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落遠不及長安的大,當初長安旱災嚴重,隨著朝廷一起搬到洛陽的時候,崔式就堅決要把三個姑娘自個兒的用物也都搬過來。他畢竟在朝廷為官,總不能讓三個丫頭回長安的家吧。
他把長安的宅子給了宗親中的老人,裝了滿滿幾車的物件來的洛陽。
這一年多以來,是崔式僅有的三個姑娘都不在身邊的日子。
從小時候跟明珠看著一個個出生,到後來看著一個個長大。三個姑娘中有的會離開一段時間,但總有一個陪在身邊。
他除了忙的連軸轉的吏部職務以外,其餘並沒有什麼愛好,每天從六部回來,就讓人掌著燈,慢慢悠悠收拾三個姑娘的東西,給她們一個個擺回房間裡。
妙儀磨得發亮的舊棋盤,還有她五顏六色的舊髮帶。舒窈從建康老宅時就開始用的瑪瑙算盤,還有滿柜子的摺扇團扇都落了灰。崔季明倒是七歲開始就不大在身邊,東西最少,可對他來說最多,從小時候就開始年年叫裁縫做的裙衫,一件不少也要搬過來。只可惜這一兩年沒見,崔式還記得別人口中「越長越像賀拔慶元」的話,衣服也越做越大,今年做的裙衫,崔式覺得自個兒都快能穿了。
於是舒窈回家後,依然能看著自個兒的梅花小香爐擺在床頭,摺扇都讓人給用軟布擦乾淨了。妙儀的棋盤就擺在小桌上,黑白子躺在棋盒裡,只等著有人來捻子落棋。
崔式年紀大了,明日早朝天不亮就要起,沒跟崔季明說幾句話,就讓舒窈轟去睡了。妙儀簡直就是抱在崔季明身上不下來,她只好連著小丫頭一起扛進了屋裡,舒窈身邊跟著兩個掌燈的下人,也進了屋裡來:「如今洛陽實在是不好換宅子,就不跟建康比,連長安二房的院子也比不了。不過我在汴州買了宅子,等阿耶有閒,可去汴州小住。」
崔季明坐在榻上,把妙儀兜在懷裡,拍著她後背道:「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我以為你還要在蜀地待一陣子。」
舒窈從不說自己內心的原因,只說客觀條件:「洛陽附近的生意也多,如今我想在洛陽到長安的渭水上架水車,一是疏通河道,二也是在周邊設磨麵的場子。架水車的技術,我敢說第二,大鄴沒人敢說第一,不過畢竟是從朝廷戶部接手的生意,我想親自跑一趟。」
她說著,屋裡的燈都點亮了起來,她靠著榻坐,扳過崔季明的臉仔細瞧,滿臉嫌棄:「悄瞧瞧你都曬成什麼樣子了,早兩年還有得救,現在都要扳不回來了。」
崔季明瞧她,笑了:「真是大姑娘了。你說你長這麼好看,還給別人留活路麼?」
舒窈笑:「呸,少拿你在外頭忽悠別家娘子的本事來對付我。」
妙儀還在那兒死死扣著崔季明的背,舒窈把她扒下來,拿帕子在她淒悽慘慘戚戚的臉上抹了一把:「幹什麼呢!好不容易團聚了,讓你哭的跟家道中落似的。你能不能快點兒去睡了,明兒不是有賽事麼?來了洛陽就是為了贏棋的,哭成這樣明天眼睛腫的連棋盤都看不見了!」
妙儀簡直就是被抱起來的,拿著舒窈的帕子抹了一把鼻涕,兩隻手還在朝崔季明伸著不想撒手。
崔季明見著她的機會的確是少。從當初自己跟殷胥偷偷跑到西域去,回來直奔了建康,回來一次參與殷胥登基一事,她卻在棋院埋頭學棋,沒正兒八經在一起吃過幾頓飯。小時候她很黏崔季明的,以前在桐廬的老家,崔季明還背著她這個小豆丁下河摸魚。如今一轉眼,小豆丁都到了婚齡。
