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 236.233.0233.#

    崔季明在齊州待了第三日才收到殷胥的消息,說要打鄆州。

    她此時還在將兵力安插到齊淄青去,三州原有的兵力加上俘虜的裴軍為主,安插部分自己的魏軍進駐,平均一城約有一萬多人,剩餘的裴軍用小船被送回了魏州、博州附近支援趙弘敬。

    三座城內這樣的安排,或許內部分成了幾個階層會有些矛盾,但也能互相牽制,裴玉緋一直在幫著協調裴軍俘虜和三城守兵之間的矛盾。幸而崔季明的軍令對於軍中矛盾、鬥毆、分派系之類的處罰相當之嚴格,倒也幾日間稍微和諧了些。

    只是殷胥說要打鄆州,崔季明有點始料未及。

    她手裡的兵還能調出來打仗的只有一萬多魏軍,兩萬不到的裴軍,崔季明不想讓還沒經她手訓練過的裴軍上戰場,就看他們之前打仗時候的德行,她怕把自己作死了——

    朝廷來的兵力很多,但崔季明打鄆州其實有點心裡沒底。

    一是有當年的陰影在,她說是無所畏懼心頭卻環繞著不安。二是鄆州城牆堅固,高度驚人,雖無護城河,但也絕不是好攻打的。

    天下戰役都是利守不利攻,攻城一般都是要有城內四五倍人數才有把握,經常會有城內只有一萬多人卻圍一個多月攻不下來的情況。正因為攻城太艱苦,人命折得太多,所以才會有攻城後之後泄憤的屠城,有些將領默許城內作亂,實際也是怕攻城士兵逼到極限的憤怒在營內爆發。

    崔季明由於手下兵力不是很充足,也珍惜手下將士姓名,一直用盡了方法都在避免攻打城門緊閉的州城。

    向鄆州這樣的鄭家主城,其中屯糧怕是足夠一年,他們肯定不能圍城一年,只能強攻。守城的話,崔季明能想出一肚子的鬼點子,但強攻這樣一座大城,並沒有什麼捷徑,不過是登雲梯、挖洞、投石。不知道要流多少血,她還要背後防著點裴家。

    殷胥言下之意是要親自渡水,在鄆州城外架營帳,指揮攻城戰役。

    崔季明也不希望他直面如此慘烈的戰爭前線。

    有沒有辦法,能讓鄭家主動出動?

    崔季明琢磨了很久,還是有的。

    此時恰逢崔鵬昉從清河趕來齊州,崔季明其實並不稀奇他會主動趕來,畢竟關於魏軍和朝廷有勾連的消息並不算太秘密,他或許聽到了些風聲,想要趕來,態度殷勤一些,也沾一點被朝廷招安的光。

    崔季明對於他這種態度,並沒有什麼鄙薄。清河小房在其他房無動於衷的情況下,派出了部分私兵幫助攻下冀州,還派了家中幾位小輩,幫助各主城收租稅、立律法,算是出了些力。

    相較於其他幾房已然高傲的態度,崔鵬昉為了給自家小輩找前路,先來低頭找他,既有傲的資本,也有謙遜謙卑的態度,有審時度勢的目光,崔季明更多的是佩服他。

    崔鵬昉坐著小漁船,十幾個私兵護著來的,穿著暗色的緞料長袍——這估摸是崔家能拎出來的最樸素的一套衣裳了——深一腳淺一腳踩著薄雪化後軟塌塌的泥地來了。

    他聽聞了崔季明的困境和想法,倒想出了一套要放血的好法子。

    崔季明先寄出急信給殷胥,要他先擁兵到濮州,幾日後再出兵。

    鄭澤野聽聞崔季明竟然占下了齊淄青三州,靠近濟水如此寬闊的領地,他就是打幾年都未必能打下來,卻讓這小子幾日占下了,心裡別提有多不舒服了。

    他心裡一直在等裴家打季子介,等著季子介這樣長的戰線被衝垮。占下的裴軍大船沒法通過河渠回到魏軍的老地盤,自己又能守著河渠附近,等著季子介被裴家和他們鄭家夾擊死在河岸。

