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 55.第 55 章

    崔季明往後縮了縮,後背不小心倚在了陸雙胸口。他抬手按住崔季明肩膀:「半營亂了,阿哈扎已經死了。」

    徐策還在那裡翻來覆去的念叨著:「就是胸太平了,不過要是回頭能生兩個大胖兒子,就好了……」

    崔季明瞪大眼睛:「什麼時候?」

    徐策:「她年紀也不大,過兩年就能生了。」

    陸雙和崔季明直接把徐策給踹到邊上去了。

    陸雙:「就是在半營打算去襲擊賀拔慶元之前,現在阿厄斯與兩個雙胞胎帶著一半人馬到東邊來了。他們可能是想占樓蘭這地方的肥差。」

    二人竊竊私語,樓下考蘭的聲音如同唱戲,他很樂於看別人一臉驚悚噁心的表情,笑意盈盈:「朱師傅,奴家要的也不多,戰身刀不露面,殺了您徒弟,道上沒夜路幫的牌子,您就可以去安享晚年了。」

    崔季明看著反正不是來找她的,扒著欄杆下巴放在手臂上往下觀戰。

    朱師傅是個十分結實的中年男人,縱然鬍鬚兩鬢微微發白,單看脊背和袍下分立穩固的兩腳,就知道是個健朗的練家子。

    &營的赤衣君,要我的命便是,何必要為難我的徒兒。」朱師傅啐了一口血。

    還有個花名叫赤衣君……

    這年頭沒個名號都不敢混西域啊。

    徐策興高采烈:「赤衣君,好名頭。」三個字反覆念叨在嘴裡,仿佛真能把人家給娶進門似的。

    雖大多數未曾見過考蘭考風,卻艷名遠揚,大部分人都只說是美人雙胞胎,便都知道了,朱師傅在這裡稱他們赤衣君,也是給足了面子。

    考蘭笑:「你一把老骨頭,早磋磨的沒了銳氣,頂多睡前有點上腦的熱血沸騰,一覺醒來笑罷就老老實實的行將就木。你徒弟不行,十來歲、二十來歲,正是不知道深淺,他們沒了理想和路子,腦子裡就只剩了不顧後果的施暴,我們半營占樓蘭這地方,容不得他們的歇斯底里。」

    朱師傅知道他說的在理,咬牙:「我會讓他們遠走!他們聰明,知道骨氣不是活人該有的東西。」

    考蘭咯咯笑道:「你高估他們了。朱師傅,廢話不多,我這人沒臉沒皮不懂規矩,也不忌諱見血,你若是不願意殺他們,便就一併將腦袋掛在樓蘭入口的石碑上吧。」

    不論是之前接觸,還是日後的傳聞,崔季明都覺得這雙胞胎是智商一般、臉蛋閃瞎武功高強的文盲少年,但這會兒看說話,考蘭卻相當不簡單。

    朱師傅卻一拱手:「北道南道都有匯集周邊各國的功夫,兩道武夫往日也就在東邊的樓蘭、西邊的疏勒有碰頭,功夫自然要在這裡交匯。聽聞赤衣君在南道的半營中武功算頂尖,臨死前,老夫想在樓蘭見見南道的功夫。

    他說罷命身邊幾個徒弟往後退了幾步,兩手扶刀,右腳往右後方退了半步,扎穩身子。

    這是擺明了要拖延時間啊。

    考蘭知道卻不在意,笑了笑:「好哇。」

    崔季明以為那賬房小二會將他們趕出去,卻不料小二退到了二樓台階上,賬房垂眼站在櫃檯後頭,兩手垂下,似乎隱隱按著櫃檯下的武器。

    一樓坐的客人倒是並不吃驚,兩幫在樓蘭爭得是他們這些商隊的生意,傷了旁人誰都沒個好名聲,肆無忌憚的將桌子往後拖,留出空地,坐在凳上喝酒看架。

    她雖覺得西域有江湖味,卻沒見過走南闖北必備之——客棧干架。

    陸雙道:「你別看那戰身刀如此巨大笨重,其中腰勁肘勁流轉,最為細膩,越是大刀,開合動作難撤回,在生死之間就要將刀法雕琢的愈發精細無錯。你看它像農村鍘草用的鍘刀吧,這夜路幫敢在道上橫行這麼多年,就是因為這簡簡單單從農具上拆下來的刀,最克流匪刺客所用的短刃和直刀。我觀那娘娘腔的雙手,應該用的是兩手武器,估計就是最怕戰身刀的雙手短刃或單刃匕首。」