她只得道:「你先去睡。明兒要是比完了或者打掛休息,我晚上帶你去夜市。」
又讓下人一頓生拉硬拽,總算把她拖回去睡了。
舒窈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崔季明在床邊換衣服,她忽然說:「我今天就睡這兒了。」
崔季明:>
舒窈有點臉紅:「你快把你那身男裝給脫了!要不然我就跟不知廉恥似的。我叫人熱了水,你也奔波好久了,快洗個澡麼?」
崔季明正在解圓領袍旁邊得系帶,笑:「怎麼著,你還真要跟我一起洗?」
舒窈一拍扇子:「連你自己妹妹你都這樣套路,還要不要臉了啊!」
崔季明連忙抬手:「抱歉,習慣習慣。」
不過片刻之後,側屋的圓形青銅大浴盆里,旁邊燈燭點著,舒窈打了個水花,全澆在趴在浴缸沿兒的後背上:「你幹嘛啊,還遮遮掩掩的!躲什麼呀!」
崔季明扒著浴缸邊沿,悶頭:「我還沒跟姑娘一起洗過澡,還不許我激動一下啦。」
舒窈笑她,伸手扒她的肩膀,崔季明無奈轉過身來,抱臂擋在胸前,臉都紅了:「哎喲你洗就洗自己得了,別看我啊。」
舒窈頭髮挽起來,幾根碎發沾了水,手捧著奶白的浴湯在她身上淋了一下,笑道:「我跟我阿姊一起洗澡怎麼了呀!你瞧瞧你身上這些疤!肩膀上這都疊了幾層了!」
崔季明讓她逼的節節敗退,都快縮到浴盆的角落裡了。
舒窈還在扒她胳膊:「哎呀,讓我瞧瞧——平時穿衣服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實際仔細瞧,還是有一點兒的嘛。」
崔季明緊緊捂住胸口:「舒窈!你再這樣急了啊,別掐我!這澡我沒法洗了,我要出去了——」
舒窈卻好像發現了什麼:「你脖子上是怎麼了?怎麼都紫了?這一連串是讓什麼給咬了啊?」
崔季明捂住脖子:「咳咳,沒什麼啊。」
還不是某人在船上啃得,就他那整齊的牙口,一連串啃到胸前去,雖然過了幾日,痕跡卻還在。幸而她也以牙還牙了。
舒窈雖然是個大姑娘了,卻還有點不知事兒,非要湊過來關心的看。崔季明捂著脖子,舒窈還抓她的手:「你這要是毒蟲咬了就要抹藥啦,你整天不講究,心別這麼大——」
崔季明覺得她還是當年的小姑娘,不敢說,只道:「那大毒蟲已經讓我掐死了不要緊!」
舒窈看她表情,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她本來就白裡透紅,如今猛的面紅耳赤快找不出半分白來了。舒窈顫抖著手:「你、你你……我我聽外頭傳言說你跟、你跟聖人——難道是真的?你真——」
崔季明捂著脖子,把自己往浴湯里蹲了蹲:「我以為你早知道呢……當初南邊流民叛亂,我去和州找你的時候,就跟他同路的。那時候我帶他回老宅了。」
舒窈一臉呆滯:「他……那時候不還是王爺……都兩年多以前的事兒了……你是不是讓他不小心知道了身份,抓住了把柄!是不是他威脅你的啊!還逼你去給他打仗!」
她居然越想越氣憤,猛的從水中站了起來:「就他長的那個陰鬱模樣,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他是不是逼你了,如果你不從,就要昭告你的身份!我們崔家才不受這種氣——!」
崔季明心想,哎這樣的戲碼好像也很黃很暴力,又帶感又狗血啊!
