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陛下所言,蔣貴妃的宮中,飯食的確是獨樹一幟。大皇子一眼看過去,除了幾個宮中御廚常見的菜式之外,其他的菜色居然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陛下顯然是真心實意來邀請大皇子享受這一頓美食的,見到皇子下筷略有遲疑,手中筷子一動,已經當先將自己碗中的夾了過去,口中猶自笑道:「在蔣貴妃這裡,卻是不必擔心菜色好不好的,你只管放心大膽用就是了。」
大皇子諾諾應是,心中依舊是有些不得勁兒。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在這個時候,居然讓自己到蔣貴妃宮中來吃飯。他以為自己與蔣貴妃之間的摩擦已經人所皆知,陛下平日裡不也不讓自己過去見貴妃嗎?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就算桌上的東西味道再好,也總有幾分心驚。
好容易看到陛下放了筷子,大皇子長舒一口氣,也跟著放下了筷子。蔣貴妃的視線似笑非笑地從大皇子身上掠過,口中嗔道:「人家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做了飯出來,陛下又只用這麼一點,真是浪費人家一番好心意呢。」嬌嗔軟糯,說不出的動人。
但是想到這人已經獨寵宮中多年,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女,就變得怪異起來。大皇子低頭不去看蔣貴妃,手臂上面的雞皮疙瘩已經密密地爬了出來,忍不住就要打一個冷顫。
這種狀態當然不敢讓人看到,說不得就要以為他對蔣貴妃有什麼意見,雖然他確實如此。於是強自忍耐,手緊緊的捏著,不敢放鬆一點。陛下的視線飄過,唇邊就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來,也不與蔣貴妃再說什麼,起身道:「前朝尚有一些事務要處理,晚些時候,朕再來看你。」
說罷,帶著大皇子出了門。蔣貴妃尚有一腔話要說,如今窩在心中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陛下遠去,懶洋洋的讓宮女們過來收拾了殘局,心中想著那些話該如何說。
從蔣貴妃那裡出來,時辰其實已經不早,天邊已然是暮色四合。宮人們提著燈籠走在前面,燭光照亮前面不遠的地方。
陛下走得很慢,大皇子也跟著放慢了腳步,聽著陛下講:「今日帶你去蔣貴妃那裡用飯,只怕是在心裡頭已經將朕又記上一筆了?」陛下說這話的時候還帶著一點調侃之意,大皇子卻聽得背後冷汗直冒,連忙說沒有。
陛下呵呵一笑,一副並不怎麼相信的樣子,卻並沒有再固執於這個話題,轉而說起旁的事情來。
&如今看著你這個樣子,倒是與你母親當年一模一樣。有什麼事只顧著悶在心裏面,也不與別人說。只是青兒,你要知道,這天底下並沒有那麼多能猜透別人心思的人,有些話你不說出來猜來猜去,也許就會錯了意,鬧出什麼事情來,讓自己後悔莫及。」
&後若你為帝,與大臣們說話也要直截了當才好,萬不可讓底下人來猜你的心思。雖然朝堂中不乏聰明人,但是越是聰明人越是容易想多,猜來猜去,意思就大有不同。」
這是陛下第一次明確地說起,日後執掌朝堂的事情。大皇子跟在他後面,渾身都有些僵硬,摸不准陛下說這番話,到底是想表達什麼。他固然想過自己日後會,成為一個皇帝的事情,但是並不是在這種時候,當著自己還是皇帝的父親明確地說出來。
陛下當然察覺到了她的僵硬卻並不放在心上,只是自顧自的說著自己想說的事:「當然有些事卻不好明說出來這個時候,就要讓那些大臣們去猜了。這中間的度你要自己把握,朕就算是說了你一時半會兒的,只怕也弄不明白。」
大皇子有些崩潰地想,今日陛下並沒有飲酒,為什麼倒仿佛昏了頭一樣說出這種話來。
他終於是忍不住了,開口叫了一聲父皇,在陛下笑呵呵的看過來之後嚴肅道:「這種話,父皇應當慎言。父皇如今春秋鼎盛,還要當好多年的皇帝,怎麼說起這種話來?」
陛下看著他冷汗直冒的樣子,心中卻只是覺得有趣,呵呵的一笑,不說話了。
終於安靜下來,大皇子方才覺得鬆了一口氣,回過神來,渾身都已經汗津津了。
天色已晚,天空已經漸漸地變為好看的深藍,秋日的蟲鳴漸漸地響了起來,此起彼伏。走在前面的太監依舊腳步平穩,仿佛今天這一場對話從未發生過一樣。木質的靴子底落在青石板上,一聲一聲格外清脆動人。
陛下在前面走著,大皇子沉默的跟在後面,兩個人的腳步融合在一起,這對不怎麼親近的父子之間,在這個時候倒是別樣的融洽起來。
