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 52.第 52 章

    &將軍說這和尚佛法精深,承師命回大鄴,派我護送!可如今突厥兩邊圍城,我們走晚了一步,已經沒有辦法離開。突厥人一定不敢得罪聖女,還請聖女相助!」那農夫將頭磕的震天響。

    崔季明隨手翻了翻他籮筐中的經書,其中都是梵文,她一個字也看不懂。可她確實是知道歷史上玄奘取經歸來,帶有許多頗有貢獻的技術。她有那麼一點猶豫。

    嘉尚顯然身負師命,也想回到長安去,又道:「這些年我與師父途徑西域,對各地山川河流與天向十分了解,這份地圖便是師父多年心血!」

    他從籮筐底部抽出一張仿佛曾經藏在馬廄里的皮質地圖,那地圖很長,上頭卻標註的相當全面,崔季明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居然對山的範圍與高度都進行了標註。

    這幾乎可以說是等高線地圖的前身……

    地圖若是能到阿公手中,想要收復西域的困難,便能減少許多啊!

    崔季明望向陸雙,徵求他的意見。

    陸雙一臉「有他們沒我,有我沒他們」的表情。

    崔季明湊過去,唇在他耳邊輕聲道:「你都願意帶著那麼多下頭的人走,也讓我任性一回吧。」

    陸雙轉過頭去不看她,耳朵發癢,語氣很嫌棄:「真是個娘們性子!」

    崔季明呼了一口氣:「小子,你也跟來吧,我們這一路坎坷,怕是需要個刀客。敢問你的名姓?」

    他提著雁翎刀從地上彈起來,面上是藏不住的高興,典型練武練得不知世事缺油少鹽,得意道:「我姓徐,叫徐策!我爺爺是晉州城守將軍!」

    崔季明笑道:「原來還是將門之後,快跟上吧。」

    和尚嘉尚一顆梨花帶雨少女心,還有標配的一張和尚嘴,一邊撿東西,一邊道:「聖女可是知道大鄴天象異動才要趕去的麼?半年以前家師夜中大驚,說天命將改,不知是福是禍,便派我回大鄴,可我們跋涉了多少年才走過來啊。等我走了半年,到大鄴哪裡還會有當年天象異動的痕跡啊,若說是精怪作祟,那也應該去找道士們,家師一個追隨佛法之人,怎麼能隨便說什麼……」

    崔季明真想綁住他那張不識閒的嘴,翻了個白眼,轉身便走。

    這裡離城南匯合之地不過兩三條街了,似乎有人拖住了突厥兵的腳步,城南雖混亂,卻並沒有多少突厥兵在遊蕩。崔季明想起她剛剛舉著帥印的一番話,或許那些親兵真的做到了「死不可退」。

    城南靠近城門處,停了一隊幾十人的車馬隊伍,隊伍中絕大多數人做白衣教徒裝扮,少部分人如奴僕,看來都是陸雙在播仙鎮的人。

    其中一輛馬車白色輕紗帷幔飄蕩,顯然是給崔季明這位聖女準備的。俱泰與陸雙匆匆領著其他人下去偽裝,徐策躬身作揖,腰猛地折成一百八十度:「聖女姐姐不但人美,心也美,徐某在這裡謝過姐姐恩德!」

    鬼才是你姐姐。

    ……崔季明好想知道陸雙到底給她化了個多麼顯老的妝。

    不過她怎麼也想不到,徐策看不清她遮了的面,純粹是通過胸圍判斷年齡。

    崔季明心下又覺得「人美心也美」這五個字兒實在讓人服帖,矜持的微笑著對徐策招了招手。

    陸雙有人脈有門道,俱泰則很了解拜火教,又懂多國語言,有本事有見識。

    崔季明直接化身成為了花瓶,她偏頭往後頭看去,竟然看到了裹著頭巾的紅毛。他後頭是穿著油乎乎套袖與圍裙、裝作隨行廚子的賀拔羅,以及一身白裙做侍女打扮的杏娘。

    她倒是真的要好好謝謝陸雙。

    崔季明吁了一口氣,想到言玉、陸雙、俱泰,都沒有她兩輩子加起來活的時間長,或許是舔刀尖的日子過久了,一個個都比她謹慎全面。

    她回過頭來,嘉尚帶著頭巾遮住他那人群中耀眼的大光頭,坐在了馬車的前半部分,他會馭馬裝作馬夫,拜火教護衛打扮的徐策站在了馬車旁邊。

    坐在她身邊的阿穿一臉不高興,崔季明見慣了她整天一副缺心少肺的樣子,往後依靠在馬車的椅背上,戳了戳她毛茸茸的後腦勺,挑眉問道:「怎麼了?想跟突厥人大戰十八回合,捨不得走。」