什么女將軍忍辱負重被邪魅皇帝壓倒又這樣又那樣,心中愈恨,愛之愈切,沉淪啪啪啪又恨不得弄死他——
只可惜他們倆的感情里,是她扮演了很多年的人渣。
崔季明連忙拽著她坐回水裡:「你想太多,我又不是什麼村姑寡婦,他能脅迫得了我?我們認識好幾年了……他不可能往外說的。否則也不會給我現在的官職,否則不就自找沒趣?」
舒窈還是不信:「我就知道當皇帝的沒一個好東西。你看看這脖子上……不知道還以為誰跟你有仇呢!」
崔季明心想,他被咬的更慘,崔季明有時候發起瘋來,天昏地暗的找樂子,也常常忘了控制力道,總喜歡又掐又摸。他身上容易留青,每次看起來都像是被七八個壯漢按在地上強了似的……
舒窈似乎想了想,有點想像不到崔季明和那個板著臉的皇帝。她沒說話,攀著崔季明肩膀不知想到什麼,又臉紅起來:「你怎麼這麼不知羞!要是讓阿耶知曉了,非要把你吊起來打。」
崔季明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我可都二十多了,反正也阿娘這個年紀的時候,估計都懷上妙儀了吧。打我算什麼本事,有能耐打他去啊!」
舒窈臉貼過來:「那你跟他在一起高興不高興呀……?」
崔季明放鬆下來,把腳搭在浴桶沿上:「挺高興的。雖然有時候覺得他太粘人了,有點煩,但是看見他就覺得每天挺開心的吧。」
舒窈居然蹙著眉,露出一點點小女兒的神色:「光開心就可以了麼?不考慮以後真的行麼——雖然開心也很重要……」
崔季明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著,你是看上誰家郎君了?」
舒窈連忙擺頭:「我就是替阿姊擔心。」
崔季明斜眼:「真的?放心,我跟他認識多少年了,有什麼好擔心的。快出來吧,我都快泡皺了。」
崔季明說著,忽然聽見外頭一陣跌跌撞撞急忙忙的腳步聲,她還沒起來,就先看著浴室這隔間的窗戶被人從外頭推開,一雙細嫩的小手扒在了窗上,呼咻兩聲使勁兒攀上來。
崔季明和舒窈一臉呆滯的坐在浴盆之中,就看著一個散了發的腦袋探出來,扒上窗框,身上穿著淺色的睡衣,背上用腰帶綁著個軟枕,似乎想著隔間肯定沒人能偷偷溜進來。
妙儀爬的心無旁騖,根本沒看見被屏風遮住一半的浴桶,堅持的和窗框做對抗,總算騎在了窗框上,就是那軟枕跟龜殼似的有點礙事。但她考慮到來找阿兄玩,還自帶了枕頭這點,還真是沒長大似的。
舒窈氣笑了,忽然開口:「妙儀,你是皮痒痒了麼?還不去睡覺,幹什麼!」
妙儀驚得猛地抬起頭,腦袋狠狠磕在了窗框的上沿,吃痛捂住了腦袋:「阿姊,你怎麼還沒睡,怎麼會在這兒——」
她說話說到一半卡殼了。
因為她還在浴桶里……看見了崔季明。
大半夜想去偷偷找哥哥聊天,結果發現大哥和二姐坐在一個浴桶里,論誰也要懷疑人生。
妙儀身子都抖起來了:「你你你你們!你……這這這——!」
在妙儀有記憶的時候,崔季明就已經一身男裝,玩得轉手裡一把橫刀了。小時候就聽阿兄各種一刀劈死狼的故事長大,再到後來親眼看著阿兄成為長安少女的心上人,她從小的崇拜簡直就是層層疊加,到哪兒說起話來動不動就是一句:知道我阿兄麼?
我阿兄北上腳踏突厥可汗讓人家叫阿耶,南下江南一帶稱雄做霸成第一劍客——
然後眼前卻是……
舒窈這才想起來,自家就瞞著這個嘴裡沒把門的小妹。看她急急忙忙又要往外爬,嚇得小臉煞白都想叫爹過來,舒窈連忙踏出浴桶,披著件外衣就把她給拽回來。
妙儀是差點摔進內屋來的,她一向怕舒窈,嚇得抱著腦袋就往牆角里鑽,舒窈一把拽住她身後背著的枕頭:「快起來!」
妙儀簡直就像是隔壁小胖偷窺到公公猥褻兒媳,話也不敢說,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崔季明從浴桶里爬出來,正在穿衣服,從屏風的縫隙里看著妙儀兩眼都紅了,跟個鵪鶉似的還在發抖,仰頭大笑:「舒窈你快別嚇她了。」
舒窈叉著腰:「大半夜的穿著這麼薄爬來爬去,難道不該教訓麼!」
妙儀伸出手指,之前擦乾淨的臉,又滑過了被逼出的淚水,高聲道:「是你們!是你們不對!我要告訴阿耶——嗚……我要告訴阿耶!」