    他話音剛落,就看著考蘭從旁邊人手裡接過裹著綾羅的兵器,掀開布料扔在地上,是兩把半人高的斧鉞,寒光粼粼,沉重陰森。

    崔季明斜眼:「打臉了吧,人家用的也是重兵。」

    陸雙:「嘖、邪乎。娘們似的細瘦胳膊,拿得動這個。」

    徐策似乎也被這兩把重斧閃的清醒了幾分,終於過來湊了幾句人話:「這斧頭沉,體型卻不大,一般鍛鐵沒有這麼壓秤的,但看這斧頭也知道紅衣美人家裡很有錢。而且你看是雙斧面,兩端帶內勾,適合卡住重兵借力,這不是個蠻力的東西,而且怕是挺克朱師傅的大刀。」

    這武痴看人都是個辨不出性別的睜眼瞎,看兵器倒是比誰都眼尖。

    以後成了婚,指不定老婆臉上有幾顆痣不清楚,兵器上有半條小劃痕都能心疼的要死。

    考蘭拎了兩把斧鉞,如同拎著兩條跳舞的綢帶一樣,輕飄飄的在手裡晃著青光:「朱師傅在這兒拖,是想等你兒子帶著另一幫人跑出去不成?那你沒必要等了,我雖然年歲不大,營內卻也有聰明人,估計這會兒,你兒子新鮮的腦袋已經要到了。」

    她話音剛落,就看著客棧外一行人快步跑過來,這客棧的門檻好似跟天下人有仇似的,也絆了那一行人最前頭的小子一跤,他手裡捧了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直接飛出去,裡頭的東西滾了一地。

    一個不可置信的年輕面龐,沾著地上的舊血濃痰,滾在了朱師傅的腳底下。

    朱師傅扶著戰身刀的手都抖了起來。

    一行人走進來,將滾落滿地的腦袋踢回中間來。他們一跑進屋,就露出隊伍最後那個背手瘦削,鷹鉤鼻的中年男人。

    考蘭看了一眼滾滿地的腦袋,笑道:「龔爺好手段,此事交予你我再放心不過。」

    龔爺有些微微駝背,未語先笑,聲音如鐵杴翻著糖炒栗子的大鍋,砂的刺耳,他如鷹般的目光先把一樓二樓掃了一遍,才道:「也是赤衣君安排妥當。」

    &風呢?」

    龔爺拉了條凳子坐在一邊:「還醉著呢。赤衣君要自己動手?」

    崔季明用手壓了一下斗笠,往後坐了一點,回頭竟不慌不忙道:「龔爺死在這兒,對你有影響麼?」

    陸雙一驚:「你問對我有沒有影響?這麼多人,你能殺得了他麼?」

    崔季明輕聲道:「那我還留他占在樓蘭這地方壯大?你也跟他有仇,我也想要他不得好死,咱倆聯手。再加上半營估摸是因為『英雄帖』和龔爺搭上的,也沒多深的合作關係,稍作挑撥,辦得成。」

    &見你這樣逃亡的。」陸雙故作無奈,卻不說拒絕。

    崔季明笑笑看著下頭。

    朱師傅已經牙齒沁血,眼珠子泛紅,考蘭拿著兩把斧鉞,笑道:「你不用拖了,該使真本事了,奴家便來見識見識北道的刀。」

    他說罷,便腳下步伐細碎如女子,手上兩把重斧傾斜,便朝朱師傅划去了。

    如崔季明曾感慨過的,這時代沒蠱蟲奇毒,沒內力真氣,輕功能飛檐攀壁卻做不到水上漂,一切她能見到的武功,都是專注到極致,熟練到骨子的技巧。

    縱然是高手對決,也絕無某些武俠電影中劍氣掃湖、飛花走葉的場面,有的只是勝負咫尺之間,粗俗直接且荷爾蒙橫飛的碰撞,縱然過命,三五招便見真章。

    都是人,一日兩頓飯,四隻手腳行,練武的痕跡都會在皮肉上留下,誰都做不到出神入化。旁觀者總是覺得招式質樸到笨拙,仿佛是他習過武也能做到,唯有真去兩手搬刀之人才知道,一甩手是多少細小的殺機。