    阿穿看了崔季明一眼,扁了扁嘴:「郎君,你怎麼能聽了陸雙的鬼話打扮成這個樣子!」

    &再大聲點,天底下都要知道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我又沒缺胳膊少腿。」崔季明笑道。

    她剛要開口,就聽到了後頭傳來了一陣馬蹄,正是一隊百人左右的突厥兵,立刻就有護衛打扮的白衣人上前,那些突厥兵雖然城內四處掠殺囂張的不可一世,但遇見了一隊拜火教徒,他們還是稍微停住了一點腳步。

    &蛋了完蛋了!大師他們肯定是來抓你的!你要藏好啊——!」徐策已經慌了,滿頭大汗的碎碎念。

    崔季明真想拿腳踹他,卻不料嘉尚也被忽悠的如臨大敵,含著淚恨不得把自己鑽進兩匹紅馬之間的縫隙里去。

    &些經書,縱然是用性命也要保住!大師年紀雖輕卻也算得上佛法精通,縱然我豁出命去,也一定保住大師!」徐策已經慌得不行,仿佛守護的是位皇家血脈。

    崔季明翻了個白眼,真想說:大哥,別給自己那麼多苦大仇深的戲份好麼?

    她才是讓突厥人趕著抓的那個。

    俱泰迎了上去,一段波斯語的嘰里呱啦,突厥隊長十分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找個會說突厥話的來!」

    俱泰立馬換了蹩腳的突厥話道:「我們這裡是公文,請將軍過目,我們打算今日送拜火教聖女離開,還請幾位爺放個行。」

    突厥隊長道:「你們有沒有隱匿旁人。這郡守和某位貴客都已經失蹤了,是不是藏在你們隊裡了!」

    說著他又問道:「你們這裡有沒有個十四歲不到的少年,個子高皮膚黑,練武出身,眼睛很細,下頜寬,顴骨很高。」

    崔季明微微偏頭,往後方看去,她就看到了那突厥隊長手中拿了一張紙,上頭畫了一個……年輕版的賀拔慶元。

    崔季明:「……」她真是高估了突厥人的探子水平。

    徐策急道:「大師,趕緊躲好!他們一定是在試探!這都是陰謀詭計!」

    嘉尚眼含淚花:「我、我躲好了!」

    徐策紅了眼睛:「要記著今天,等離開這裡,一定不要忘了突厥人的血海深仇!日後要記得給李將軍報仇啊!」

    這句話崔季明聽入耳中,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大和尚是那種別人要將他開膛破肚都不會拿刀哪種人,這血海深仇的話,明顯是徐策對自己說的。他得了李將軍的命令,甚至都沒有去懷疑過值不值得,便背對那些衝上戰場的兄弟,獨自一人護送嘉尚離開。

    他這種喝水就落底的腸子,比那雁翎刀都直。人傻、不知事,才愈發堅定。

    那種緊握著手,滿臉堅毅,發誓銘記血海深仇的樣子,於崔季明而言,她實在見過許多。每次見,她都感覺,這種人會努力把他自己活成史書里一行短暫而驚險的句子,在排排客觀到無趣的記載里,如火花啪的那麼一閃。

    然而她也知道,說出這種話的人,有的庸碌無比忘了誓言,有的走入邪門歪道害人害己,有的話音剛落就死在了路上。

    然而崔季明還是一次次感覺到某種震撼。

    她看到戰亂之中,無數人遭滅頂之災後將自己鍛成一把細窄的刀,只為嘗盡來源不明的滾血,捅入無所謂誰的胸膛。

    中途斷了便罷,若苟活,就用餘生來長鏽。

    崔季明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徐策,若是你在一國長大十幾年,會因為什麼原因,二十餘歲叛國,對曾經的長輩友人,設下死局呢?「