舒窈氣的臉都紅了:「你少在這兒跟我胡說八道!」
妙儀不聽,兩腿發軟滑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阿兄不是做出這種事兒的人!嗚嗚嗚!這個回來的不是我阿兄!是個、是個大混蛋!」
她向來不會罵人,竟說出這種話來,真是嚇壞了。
舒窈氣極反笑,伸手就把屏風後頭還在穿衣裳的崔季明拽出來:「你自個兒瞧瞧!你阿兄——是個女子!全家就你這個大傻子不知道!整天在她身上爬來爬去,你就沒想過麼!」
崔季明被舒窈拎到妙儀前頭去,她才穿上中衣,舒窈就狠狠扯了她衣領一把,直接開叉到腰,領子拽下肩膀,一副展示的樣子:「瞪大你那牛眼瞧一瞧!」
被扒到半裸的崔季明,一臉冷漠:……我想申請打個馬賽克。
妙儀哭到一半,震驚的生生把哭聲噎下去,半天打了響嗝出來,傻眼看著崔季明:「阿兄,你是受了什麼傷,怎麼被人打腫了胸——」
崔季明暴怒:「崔妙儀我看你就是欠削!」
小半個時辰後,妙儀被驚嚇出的一連串打嗝總算是結束了,她還在舒窈的慫恿之下伸手摸了崔季明好幾把,瞪著眼睛總算是意識到——不是她做夢,不是她分不清男女,她阿兄確實是個跟她一樣的女子。
她又高興起來了,一直就想粘著崔季明,卻因為是長兄而不得不避嫌。如今就可以賴個夠了。舒窈在一邊苦口婆心講要她絕對不可以說出去,絕對不可以叫錯了,以前怎麼樣,之後還是怎麼樣。
妙儀頭點的跟啄米似的,就差一封血書立誓了。
三姊妹這才都蜷在床內,只亮著外頭兩盞燈燭,湊在一團講悄悄話。
舒窈穿著薄衫子,撐著胳膊側躺在一邊,衣袖滑下去露出帶著玉鐲的手腕,她悄聲道:「妙儀又睡著了?」
崔季明看著比往常人家女孩子還要嬌小一些的妙儀,兩隻手團在崔季明腰上,面朝下趴在她懷裡,睡的呼吸平穩,無奈道:「還真睡著了。我腿都要麻了,這丫頭。」
舒窈捂嘴偷笑:「瞧她嚇得那樣,你別看她今兒點頭,往後還要腦袋混亂好幾天呢。」
崔季明微微動了動腿,妙儀昏昏沉沉的咕噥一聲,緊緊抓著她的衣服抱得更緊了。舒窈笑著湊過來,貼在旁邊,一陣無言後忽然小聲道:「話說……只要兩心相悅,就一定要親嘴麼?就一定會做那種事麼?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崔季明萬沒有想到,舒窈居然來找她科普生理知識。這年頭的女孩子似乎並不怕表露自己的好奇,雖然覺得羞,但仍然是想問。明珠早就不在,這兩個丫頭又常年只跟僕人在一起生活,自然不甚了解。
崔季明在將士面前開怎樣的黃腔都無所謂,但舒窈這樣好奇又羞赧的問她,她居然半天答不上來,乾巴巴得憋了一句:「等你成婚再說吧。」
舒窈氣的推了她一把:「你自己也沒成婚,還不是什麼都幹了!我也沒這個意思,我就是問問嘛!聊天!」
崔季明笑:「你別把妙儀吵醒了。」
舒窈臉紅,又問:「那是要親嘴麼?你跟那個——那個誰,是什麼時候……才親的呀?」
崔季明心想:哦我們倆啊,六七年前那次中秋宴上,算作是親嘴麼?
崔季明只得道:「挺早的。」
舒窈一下子爬起來,好奇道:「那、那怎麼親的呀?」
崔季明實在拗不過她百般要求,只得隨便講了幾句。
舒窈居然聽這個都要羞紅了臉,捂著嘴道:「呀你別說了別說了,還伸舌頭,好討厭啊!我我不聽了——」
崔季明笑:「這就覺得討厭了,你不還要聽別的麼,我都講給你呀。」
舒窈又上來捂她的嘴:「不許說了。不許說了!我發現你就是個流氓!你再說我就把你哄出去——」
趴在崔季明身上,早讓自己兩個阿姊給鬧騰醒的妙儀,腦袋還迷迷糊糊,就聽見了什麼挺早的就要親嘴了,什麼伸舌頭好討厭之類的話。她半晌也沒明白,難道隨隨便便可以親嘴麼?
沒弄明白,兩個阿姊也鬧夠了要躺下睡了,她被崔季明從身上輕輕抱下來,放到兩個阿姊中間,被蓋上了軟被。她擦了擦嘴角轉過身去,就聽見舒窈好像笑了一下,點了點她鼻尖,她想著不能再按了,越按越塌鼻子,沒來得及抱怨,就這麼睡著過去了。
267.265.0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