廷中。」
「這樣安排也好,倒也是為國惜才。」
慈禧輕輕頷首。
「剛才你說唐浩然若加以歷練,日後可望大用,莫不是你有什麼打算?」
「臣覺得雖說以唐浩然未受教化,雖不宜調往中樞廷中,可現如今這外事卻是國事要務,唐浩然既然久居外洋,且又得洋人欣賞,若是調往總理衙門,想來也可為朝廷出力,到時候,磨練幾年,想來也可堪一用了。」
「這樣安排也好。」
心知李鴻章之所以提到唐浩然,是為了挖張之洞牆角的慈禧輕輕頷首,那張之洞可是清流帝黨。再則在她看來,張之洞與李鴻章相比自然是樗櫟庸材,普天之下,能有幾棵李鴻章這樣的擎天大樹呢!既然他想要人,那就許了他吧,免得薄了他的面子,不就是一個通西學的人嘛,橫豎也都是為了朝廷辦事。
「既然如果,那就這麼辦吧,回頭和總理衙門那邊說一聲,我看就由總理衙門要人便成了,畢竟總理衙門也需要像唐浩然那樣精通西洋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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