    徐策瞪眼:「我怎麼可能做的出這種事!」

    崔季明笑:「我就問問,若是真的要有一個理由呢。這個理由也可小可大。」

    徐策說不上來。

    阿穿卻道:「若非要說,便是我親人父母全都拋棄、背叛了我?或者是,我的故土棄我如敝履,令我絕望?也有可能那個人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叛國,在他的眼裡,就沒有國的存在。」

    崔季明搖頭:「國或許不存在,但戰爭是會將人命捲入。」

    嘉尚則道:「是那個人不叛國,天下就沒有戰爭了麼?百姓就不會死在刀槍之下了麼?如突厥與大鄴,突厥冬日酷寒,依靠畜牧與掠奪為生,沒有大鄴的田地樹木、運河港口,他們也不甘,也恨為何大鄴能夠如此富足。戰爭永遠不可能怪罪在一個人身上,也不會因一個人而挑起。也想要還是只因聖女恨,對方站在了你的對立面。」

    崔季明皺眉:「我不想跟你討論戰爭能否結束的問題,我只是恨他並非為了自己的民族或國土而加入戰爭,他是為了利益!」

    嘉尚雙手合十:「那聖女知道那人有何所求麼?所有人高尚或惡劣的行為,其實都是為了理想。只是有的人理想是富貴清閒,有的是家國大業,有的是罪有應得。」

    &女若是想撼動對方,不若去問問他有何所求。」

    崔季明默然,那人如水滴入大海,故意遠走,她怕是再尋不到了。

    若真能尋到,她一定要問:

    &何?」

    嘉尚還要開口,崔季明避開了這個話題,往遠處看去。

    車馬外頭,俱泰仔細的看了看那圖,不太確定道:「的確是沒見過這樣的人,我們隊裡也沒大有這個年紀的人,爺要實在不放心,就來搜一搜?」

    那突厥人似乎覺得拜火教到處都是白色,又神秘又晦氣,突厥人常認為宗教中的聖女擅長詛咒、巫毒之事,心胸狹窄忌諱又多,一點不對都可能惹惱這些聖女,遭來各種冥冥之力的報復。

    他正要開口準備罷了此事,突然聽聞身後一陣快馬,崔季明眯了眯眼睛,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一箭射散她髮髻的阿史那燕羅!

    他面色沉沉,左手握韁繩,馬鞍上似乎掛著一個剛割下來的頭顱。一眾突厥人在馬上躬身向他行禮。

    &拔慶元的外孫應該還沒有離開這裡。」他手裡把玩著一枚短箭:「這箭矢做工精緻,怕是主人非富即貴。」

    突厥隊長接過短箭來,道:「可這應該是袖弩的短箭,一般也就女人家或者羸弱的文士才會用袖弩,以崔家那小子的武功,何必用這個,怕是這播仙鎮還有別人。」

    &也沒太在意,可這箭矢旁邊,便是一具黑甲兵的屍體,而且那屍體的鎧甲還曾被解開過。」阿史那燕羅觀察細緻,相當謹慎。

    這個距離,崔季明才發現,這年輕的俟斤又一雙極為銳利的眼,薄唇瘦臉,渾身是一股淡淡的血腥與鐵味。

    這個男人要是放進鍋里煮,就跟煮一把掛血的鏽劍沒區別,嘗一口湯都是滿嘴的生澀腥咸。

    &查這拜火教的隊伍麼?阿史那大人,怕是……晦氣。」那突厥隊長不太願意。絕大多數的突厥人,都像他一樣避諱其他教派。

    阿史那燕羅道:「指不定逃了的人也是這麼想的,才主動想混進拜火教的隊伍里來。拜火教往東邊傳,雖說是到樓蘭,未必不想得到大鄴的支持,那姓崔的小子表明身份,用些手段,指不定能哄的拜火教徒言聽計從。你們這裡頂事兒的人在哪兒?」