    崔季明便在上頭看著朱師傅單腳為軸,戰身刀穿孔的尖兒在地上一旋,如鐵盾擋住了考蘭的重斧,他的重斧有帶勾雙刃,扣在戰身刀的刀背上,就要借力想把刀推出去。

    朱師傅手中寬刀猛然反旋,將考蘭的力道巧妙卸開。考蘭退了半步,朱師傅卻右腿一彎,半跪在地,戰身刀前端如划過地面,聲音刮耳,朝考蘭腳下掃去。

    右手拈刀背,左手轉刀柄,一拋一轉再接回,一把兩掌寬的大刀,卻將靈活發揮到了極致,

    考蘭雖著女子紅裙,卻不慌不忙,如跳舞般抬腳躲了一下。

    朱師傅一敲刀背,退半步立起刀來。二人距離兩步遠,盯緊對方,各自拿著兵器,走的極慢,手上動作好似嚇唬人般有些幼稚的往前一推又一縮。

    下頭些不懂武的看客竟笑了出來。

    崔季明卻知道這二人是在尋對方的動作習慣,只要能揪住破綻,立刻就要見輸贏了。

    陸雙道:「你覺得誰贏?」

    &戰身刀武功實在精妙,群戰占盡了風頭,近戰也做得出細膩的防守,若不是他受了傷,倒說不定。」崔季明眯眼道。

    徐策補了她沒說的後半句:「如今數十下就要分勝負了。」

    這時候,一樓側邊門內,後院裡一些護衛侍從走了進來,正是跟崔季明一路的陸行幫成員,那門正好在二樓下頭,陸雙與崔季明俱是沒有看見。

    崔季明話音剛落,朱師傅刀刃向上,雙手持住刀往考蘭左肋下送去,考蘭抬臂一側身,朱師傅知他變招,右手外撇,打算緊追他身形,卻不料速度慢了半分,考蘭的兩把重斧快的如同輕巧的匕首,在朱師傅刀面上連磕幾刀,聲音迴響的如同大雁塔的鐘聲,層層盪在這不小的客棧內!

    這幾下連磕如雨打芭蕉,又快又狠,震得朱師傅差點長刀脫手,指尖盡麻,下一招也連的慢了幾分。而考蘭已經順著這幾敲的反力,腳下划過兩步,湊到朱師傅門面前,斧面的勾已經扣在了朱師傅頸邊。