    然而睚眥必報的裴森,卻沒有讓主力來齊淄青附近。鄭家靠南的城池傳來了消息,劉原陽的水軍攻下了徐州,卻沒有進入微山湖,而是順著沂水朝裴軍境地攻去,裴家大亂,不得不調大批兵力阻擋。

    鄭澤野有點幸災樂禍了,他甚至開始考慮自己要不要攻打裴軍的兗州,來個雪上加霜。

    然而有更多讓他驚喜地消息傳來,裴軍俘虜後內部發生暴動,幾千裴軍離開青州遁走萊州,內部矛盾不斷,甚至崔季明占據的裴家大船也被焚毀。

    連鄆州城附近,都看到了暴動後棄甲做山匪的裴軍。

    鄭澤野生性小心謹慎,又派探子出去查探情況,據傳回來的消息,齊州河段有大船被燒毀的殘骸留在岸上,齊州到鄆州之間有一兩個村落遭到了逃出的裴軍的襲擊,這種情況在季子介手底下是不可能出現的,顯然是他已經控制不住手下的兵力。

    與鄭家這種還有私兵為主,後來招收各地州府守兵的兵源不同,季子介手底下大多都是俘虜訓練而成的,鄭家自顧自的看低一等,覺得她手底下的兵遲早要出事。

    如今大亂,鄭家懷恨在心,臉上腫還沒消,怎能不去撈一筆呢。

    另一邊朝廷本就打下了濮州,調兵幾萬到濮州的行動,靜悄悄的進行著,行軍路上連旗子都不打,堅決不學前朝歷代御駕親征時敲鑼打鼓紅旗飄舞的浮誇作風,鄭家甚至想查探也探不到朝廷的動向。

    鄭澤野自己不可能出鄆州城的,他本來就年紀大了,登船觀望指揮一下倒還行,出去打仗肯定是要派兒子侄子去。

    在齊州動盪大亂的時機,有消息說青州也發生了暴動,崔季明為了鎮壓暴動帶親信前往了青州。鄭澤野得此消息,立刻讓兩個兒子和滎陽小房聯手一起出兵,將近兩萬的兵力直向齊州而去!

    夜間行軍,凌晨抵達,齊州城外的碼頭上,還有三艘被整個焚毀的大船,城外似乎一片混亂,營帳四處翻倒,不少人在城外駐紮著,卻絲毫不見練兵的痕跡,甚至連齊州城牆上都沒有城守的蹤影。

    鄭軍立刻朝齊州城攻去,卻被城外大亂的裴軍俘虜和東倒西歪的營帳絆住了腳步,等騎兵步兵到達城牆下時,齊州已經被慌忙進城的一小撮守兵關上了城門。

    鄭軍根本就沒帶攻城器械來,他們的人數也不足以攻下齊州,幸而城外還有不少四處想要逃竄的裴軍,他們的兵械、馬匹也都被鄭軍收繳了。

    甚至連齊州守城的主將也在俘虜之中,鄭澤野的兩個兒子倒對他態度比較好,叫他到馬前來,齊州主將表示願意被納入鄭軍,但要求最少是校尉官職。

    校尉官職而已,鄭澤野的兩個兒子立刻同意了,齊州主將想喝令齊州打開城門,然而城牆上連守衛都沒有,根本沒人回應他。他面上也有點掛不住,只得命部分想要抵抗的俘虜放下武器,老老實實跟鄭軍離開。

    雖然沒能像想像中那樣攻下齊州,但是幾乎不費一兵一卒,白撿了這麼多俘虜和兵械,也算是不虛此行。鄭家幾個小輩沒有得到消息說可以攻打淄州青州,就只得先帶著俘虜回鄆州。


    不同於和西北突厥、蠻族打仗時候,會扒光俘虜的衣服拿繩子綁在他們脖子上,在山東河朔,因為隨時都要收編俘虜替他們打仗,俘虜們抵抗性也不高,有的時候還是主動投降想找出路。為了不造成仇恨,基本只是卸了他們的兵器,保留尊嚴,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些人被俘虜之後會不會再登上高位。

