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 256.248.0248.#

    於空韜想遞消息已然晚了,再快快不過崔季明的兵馬。

    曾經幽州將士也打到了崔季明身後的莫州一帶,讓於空韜吃了不少的虧,後來卻因為後備不足、士兵數量銳減等種種原因,又被擊退回了幽州。

    就在幽州城外十幾里,一片軍營燈火連綿。駐紮在這裡三個多月沒有打仗,他們自己也把自己當成來觀光遊玩的了。幽州城內的士兵數量已經不多,就算是夜間突襲他們,平原上容易發現,人數上又有優勢,這些恆冀軍無所畏懼的立在這裡,軍中傳來一陣陣說笑聲。

    而就在幽州城緊閉近三個月後,他們似乎遠遠的就聽見了城門打開的咯吱聲響,幽州城牆上點起了許久未見的燈火。這幫恆冀軍立刻想要集結隊伍,然而散了三個多月,再想一下子恢復成以前的狀態,顯然不太可能了。

    恆冀的隊伍也甚少有無能的,片刻之間至少大半的士兵都已經集結成隊,跑出軍營,打算迎面戰上或許是彈盡糧絕走投無路才出城的幽州軍。

    然而就在他們主將騎在馬上,擊鼓號令,準備列陣向前衝擊時,背後卻傳來了轟鳴的馬蹄聲。

    回頭望去,無數鐵甲的騎兵分隊而來,銀甲在火把的映照下一片閃光,隨著馬匹的顛簸,如同銀鱗的巨龍一般,朝著他們身後而來!

    怎麼可能?背後幾百里都是恆冀的地盤,這支軍隊是如何殺到這裡來的?!

    就在千萬士兵和主將還沒思考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時,近兩萬的騎兵與幽州城內殺出的將士,已經朝他們奔涌而來!

    這場戰役,一直持續到初春的黎明,熹微的藍色天光下,只是隱隱能看得清楚戰友眼窩下頭兩團黑影,潰敗之後只剩下一半不到的恆冀軍想要向北奔逃,身後的朝廷騎兵並沒有追殺上來,本來讓這些恆冀軍心存僥倖,跑得更快了。

    卻不料西邊還想黑夜一樣的天幕下,好似是早早等待著一般,遠遠的一支騎兵與車馬混合的軍隊出現,遇見他們也是一驚。

    準確來說是驚喜,恆冀軍還沒來得及辨認對方到底是隸屬於哪裡,就先望見了千萬人之中騎在馬上沖在最前的那個少年。剃了鬢角兩側,頭頂的髮結作一把細辮,面上橫亘著一道淺疤,咧嘴似笑非笑的露出一口貝齒,卻好似磨牙吮血般率先揮刀,朝他們而來!

    遠遠的,崔季明見著了奔逃的恆冀被對方衝散,騎在馬上挑眉笑了笑。

    如今到達了終點,雖然怎麼返回還是一件大事,可她熬了不知道多少天,也總算能鬆一口氣了。晨光之中,士兵們陸續下馬,主將都是可以下馬挑戰利品的,崔季明也不缺錢,兵器早有趁手,馬匹有更好的她也不想換掉金龍魚,興致寥寥的牽著金龍魚,在成堆的屍體之間穿過。

    這些戰利品如果將領挑完,剩下的都是要拿回去均分的,崔季明拿著刀背挑了挑疊在一起的屍體,想對於己方的傷亡心裡有些數。

    他們沒有燒恆冀的軍營,打算還要用人家剛剛住過的帳篷,崔季明正往回走著,忽然聽見一陣輕巧的馬蹄聲,回頭看去,一個白衣舊甲,看起來相當文雅的中年男子在馬背上低頭道:「是河關行軍大總管季將軍麼?」

    崔季明抬頭拱手:「正是。」

    中年男子翻身下馬笑道:「在下暫任幽州刺史,姓宇文。」

    崔季明恍然:「原來是廣陽侯。」

    顯宗之母就是宇文氏,家族雖在後來敗落了,但是當年顯宗還是給宇文家子弟封了不少爵位,甚至是國公、郡公,眼前這位應該是繼承著當年的侯位。

    廣陽侯笑了笑,崔季明覺得怪不得當年青娘要遠嫁,眼前這老男人顏值僅次於她爹,當年雖然在偏遠的幽州,怕也是引得無數少女傾心啊。

    他鎧甲是鐵底鍍金的,金面掉了不少,看得出來上了年頭,或許這甲也是年輕時朝廷賞賜的,代表了他十幾年前的功績,不肯換了。崔季明瞥了一眼舊樣式,不過四十多歲的人,年輕時扯著的都是中宗時期的事兒了。她想來也覺得有些唏噓遙遠。