    他笑了笑,朱師傅臉色緊白,龔爺卻忽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阿繼?!」

    考蘭手停了,轉頭:>

    崔季明不明所以,陸雙罵一句:>

    忽地朱師傅往後一仰,猛然將刀向上抬去!他拼死一搏,想卸下考蘭的一條胳膊!考蘭反應更快,他側身猛地抬腳,兩把重斧往刀背上重重一擊,整個戰身刀往二樓飛來。

    崔季明其實也躲得開,可徐策卻還是擔驚受怕般拽了她一把。她無奈的被拽起了身,手中光禿禿的刀鞘往戰身刀刀面一頂,頂開了旋轉的大刀,卻被撞掉了斗笠。

    這麼大的動作,誰還注意不到,龔爺的目光從一樓扎眼的紅髮男子身上轉開,望向她,驚得猛然繃緊身子,卻沒有失口喊出她名字。

    崔季明暗叫一聲不好。

    她想殺龔爺,卻不打算這時候露面。

    &郎。當真是好巧啊。」龔爺駝著背陰桀的笑了:「隔著幾百里,能有這樣的緣分,了不得。」

    考蘭正將朱師傅踏在腳下,打算割了他腦袋,聽見龔爺說話抬起頭來,叫了一聲:「啊,是你!」

    這一場會面,三個人都曾各蒙過身份,倒是連自我介紹都不好開口了。


    &爺,考蘭,是我。」崔季明將刀抱在懷裡,低頭撿起斗笠。

    罪魁禍首的徐策瞪大眼睛:「你認識美人?」

    看崔季明沒空理他,又輕聲道:「……考蘭,這名字真好聽。」

    &衣君認識這位郎君?」龔爺轉了笑面給考蘭。

    考蘭點頭:「認識,同行。」

    龔爺:「同行?!」

    崔季明:「……」

    在她掩人耳目往關內逃的時候,這位在賀拔慶元的使臣隊伍里見過幾面的雙胞胎,竟然還不知道她身份……

    龔爺不願意在這裡道明崔季明身份,對他沒什麼好處,開口道:「三郎一路可多有磨難?自這兒回了家,便天海各退一步,無事罷了。」

    崔季明笑:「罷不了啊。龔爺,您也挺會藏東西的,弄個黃色的床帳縫進去塊布,真是誰也看不出來。物證沒了,人證存活,我安不了這個心。」

    龔爺臉色變了變:「人都是要有有條活路,寨子被拋下,突厥人應當也掃蕩的了無痕跡。我年歲也大了,十年前的事兒忘的差不多,留我一張嘴,天高皇帝遠,礙不著您的。」

    崔季明扶著柱子,腳尖一點,站在二樓欄杆上。她身量修長,窄窄一道身影,細細一柄刀鞘,笑:「在場諸位賣命奔波的可以說要活路,地上躺著的朱師傅也可以說要活路,但你就不配了。我沒見過哪個要活路的男人,在自家院子裡關了五六十個搶來的赤|裸女人的。」

    龔爺驚道:>

    場上也是譁然。

    旁邊看客本就肆無忌憚,他們畏懼考蘭的名號,卻不認識龔爺,啐道:「呸,老子幹了二十年刀客,別人都當爺爺了,我沒討著一個媳婦,你一個老東西,沒名沒號搶了幾十個旁人家的妻兒!」

    &銘原來與龔爺也算相識許久?」考蘭踢了一腳失血昏過去的朱師傅,施施然坐在旁邊凳上,旁邊幾個他帶來的護衛跪著給他捧上茶,他拈開茶盞,笑道:「這龔爺來路不明,跟著半營一段時間了不肯說真話,季銘倒給我開開眼。」

    龔爺聽著考蘭說同行,本覺得是崔三忽悠了他,卻沒想到這考蘭無比熟稔的親昵叫她「季明」,他頓時覺得這場面不對了。

    半營不是跟賀拔慶元有仇麼?

    不對!

    龔爺頭上冒了幾絲冷汗,心頭迴轉。這半營分明是在埋伏賀拔慶元的前一夜內訌的,阿厄斯與這倆雙胞胎便直接離開了于闐,根本就沒有管賀拔慶元。

    正是因為赤衣君的反叛,賀拔慶元輕輕鬆鬆的走過了于闐,赤衣君又在此刻對崔三一副熟識樣子——

    他腦中胡亂猜測,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崔季明笑吟吟道:「不知道有沒有南道上常走的弟兄們,龔爺沒聽過,可這個姓總是有印象吧。南道上燒殺搶掠,囂張又找不到痕跡的某個馬幫,也算是有名了。」

    &是說——龔寨?!」

    崔季明笑道:「正是。」

    &是龔寨的主子?!」不止一個人拍案而起。「那個攔截商隊屍骨不留,四處搶奪女人燒毀村落的龔寨?!」

    崔季明:「咱們半營來樓蘭這兒,不留夜路幫,想來做的是護衛、買路的活計,半營雖手下參差不齊,以前『業務』也多,但入了這行,來往商客只要價錢合適,都服氣,願意給。可若是半營里混了一隊不體面的朋友,就有損名聲了吧。」