    不少裴家俘虜喝的酩酊大醉,東搖西擺的走在隊伍里,死氣沉沉的跟著往鄆州走去,一路上俘虜走的極慢,本來就是冬日落日極早,就是因為這些俘虜,甚至被拖到天快黑了才到達鄆州。

    於是鄭家幾位年輕人有些興致缺缺卻也算滿足的帶著浩浩蕩蕩的俘虜,往鄆州城的方向而去。鄭澤野在城牆上見到了鄭軍青色的旗幟,還有他兩個兒子年輕的面孔,有些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回來了,只得先放開城門,要他們進城。

    城門剛打開一條縫,就聽著城牆上靠牆擺放的長|槍微微震顫了起來,成排的滑倒在地上,鄭澤野想要望向遠處,天色卻暗了,什麼也沒能看清。

    他心中有點不好的預感,讓下頭的守兵立刻打開城門,趕緊先讓自家兵力進城!

    鄭軍的隊伍靠近城池,似乎是後頭拖著的長長叛軍隊伍中發生了騷動,鄭軍正在想要回頭控制場面,進城的隊伍緩緩在在鄆州城牆下的寬闊平原上膠著著。

    與此同時,一條火龍從鄆州東側的樹林和薄霧中竄出,急速前進的騎兵手持火把,火光連成了一條蜿蜒前進線,直朝鄆州而來。

    鄭澤野想要關閉城門,然而他的兩個兒子也發現了遠遠朝他們而來的騎兵隊伍,火龍的尾巴還隱在山林後面看不清楚到底有長,他們立刻慌張起來,拋下俘虜想要逃進城中。

    一批俘虜奮起掙扎,奪鄭軍步兵的武器,卻不殺人,只跟著前頭騎馬的將領,也想擠進鄆州城去!

    只是昏暗還未全黑的天色下,城牆下亂成一片。

    俘虜被拋下後,立刻解散組隊,訓練有素到驚人,幾乎就是眨幾眼的功夫,就組成無數的三角形小隊,五十人一組,奪取鄭家步兵手中的武器,和他們用馱馬裝載的從齊州收繳的兵械。鄭軍士兵看著主將正在慌不擇路往城內竄,哪裡還有心戀戰,幾乎是拋下兵器就撒丫跑,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是主將進城了,他們還在城外,就是死路一條了!

    當年劉備拋妻棄子長坂坡逃亡,也怕是比不得眼前鄭軍主將看著家門在前,毫不猶豫就想先逃回家的果斷。

    而穿著裴軍衣甲的「俘虜」們,居然也不打,天色昏暗,誰看不清誰,他們混入鄭軍之中,也想湧入鄆州!

    這時,火龍已經襲來了,他們兵分兩路,依然不放箭不纏鬥,只去衝擊打開的鄆州城門!

    崔季明也沒有想到時間會掐的這麼准,一切都備好了其他的選項,卻沒想到鄭家一步步走在最不利於他們的反向。

    對裴軍俘虜進行篩選,有意把最垃圾的一批人踹出軍營去。雖然對周圍百姓有影響,但崔季明為了戰事,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他們成了流匪。

    焚燒掉幾艘受了損傷卻還能用的戰船,弄的濃煙滾滾人盡皆知,而後再將焚燒後的殘骸拋至河岸。

    &亂」的齊州看似城內空曠,其實軍隊藏在街巷之中,如果沒來得及關閉城門,鄭軍突入,崔季明便帶兵和鄭軍這一兩萬兵力廝殺,將他們的腦袋留在齊州。

    然而城門關閉將他們擋在了外頭,鄭軍也沒有任何要去攻打齊州的打算,圍住了「逃跑」的「裴家俘虜」,清點兵械,準備回鄆州。

    崔季明的純騎兵隊伍立刻從另一側城門出來,追隨著化雪後泥地里的腳印,遠遠幾里地綴著他們而來。裴軍俘虜中,還有灰頭土臉的張富十和配合此計的齊州主將,這兩個人……雖然因為某人的原因互相看不順眼,但在戰事面前還是統一戰線。