    俱泰連忙跑過去。

    &個侏儒來頂事兒?這拜火教也沒荒唐到這種地步吧。」阿史那燕羅如鷹般的眼睛緊盯著俱泰。

    俱泰面色如常道:「我是從天竺而來嚮導,又被招入拜火教。天竺人可不會像這裡的人那般瞧不起人!我們是是毗濕奴神的第五個化身瓦瑪那的奴僕,受到光明的庇護!」


    崔季明真是打心眼佩服俱泰胡扯的水平。

    不過阿史那燕羅似乎聽說過天竺人的神中有侏儒身材者,倒是動了動眉毛,也沒有多說什麼:「把你的公文拿來給我。」

    剛剛的突厥隊長不識漢字,阿史那燕羅卻認識,道:「你們說是一行共九十八人,如今怎麼卻少了幾個?」

    俱泰指著幾個沒有穿白袍的奴僕,一副氣得不得了的樣子:「不過是下頭有些人沒資格穿聖潔的白衣,就被你們突厥人給殺了!」

    阿史那燕羅暫且相信了他的話,將公文遞了回去:「你們是護送聖女去樓蘭?其他人挨個搜查,我去見見聖女。」

    那幾個突厥人立刻靠近拜火教徒,準備仔細搜查,阿史那燕羅喊道:「不要相信那張圖,畢竟畫圖之人也沒有見過崔家的小子!就找十四五歲,習過武的,有胡人血統,統統拎出來!」

    說著他大步朝崔季明而來,不但是俱泰,一群白衣者站在了崔季明的馬車前,擋住了阿史那燕羅的去路。

    崔季明坐在車上,仿佛真有一種自己是什麼聖女的尊貴感覺。

    &們聖女只見虔誠的信徒與行善的旅人,這位將軍手沾血腥無數,會犯了我們聖女的忌諱!」俱泰矮小的身子擋在了阿史那燕羅前,高聲道。

    阿史那燕羅兩隻沾滿血腥的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戰亂時節,你們聖女不見屍體、血液與斷髮的規矩,怕是也要改一改,否則沒到樓蘭,先被忌諱氣死。我可以不見,你們也可以不離開。」

    拜火護衛們還是絲毫不退,崔季明將嘉尚從馬中拎了出來,讓他坐在馬車前頭,又轉頭對阿穿無聲說了一句。

    阿穿用波斯語道:「讓他過來吧。」

    陸行幫扮作的拜火護衛立刻讓開,阿史那燕羅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身鎧甲微響,大步走了進來。阿穿又用突厥話道:「請將軍站在簾外便是。」

    阿史那燕羅不依不饒:「馬車寬敞,我怕有人藏匿其中。」

    阿穿做出生氣樣子,崔季明微微一點頭,阿穿便吝嗇的將車上的白簾掀開一條縫隙,阿史那燕羅不耐煩了,直接猛然扯下整片白簾,攥在手裡用來擦滿手的血污。

    崔季明仿佛就是撕開裙擺般突兀的□□在血味濃厚的空氣中。

    &阿穿猛地彈起身來就要拔出匕首,崔季明卻輕飄飄的將手放在了她手背上。

    阿史那燕羅眯眼看著車內兩個白裙遮面女子。

    左邊拔刀的不過十二三歲丫頭片子,看身形應該是個走靈巧流的近身護衛。

    而右邊的便是所謂的聖女,不但白巾遮面,綴著金鈴鐺的白紗也圍住了頭髮與脖頸,手上還帶著白色柔絲手套,包裹的只露出眼額與一小片肩膀。

    阿史那燕羅心道:這麼多年就沒見過裹得這麼嚴實的聖女。

    &短箭可屬於聖女?」

    崔季明感覺自己擰三圈擠不出幾滴的女人味,都用在了這會兒,她手指輕柔的撫過右臂衣袖,微微扯起來一點,露出半截袖弩,輕聲道:「防身用而已。俟斤該不會責怪我自保的行為吧。」