    這是想讓考蘭跟龔寨劃清界限了。

    龔爺開口:「倒不知這位小郎君的話,怎麼就能讓眾人信了?看你不過十四五歲,連個長輩師父也沒有隨著,就在這裡開了茶話會?」

    崔季明知道他會這麼說,笑道:「咱們龔爺若是得罪道上來往商隊也就罷了,可卻得罪過陸行幫,這就不大好看了。陸行幫名聲之廣,大家必定都有耳聞,兩三個月前,龔寨屠了西邊十三娘手下一支隊伍。不過都是平頭百姓,做些跑腿事情,買賣些消息,想必都給在座的提供過不少方便。這陸行幫或許有些『外事兒』塵埃落定了不管,可幫內人慘死,總是要管一管的,你說賬房先生,是不是?」

    陸雙真沒想著崔季明這麼一個三寸不爛之舌,生生要在這人多口雜的地方借刀殺人。

    那賬房胖先生,望了陸雙一眼,拿起了櫃檯下一對兒長剪刀,擱在桌上:「確實。」

    考蘭笑了:「龔爺厲害,這我都不敢得罪的陸行幫,您也敢殺?」

    崔季明心道:考蘭倒是個活絡心思。

    龔爺當真沒想到崔季明一張厲害的嘴,明明帶的人就那麼一點,卻把局勢扭轉,反倒是帶七八百人投靠半營的他落了下風。

    連考蘭這句話,都在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龔爺看著這會兒場上決定他命運的,不過都是兩個毛沒長齊的半大少年。他私下也罵過,考蘭一個賣屁股的,發發騷得了這麼多兵馬,還當真以為自己是個梟雄了。崔季明更是,投了個好胎,恨不得把崔姓、賀拔姓一併紋在臉上走路!

    他面上維持著笑容,內心已經發了瘋般的凌遲起了這兩個少年。

    &過……」考蘭笑著起身:「人來靠我們半營了,我若是不管死活,外頭名聲傳不太好吧。」

    他柔柔的看了崔季明一眼:「單在這樓蘭,日後想納各方勢力,一旦有個背義的名聲傳出去,誰還往我們半營靠啊。」

    崔季明從二樓跳下來,先落在下頭一張桌子上,踮著腳尖小心從人家碗碟酒杯只見走過去,跳下桌子抱歉的笑了笑,才道:「赤衣君,怕是這龔寨帶了的八百人,都未必聽你的指揮吧。你就當是恰巧錯過了這客棧,走出門沒看見,我把這龔爺殺了,八百人沒地兒投靠,不就都完完全全是你的人了麼。」

    龔爺身邊帶來的那些人臉色也一變:「你胡說什麼呢?!」

    考蘭轉頭,掩唇驚愕:「龔寨這幾位的意思是,若龔爺自己惹了事兒我沒主動幫,你們就要跟半營為敵。」

    龔爺的那幫手下臉都憋紫了:「……也不是。」

    考蘭顛著腿笑道:「哈哈那便是了!季銘,你且去殺,這龔寨帶來的人,誰若是幫了手,便就從半營踢出去,與我們為敵!今兒,當真有意思!有意思!」他笑的花枝亂顫,崔季明心裡頭都被這鬼畜的笑聲嚇的一抽。

    他又回頭笑看賬房:「我們半營若是除去龔爺,您也給兩份薄面,咱們半營和陸行幫在樓蘭共生,我走我的兵馬道,你走你的商客路,合作幾分,您意下如何?」

    賬房不做痕跡的望了陸雙一眼,點頭:說著,從衣襟里掏出個嶄新的精鐵牌子,向考蘭比了比:「赤衣君,您若是除了龔爺,再能留這夜路幫僅剩幾個人的小命,咱願意將這張牌子給您,陸行幫與半營,做個併肩子兄弟。」

    考蘭從于闐過來,沿路都是阿哈扎的門道和人脈,根本就沒有根基,那精鐵牌子代表著什麼,他也清楚,這筆生意顯然不賠,卻故作猶豫:「賬房先生是什麼個意思?要把這幾個夜路幫的帶走?」