    扮演俘虜的魏軍將士如早早預演好的那般,開始拖慢腳步,走走停停。

    崔季明帶領的純騎兵的隊伍並不適合攻城或巷戰,不過她的步兵,已經先一步隨著鄭軍,大搖大擺的到達了鄆州城牆下。

    這項計劃中,最難的怕也是扮演俘虜的部分,誰也不知道鄭家會怎麼對待俘虜,指不定是殺幾人震懾,或是打罵侮辱,但魏軍要做的就是忍耐一切,一直等到靠近鄆州。

    這是軍令,就算是鄭家殺了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魏軍,就算是他們在馬上對他們亂踹,也要死死咬著牙,等待幾個時辰後復仇。

    能擔當此任的,唯有崔季明最信任的魏軍。

    他們也給了崔季明令她榮耀的表現。

    至於靠近鄆州,他們什麼時候打開城門,崔季明雖然只隔幾里地,但畢竟要躲在鄆州城能看到的界限以外,很難完全掐準時間。來早了,打不開城門,只能收割兩萬鄭軍的腦袋,倒也算不虧了;來晚了,俘虜跟著進城,想要再裡應外合,城內偽裝成俘虜的魏軍就身陷險境,唯有付出更多的鮮血才能打開城門。

    而如同每一場打仗都有賭的成分,如今,崔季明成了山東地區最受眷顧的賭徒。

    她來的時機卡在了最好的時間段,崔季明也做出了決策。混亂之中為了不傷害自己人,進城前絕不先拔刀殺人,唯一的目的就是沖開鄆州的城門!

    她帶的兵力中有齊州的守兵,有裴軍中挑出的部分經精英,還有獨孤臧在內的不少親信,騎兵兩路繞開中間奔跑的步兵,沖入城內。火把燃燒著並不只是為了照亮前路,也是為了告訴那些扮演成俘虜的魏軍——朝我們靠攏!

    城門此時哪裡還來得及關閉,幾乎是緊跟在鄭澤野的兩個兒子身後,崔季明騎著金龍魚,手提長刀沖在最前,先一步到達鄆州城內!

    緊接著鄭澤野腳下的門洞內,大量騎兵不斷地湧入!

    城牆上的士兵慌亂不堪,鄭澤野立刻命身邊主將維持——畢竟鄆州是鄭家主城,加上跑回來的鄭軍,擁兵四萬餘人,還有十幾萬百姓——他們了解鄆州內部,其他城門也沒破,他們就算衝進來,也會被鄭軍包圍的!

    他們加在一起不過兩萬左右,只有兵馬,沒有乾糧、攻城器械,來了只有死路一條!

    鄭澤野連接被耍幾次,惱羞成怒反而生出了魄力,立刻命城中將士準備集隊,在街巷中屠殺鄭軍!

    就當崔季明衝進城門,在城門前等著俘虜打扮的步兵重新歸隊、列陣時,鄆州這座龐然大城內的鄭軍將士也動作起來。

    眼見著這就是一場不可能再避免的血與肉的廝殺,崔季明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她先衝擊一波,內部再破壞一道城門,而後分散隊伍,化整為零躲入城中,以小隊為單位做持久戰役的打算——

    而此時此刻,城牆上鄭澤野剛給手下幾員大將安排任務,擊垮崔季明的隊伍。幾員大將還未退出房間,鄆州城牆上弩機聲音咯吱連天響起的時候,有個年輕的校尉連滾帶爬的進了屋內:

    &公!王上!西邊城門,朝廷大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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