    她聲音微啞,顯得成熟而低沉,語氣也有些心不在焉。

    阿史那燕羅顯然對女人也很有招,他顯得十分有禮的彎了彎腰,用剛剛扯下的白簾擦淨了那短箭,雙手遞給崔季明,目光銳利的望向她的眼瞼,似乎在等她接過。

    崔季明在面紗後笑了笑,對阿穿使了個眼色。

    阿穿也算是機靈,抬手接過箭矢,遞給崔季明。崔季明戴著手套的指尖將短箭裝回袖弩上,阿史那燕羅忽然朝她的手抓來,崔季明躲避不及,心中一跳,怒道:「放肆!」

    阿史那燕羅捏著她的手笑道:「好一雙細窄的女人手,就是骨頭硬了點,聖女可否讓我看看你的掌紋?」

    阿穿陡然拔出懷中細窄匕首,朝阿史那燕羅刺去,阿史那燕羅又顯露出如躲開箭矢一般的輕鬆樣子,微微偏頭,手臂上的鋼甲撞上阿穿的細刀。

    阿穿輕叱一聲,她武功走的是短兵靈巧的流派,持刀瞬息變化萬千,力道與手勢的變招細膩且恰當到令人眼花繚亂。她仿佛不是在握劍,而是活動手指來一場細緻的推拿,匕首從指尖到指間,從虛握到劃圓,李如巧驚愕的輕呼一聲,崔季明垂著眼一動不動。

    這個距離阿史那燕羅本不想拔刀,卻沒想到一個丫頭片子武功如此刁鑽,便揉手而上,單用裹著鐵甲的靈巧手腕在阿穿握刀的腕內借力糾纏,眼花繚亂,阿穿手中翻飛的匕首幾次划過阿史那燕羅的腕甲,刮出刺耳的聲響。

    &了。」崔季明微微抬手,托在阿穿肘下:「我們怎敢得罪將軍,更何況你武功還不如他。」

    阿穿咬唇坐了回去。

    &軍道說些理由來?為何非要看我的雙手,難不成我的掌紋還能顯露什麼光明神的預言?」崔季明挑眉。

    阿史那也微微動了動眼睛,眼前女人挑眉的動作實在是有一種狡黠又驕矜的味道,微微偏頭用上翹眼角瞧他,睫毛微動,眸若灑星。他幾乎可以說除非是大鄴那種從小唱戲的伶人,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能做出這種表情。

    阿史那燕羅也覺得自己剛剛認為崔家小子裝扮成聖女的想法……太過毫無根據。

    不過,他看見了她一種骨子裡的得意與小囂張,讓人有種想讓她吃虧跳腳的衝動,然這種衝動還沒成型,內心又忍不住莞爾笑過。

    他覺得這個聖女應該年歲不大,轉了剛剛咄咄逼問的話頭,道:「畢竟是剛剛三千突厥兵浴血占下這座城,總要挨個盤查,離開這座城的人,至少臉面也要在我面前過一圈,聖女遮面不符合盤查的要求。」

    崔季明稍作猶豫,點了點頭。兩邊兩個侍女率先摘下面紗,崔季明這才摘下面紗來。

    相較於身邊兩個漢人女孩清秀細緻的長相,她因為波斯血統的痕跡,輪廓顯得更深,唇角掛笑,麥色肌膚細膩渾然,眉間一點花鈿堪稱驚艷。

    美則美,可她相比剛剛那個表情,開始做作的展示自己,甚至主動朝他眨了眨眼睛。

    真是一個粗劣的媚眼。

    如同一個如煙的江南美人穿著桃紅坎肩配草綠襦裙再著一雙黃鞋。

    阿史那燕羅一下子就沒了興趣,面上不動,卻沒再問了。

    &何?」崔季明道。

    小妖精還滿意你看到的麼?