    青娘在宮中幾乎沒有人提過,大鄴的公主本來就不多,很少有人在歷史上留下真名,大多只被叫封號。而青娘卻在嫁人之前,袁太后與中宗也只喚小名,反倒封號被人遺忘,好似成了個沒人記得的透明人,崔季明有些好奇,卻不便上來就問人家家眷。

    崔季明特意帶來了殷胥的信件來,畢竟是朝廷的信她沒敢隨便拆,但估計以他的文筆也是要正兒八經、引經據典的讚揚一下自己的姑父,而後再求他幫忙。

    廣陽侯怕是從沒想過朝廷任命的行軍總管,還有這樣年輕的人,他不便表現出懷疑,只得問她道:「季將軍就帶這兩萬人,奔襲六百里來了?若恆冀內部調兵來打又如何?」

    崔季明笑:「加上你的人馬,西邊那頭不是也來了人麼,加起來四萬人左右吧。解圍了幽州,卻還不算解決的糧草,咱們估計還要一步步打回去。」

    廣陽侯思忖道:「主要是戰線單薄,六百里的長度來回很容易被他們截斷,兩方都是恆冀士兵,很容易就被兩面包圍。」

    崔季明笑:「誰說兩面都是恆冀了,東邊可是以前的滄定。如今主將死了,用屠城、殺將來威脅恐嚇他們的於空韜被留在了我這一道刀痕的另一側,朝廷又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投降,你說那些剛剛被於空韜奪取的滄定藩鎮,會拼出性命來攻打我麼?」

    廣陽侯深深瞧了她一眼:「你是要趁著滄定還沒完全跟恆冀融合之前打散他們。只是這法子太過冒險。於空韜攔斷你這條線路的幾率很高,而且如果他大軍轉移,打向魏州、貝州你要怎麼辦。」

    崔季明轉過頭來,她咧嘴一笑:「我哪能這麼不設防。既然來了,就一定能回去,六百里這條道我勘明了,他們攔不住我的。」

    廣陽侯無奈的笑著嘆了一口氣:「……果然如今都是你們這些剛弱冠的年輕郎君的天下了,不是初生牛犢,識虎多年卻也不怕虎,我們這些年紀大了的,可真沒有這種心性了。」

    他才說罷,和崔季明一起走出了戰場,忽地聽見遠處一陣呼哨聲。

    涼州士兵性子和西域人有那麼點類似,勝利凱旋,恨不得把褲衩都扒出來拽在手上打轉,一個個吹著哨唱著歌兒就來了。崔季明知道他們一路沿著大鄴最北端奔來,來了之後先堵住關口,屠殺了幾個被突厥人掌控的小軍鎮才來的,看著有馬有車十分輕鬆,但天底下哪有輕鬆打仗的時候。

    她背著手,站在幾個時辰前還屬於恆冀的軍營門口,金龍魚臉上濺了血似乎不太舒服,正在拿馬臉拱她,崔季明想裝會兒大爺也不成,只得抱過它腦袋,把它臉上快幹了的血跡蹭了蹭。

    就看著從平原那端奔來的涼州士兵,前頭最的人騎著黑馬,一身涼州大營的黑甲,馬蹄聲輕巧得來了,似乎也像是一趟艱難的旅途到了終點,跳下馬來很高興的拱了拱手,這才正眼看向崔季明。對面看起來比她還小的少年將軍身子一僵。


    崔季明剛要笑著套幾句近乎,還想著涼州到底會派哪位熟人前來,而眼前這張臉——她太熟了!

    她都看了三四年不止了啊!

    除了那道疤,這張臉每天就在她面前晃蕩來去,一點臭脾氣,擰成拳頭大的疙瘩,目的就幾個字「要錢買衣服」——

    崔季明覺得自己忘了個人,也忘了考蘭到底為啥到她身邊來的。

    只是這跟北狄異族似的髮型,雖然樣貌相似卻並不每天掐著甜笑,眉毛比考蘭粗,似乎臉上有過刀痕,左半邊眉毛斷成兩截。許久的風吹雨打,使得那張過分精緻的臉看起來有一種骨子裡的野蠻、狠勁兒和睚眥必報。

    當年她還有點區分不出來這倆人,如今竟……差別如此之大。

    崔季明還沒來得及開口,想像這位叫考拉還是什麼的,對方已經猛地衝上來,抓住她的衣領,額上青筋都要鼓出來,抬手就要給她一拳!