    &軍如何?他們身負武藝,符合募軍要求,只要入了營,沒個幾年出不來,也不影響半營的路子。等在軍營混幾年生死,這點復仇也不算什麼了。」崔季明插口道。

    考蘭蝴蝶翅膀似的睫毛抖了抖,笑容放大:「那便這麼定了。」

    說罷,他接住賬房扔來的鐵牌,看著店內幾個夥計,將昏迷的朱師傅與他幾個徒弟拖下去了。

    崔季明笑著拔出了刀,輕鬆靠在柱子上,看向龔爺:「龔爺,您也讓我見識見識您南道的刀法?」

    龔爺倒是笑道:「那若是三郎死在我手上,這怎麼算?」

    考蘭道:「那你帶著人愛上哪兒上哪去,我半分不攔著你,道上見著,給你留三分生意路。」

    龔爺大笑:「一場試刀,我輸了失去八百人馬,贏了也只得落荒而逃,這不公平。」

    考蘭大為感興趣,他一輩子都在玩賭局中遊走,愛極了這種刺激,這會兒縱然是個坐莊的,他也滿面興奮。

    崔季明陡然聽著外頭響起了腳步聲,心裡頭一驚。

    客棧外頭的街道上本也有些微弱的燈火,此刻全部消失,仿佛整個客棧成了夜裡的孤燈,附近都是濃霧般的黑暗,崔季明後背的汗毛都要炸起來了,雖不言語,卻有了預感——

    這外頭,最起碼有幾百人!

    崔季明陡然覺得自己從一開始斗笠掉下來,就陷入了某種不自知的圍局。雙胞胎潛伏多年,能把阿哈扎那個老狐狸弄死,帶著幾千人跑到樓蘭,將樓蘭各幫趕殺屠戮,怎麼會是一般人呢?

    縱然考蘭考風年紀不大,可有個最低調,最不動聲色的人圍繞在他們倆旁邊,那便是還沒露面的阿厄斯!

    考蘭笑了起來:「這樣好了。若是你贏了,她的膝蓋骨送給你把玩,其他的我要了,奉給上頭。你可以留在半營,但是一半人手要給我。別覺得委屈,畢竟你若是贏了,我跟陸行幫就不太好合作了。」

    崔季明卻不信他的話。

    不論誰輸誰贏,考蘭都會要龔爺死,要陸行幫的牌子,要將她奉給上頭。

    崔季明甚至覺得,她從入樓蘭,就卷進了人家撒好的網!

    幾個月過去,這考蘭考風怎可能真的不知道她身份?這樓蘭不止一家有陸行幫的人,怎麼朱幫主偏被追到了這家來?

    半營縱然反叛,但以前有突厥主子坐鎮,阿哈扎死了,卻不代表考蘭考風不想再跟突厥主子合作,談合作總要有個砝碼,崔季明的存在就再合適不過了。

    她越想越心驚!本以為到了樓蘭,離三州一線不太遠了,再過幾日就如乳燕還巢歸家了,心思便鬆懈,卻不料連陸雙都沒察覺到樓蘭這發光蜘蛛身下的網。

    崔季明抬起頭去,陸雙面色沉在油燈後頭,忽明忽暗,側過頭去跟路過的店小二說話。

    龔爺在她對面,應下了這盤賭局。

    旁邊的手下不敢跟上來動手,卻送來了一卷裹著的蓆子,龔爺抽開蓆子,裡頭是一柄錚亮的斬|馬刀。陸雙更是暗叫一聲不好,卻看著崔季明已經拔開了刀鞘,露出她不知哪兒撿來的一把窄刀。

    龔爺的斬|馬刀,刀鞘與刀鋒連接處沾了不知道多少層的血,一層黑垢,刀卻錚亮,看的出精鍛的鋼來。

    而崔季明一把窄刀,鐵質不佳,不知道從哪個鋪子上隨手買來做架勢的,手腕一哆嗦,刀面也跟著不穩的抖了抖。

    崔季明也沒想到陸雙隨便塞給她這麼垃圾一把刀,此時都已經露了刃,再沒有退縮借刀的理由了,暗罵陸雙一句摳逼。

    崔季明打定心思,仿佛能聽見半營外頭潛伏者的攻擊,弓身壓低刀面道:「刀雖不佳,可我倒要替那被掠到龔寨沒有八百也有一千的女人問問,龔爺脖子裡的血,是不是臭的。」

    她看向龔爺。令她作嘔的中年男人顯然也明白了局勢。

    他們倆都知道,今兒恐怕誰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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