    阿史那燕羅頓一頓,不做評價,只道:「聖女還是沿路小心的好。」

    崔季明心下鬆了一口氣,阿史那燕羅忽然又轉回頭來。

    &剛發現這短箭的地方,有三四個我的『心腹』死在旁邊,看傷口,應該是聖女馬車邊這位雁翎刀的護衛所為。」阿史那燕羅道。

    &撞聖女,死有餘辜。刀客護人,合情合理。」崔季明道。

    阿史那燕羅走到馬邊,接下了另一邊系在馬鞍上的頭顱,拎到馬車前,臉對準崔季明:「聖女可認識?」

    崔季明臉色驟白。她怎麼不認識,那便是她剛剛給開刀排氣,命不久矣的賀拔家兵。

    阿史那燕羅看她不說話,猛地朝崔季明拋去。

    阿穿渾身繃緊,抬手就要去砍飛那扔來的頭顱,卻不料被崔季明緊緊捉住手,動彈不得。那頭顱直接摔在了崔季明白裙膝頭,留下一串髒污的血跡,從裙擺上滾下去,落在了她腳邊。

    阿史那燕羅倒是好奇了,這拜火教不是一般的忌諱屍體血污,竟然沒有一腳踹開,而是讓那頭顱滾到了他腳下。

    定睛一看,才發現這聖女竟然嚇得緊緊捉住旁邊那玩刀小丫鬟的手,然後昏了過去。

    忌諱到看一眼就昏死過去也太過了吧。

    阿穿兩眼都是怒火,阿史那燕羅卻拍了拍手笑道:「送給聖女殿下的回禮。」

    阿穿被拽著手不能亂動,李如巧又不敢去碰,那沾著灰土的可憐頭顱,就躺在馬車地板上。

    阿史那燕羅惡劣的行為後,沒有再說微微行禮走了,後頭那些突厥兵想從他們手裡頭再搶點金銀出來,不放心的又往其中幾輛車上的麻袋裡捅了幾刀,漏出來的只有些種子。

    這道上來往商人,哪個不都是裝滿綾羅金銀,也就只有這些教派之人,想要到一個地方以農耕技術和糧食種子落足,獲得更多農民的支持。

    突厥人頓覺這車隊龐大,卻如同雞肋。

    阿史那燕羅走過去,低聲問道:「問問旁人有沒有找到穿灰白色衣服的小子,他很有可能偽裝成乞丐,城牆上射箭那個絕對是崔家小子。年歲不大能有那種準頭的人,這播仙鎮必定找不出第二人!」

    突厥隊長點頭:「是。放南邊城門的話,估計會有不少百姓也想混著逃出去……」

    阿史那燕羅淡淡道:「去門口畫條線,除了這拜火教,旁人要是想走,哪兒過線了就砍哪兒。」

    &突厥隊長點頭應道,轉首卻看著那一隊白色,車馬動身,緩緩往打開的城門走去,一城的血污與哭嚎被車輪碾過,永遠的留在四方的石牆之中了。

    一走出城門,崔季明就猛然睜開眼來,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起那閉著雙眼的頭顱,阿穿是個不懂事不知生死痛苦的毛頭丫頭,崔季明用衣袖輕輕擦掉那沉默的面上沾著的灰土,扯下僅剩一段的車簾,輕輕包裹住了這顆頭顱。

    &女……」

    崔季明開口:「他叫任守節,十九歲,有一弟一妹,是西河介休人。」

    嘉尚回頭,手中拈著佛珠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崔季明仰頭微笑:「我怕是也要送他回家。」

    風雪卷進車內,吹的阿穿手指扣緊馬車窗口,卻看著崔季明將那包裹好的頭顱放到箱內,疲憊的坐回了位置上,朝後仰著閉目,似乎扛在背上的重重行囊已經長進了皮肉,卸不下來。

    阿穿忽地伸出手指去,剛剛靠近崔季明的太陽穴,她就驟然睜開眼來。

    阿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郎君可是不舒服,你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下。現在外人看來咱們都是女子,不必在意。」

    崔季明差點脫口道:我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能……

    她對於自個兒真實的性別都要後知後覺了,嘆了口氣,微微偏頭靠在阿穿肩上。阿穿剛剛握匕首的手指,摸摸索索的划過她面紗,按在她太陽穴上,十分小心的揉捏著。

    崔季明頭腦昏然,墜入了沉睡。

    而千里之外,東宮之內,深夜的屋裡是與冬雪截然不同的溫熱,殷胥卻被無邊的屠殺與血痕,魘在了夢中。

    他在一處從未見過的邊緣的城內穿梭,四面城牆如黯淡的遠山,落霞似血,無數看不清面目的人群將他往反方向推去。他看著城牆上有一個紅衣銀甲的身影,遠的他想去抓都會漏出指縫,他嘶聲去喊,音節被烈風吹碎。

    殷胥使出了渾身力氣往前撥,狼狽的就像一條淺灘逆行的魚。

    那個身影拔長,目視遠方,弓滿弦響。

    &季明!」他總算是逼出三個字來。

    城牆上的崔季明回頭,二十餘歲的面容忽然變化,城牆盡退,人群消散,沉日轉回初光,她少年模樣,蹦蹦跳跳走過來,歪頭笑眯了一雙眼:「嗯?你在叫我麼?」

    殷胥一把拽住她的手:「回家!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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