    廣陽侯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攔。

    崔季明想起來了——這個是考風,當年走了考蘭這個後門,讓她交給夏辰做親衛去了。

    考風暴怒驚起,活像是嘴裡吞了三個炮仗,半分考蘭的矯情做作也沒學出來,說話唾沫星子都快給她洗頭了,怒道:「是你!你把他帶到哪兒去了!你把考蘭帶到哪兒去了!他人呢?!當年就不該讓他跟你走——!」

    崔季明連忙抬手:「他好著呢好著呢,我家裡養著呢!現在人在魏州,此行危險,我沒讓他跟來!」

    考風滿臉不信:「滾你媽了個蛋老子信你的鬼話!你不是死了麼?!連命都快丟了你還能帶上他?跟了你他就沒一點兒好事兒!我們兄弟見了你之後,就沒一點好事兒!要不是因為你,至於分開那麼久麼!」

    崔季明也火頭上來了,這說話都跟個軍漢似的,也不是當年蹲著跪著要露大腿的小妖精之一了。她一把拽住他胳膊:「我都說了讓他跟我走,怎麼能不管他死活!人好著呢,這些年敗了我多少家產,月月貢得跟個大爺似的。你們兄弟二人,一個在軍營混的風生水起,一個養的腰上兩圈肥肉也不見著有多婀娜了,倒也都怪我頭上了!」

    廣陽侯:等等……兄弟二人?

    考風:「呸——說的你倒是高風亮節。他要是不委身於你,還跟著你跑到周原來,你願意花這個功夫麼。前幾個能上他的,如今早在地里爛了!我這些年給涼州賣命也算是能還你人情,考蘭也不可能再跟著你了!省了吧你這個見色起義、就愛艹屁股的將軍!」

    崔季明:……我特麼有這個功能?!這小子別的先不說,涼州那幫混蛋說話的髒勁兒學了個十成十!

    廣陽侯一臉震驚的看著一表人才的崔季明,默默的收回了勸架的手。

    崔季明陡然生出一種無力,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半晌道:「他人在魏州,你要不然就跟著我打回去再去接他。」

    考風冷笑:「我還跟你打回去,你不是對外早說死了麼,如今冒出來在這裡——等等……姓崔……」

    崔季明一把上去攬住他胳膊,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齒低聲道:「你把這些事兒說出來,非要讓人知道你是走關係進的軍營麼?」

    顯然廣陽侯大概也明白……

    眼前這個長得頗為妖孽,滿口粗話的少年小將,把弟弟賣給了季將軍才得以進入軍營——?!

    廣陽侯前一秒還在感慨年輕人膽子大,後一秒更是要感慨膽子大。

    他們這代人玩起來貪|腐淫|穢,已經讓中老年人跟不上節奏了啊——

    廣陽侯顯然不想得罪眼前這個官位比他高,玩的比他大的御前紅人大總管,擺擺手就往後找個理由想推走。崔季明總覺得自己背了一身指不定能害死她的黑鍋,胳膊套住考蘭的脖子,就把他往軍營里拖。

    倆人都穿著鎧甲,扭打起來叮咣亂想,崔季明鬆開了手:「你現在不要亂說——崔吉明的身份死了我就沒打算讓她活,我現在是季子介!」

    考蘭揉了揉脖子,狠狠的瞪著她,半晌呆了一下:「你就是河關主將季子介?這次聯軍的行軍總管——」

    崔季明:>

    考蘭:「……媽的我拼死拼活混了多少年,就是盼著你還沒有官位的時候,我就比你混的好了,能體面的把考蘭接走。轉過頭來,你還是一步登天!你還是——」

    崔季明咧嘴一笑:「還是你老大。」

    考蘭不甘,卻沒再動手,直起身子來:「你怎麼鬼門關里走一遭我管不著,我就問考蘭如何?他受苦了麼?」

    崔季明:「我雖然悽慘了一遭,他倒還好。幫了我不少忙我不可能虧待他,只是這幾年一直跟我走南闖北的,也沒幾天安生日子吧。我都說了他胖了一圈,可沒你現在這麼尖牙利爪,如今都快養成肥貓兒了。就是沒長個兒。你倒是長高了一截——」

    雖然考風看起來還是應該比實際年齡小,自個還比她稍微矮了那麼一點,但比起考蘭來,還是顯得更像男子一些。

    考風沉默了一下,半晌道:「他很早以前,性子比我倔,得了機會就要反咬一口,阿哈扎喜歡帶爪兒的,沒少給他餵藥。至少比我多。」

    崔季明問了一個她一直想問的問題:「那對以後會有什麼影響麼?」

    考風聳了聳肩:「活不長吧。我們兄弟二人,估計都活不長。」

    崔季明一驚,考風瞧了她一眼,似乎從她目光里瞧出了很多他沒想到的情緒。半晌道:「別這種表情,誰能活的比誰長還說不定呢,要不是你命大,兩年前你就爛在山東了。他好著呢,我也好著呢,我們兄弟倆犯不著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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