陛下一隻將大皇子送到了他的居所,站在門口對他說:「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目送陛下離開之後,大皇子才帶著宮人往裡面走。浮雲早就帶著人等在那裡見到,大皇子過來,恭敬地迎了上去,行了一禮:「恭迎殿下。」
大皇子擺了擺手,一邊往裡面走,一邊問:「今日可有什麼消息傳來?」
浮雲知道他問的其實是太后宮中的二皇子與大公主,也早就派人去看看過,當下答道:「二皇子活潑可愛,太后娘娘今日心情舒暢,讓奴婢帶了今年的新橘回來,請殿下嘗一嘗。大公主殿下的,狀況也不錯,今日太醫過來怎麼暗示說大公主殿下恢復良好,再過些時日就可以試著發聲了。」
聽到這些回答,大皇子的心情總算是舒暢了一些,對著浮雲露出了難得的笑臉。浮雲確立,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大皇子,猶豫片刻,輕聲說:「殿下可還記得崔總管?」
大皇子自然是記得的,行宮中被撤職的總管,算起來應該是祖父的人,臨到晚年了,卻落得有些淒涼。
他抬眼看向浮雲,示意浮雲接著說下去。浮雲立刻就得了鼓勵,壓低聲音說:「崔總管送了信過來,說梅美人大約是時日無多了,想求見陛下一面。」
大皇子皺眉,略有些不快地說:「她想見父皇,直接派人過來與父皇說就是了,何必這般。」見浮雲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點了點頭,讓浮雲繼續說。浮雲看了一眼四周,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
正猶豫著要不要在這裡將事情說出來的時候,莊嬤嬤從屋內走了出來,幫著殿下打起了帘子:「殿下今兒回得有些晚了,可是累著了?陛下使人送了信過來說殿下的晚膳是在貴妃娘娘那裡用的,殿下可還吃得慣?」
大皇子一步跨過了門檻,摸了摸肚子,也是真的有些餓了。在蔣貴妃那裡,他心中一直有事也不敢多吃什麼,又跟著陛下一路走了回來,那吃下去的一點東西也已經消化得差不多。
聽到莊嬤嬤這樣問,他點頭道:「貴妃娘娘那裡確實菜式新穎,只是還是有些吃不慣。」莊嬤嬤就笑著讓宮人們去準備夜宵,道:「有件事要稟報殿下。」
浮雲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站在大皇子的身後,心裏面想著該如何說梅美人的事情。
阿音進來的時候,莊嬤嬤已經得了吩咐下去了,紅琴也替了浮雲,浮雲那一肚子話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見到阿音進來,紅琴微微一笑:「你也來得湊巧,殿下剛剛吩咐要派人去叫了你過來。」阿音連忙上前行了一禮,問道:「殿下有什麼吩咐?」
大皇子卻是讓她鋪紙磨墨,擺出了一副要寫字的架勢來,紅琴一笑,也就退下去寢殿了。
等到人一走,大皇子才露出一副茫然的臉色來,手裡面提著筆,卻遲遲不能落下去。直到筆尖一顫,一滴墨落在紙上,暈染了紙張,他才陡然間回過神來,叫了一聲阿音。
阿音連忙道:「奴婢在這裡。」
大皇子皺著眉說:「你說……」吐出了這兩個字,卻又停了下來,遲遲的不發一言。仿佛等了許久,等到阿音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才搖了搖頭,將筆放了下來,沒有再問什麼。
阿音很是好奇他的未竟之語,但也知道大皇子既然不想說,那麼自己最好不要問,於是只是問:「這張紙已是暈了,殿下可還要繼續寫什麼?奴婢換一張紙。」
大皇子低頭看桌面上的紙張,沉默著點了點頭,等阿音將這張紙抽下去,換了一張紙上來,方才拿起筆,心事重重的一筆一畫地寫了一行字。
樹欲停而風不止。
他放下了筆,往後撤了一步,將這行字看了又看,悶悶地說:「拿去燒了吧。」
阿音早就看出他心情不好,此時也不多說什麼,自己親自拿著這張紙去了茶水房,看著它在火焰中化為灰燼,才回去了。
大皇子又已經掛上了熟悉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思了。
夜裡的時候阿音想著大皇子當時寫字前的表情輾轉難眠,睡在榻上的小宮女都被她吵醒了,茫然地叫了一聲阿音姑娘可是要喝水,被阿音三言兩語打發了,她自己也不敢再亂翻身了。
第二天一早跟著大皇子去課堂的時候,她的心思都還有一半在上面,一路上安靜異常,惹得大皇子狐疑地回頭看了她好幾次。
一直到遠遠地聽見魏先生身邊伺候的小太監的聲音,她才陡然回神,重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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