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頑強地活著,活到現在,
就在於:相信未來,熱愛生命
——食指《熱愛生命》,1979年。
梁曉聲去編輯室取來了小說的稿紙,又順手取了些空白的稿子和筆,裝在袋子裡,然後返回了招待所。
剛走到三樓,迎面走來一個頭髮花白、但是氣質儒雅的老者。
「陳導。」梁曉聲一看到來人立即微微一躬,側身讓開了路。
這個儒雅老者正是後來的大導演陳楷歌的父親陳懷愷。
陳懷愷也是北影廠的大導演,不過拍得多數是戲曲片。
今年剛上映了一部戲曲片《鐵弓緣》,無論是賣的拷貝還是口碑都還不錯。
陳懷愷其實很想獨力拍一部劇情片,但是廠里的老領導卻不敢冒這個風險,仍舊要求他拍戲曲片。
這會兒,他正在招待所里寫新的戲曲本子。
陳懷愷笑著打招呼:「小梁啊,你這是去找誰?樓里有劇組入駐了?」
「啊,這倒不是。」梁曉聲連忙解釋起來:「是來了一個編劇,住在四樓改本子。」
儒雅老者隨口問道:「什麼樣的本子?」
「是一篇小說。」梁曉聲順手掏出了複印好的稿紙,「去年發表在《燕京文藝》上的,您要看看嗎?」
陳懷愷笑著點點頭:「行,那就給我瞧兩眼。」
梁曉聲順手把稿紙遞了過去。
「殯棺?」
陳懷愷接過稿子,看了一眼小說名字,然後又看了一眼作者,「黃文彬?」
不是熟識的作者。
《殯棺》也就是幾萬字,以陳懷愷的閱讀速度,很快就看完了。
「這本子有點意思啊!」
陳懷愷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有些激動地問道:「是哪個導演看中了這本子?」
「是謝導。」梁曉聲回答道。
陳懷愷臉上露出遺憾的神情,他有些戀戀不捨地看著手上的稿紙:「是鐵驪啊,既然他看上了,那我就不好搶了。」
他跟謝鐵驪是老搭檔了,當然不能奪人所好。
梁曉聲笑著說道:「其實這作者還給廠里遞過三個本子,但是江主任沒看上。」
「哦?」
陳懷愷立即來了興致,沖梁曉聲道:「那你快去把那三個稿子拿來我看看。」
梁曉聲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陳大導演會這麼感興趣。
「他住在哪個房間?」陳懷愷笑了笑,輕揚了一下手中的稿子,「我去把稿子遞給他,你把那三個劇本找出來給我。」
梁曉聲也沒有扭捏,回答道:「他在404室,有勞陳導替我傳稿子了。」
陳懷愷擺了擺手:「你快點去取劇本,我去404等你!」
「好咧。」梁曉聲連忙答應,轉身又跑回了文學部的編輯室。
陳懷愷則是拿著稿子,緩步走到了四樓,敲響了404的門。
門裡,黃文彬正躺著,隨即回答道:「門沒關,梁老師你直接進來就行了。」
陳懷愷聽著這聲音,感覺很年輕,於是推門而入。
黃文彬扭頭看向門口,正要說什麼,結果發現門外走進來一個老頭,連忙翻身坐了起來。
他不禁沖老頭道歉:「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累了,所以」
「沒事。」陳懷愷並不介意,笑著擺了擺手:「年輕人嘛,隨性一點,沒什麼不好。」
黃文彬可不敢真的隨性,而是搬了把椅子給老頭:「請問老先生您是?」
「哦。」
陳懷愷把手裡的稿紙遞給黃文彬,笑著說道:「我碰上小梁,看到他手裡的稿紙,一時好奇就看了一下,順便替他拿上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黃文彬看著這老頭的臉,總感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這小說是你寫的?」陳懷愷看到黃文彬如此年輕,有些不大確定。
「對,是我寫的。」黃文彬點頭承認。
陳懷愷問道:「你多大了?」
「19歲。」黃文彬回答。
「比我兒子都年輕很多。」陳懷愷不由得搖頭笑了一下,然後沖黃文彬誇獎道:「你這小說寫得很好,非常好,真是才華橫溢,天賦驚人啊。難怪古人都說英雄出少年。」
「您老過譽了。」黃文彬連忙謙虛起來:「晚輩後生有些承受不起。」
陳懷愷越看黃文彬越覺得喜歡,笑著問道:「你還有別的作品沒有?」
「啊?」黃文彬愣了一下,心裡不免有些狐疑起來,難道這個老頭是北影廠里的領導?
「啊,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有些失禮。」陳懷愷觀察著黃文彬的表情,不由得說道:「我叫陳懷愷,是個導演,最近正缺好本子呢。你要是有差不多質量的小說,也可以給我看看嘛。」
「您是陳楷歌的父親?」黃文彬聽到他的自我介紹,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來了陳楷歌的樣子,難怪覺得眼熟。
陳懷愷有些意外:「你認識我兒子?」
黃文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楷歌是同班同學。」
「你是北電導演系的學生?」陳懷愷再度驚訝了。
因為1977年才恢復的高考,所以近幾年的考生,普遍年紀都比較大,二十幾歲甚至三十歲的大學新生並不少見。
就連他兒子陳楷歌也是二十六歲才考上的北電。
這年頭,十七八歲就能考上大學的人也不是沒有,但終歸是少數。
更何況眼前這年輕人,19歲的年紀就寫出了如此老道的小說,贊他一句天才並不為過!
「果然年少有為!」陳懷愷收斂起了眼中的訝色,「那你比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是厲害多了。」
黃文彬高情商地回答道:「楷歌在學校里也是風雲人物,才華橫溢,很多老師都認為他日後必成大導演。」
「他啊,哼。」陳懷愷當然清楚那些老師是在給他面子,所以才對他兒子這麼捧著。
在他的眼中,
他那個兒子才華是有的,但是性格太輕浮,恃才傲物,自以為天下第一等。
沒成功倒還好,可以保持謙遜。
一旦成功了,尾巴肯定得翹到天上去,到時候誰也不會放在眼裡。
「陳導,文彬,你們都聊起來了。」
梁曉聲適時跑了回來,手上拿著一大摞裝訂好的稿紙:「我沒有打擾你們吧。」
「這就是他遞到廠里的三個劇本?」陳懷愷的眼睛看向了那一大摞稿紙。
梁曉聲把稿紙遞過去:「對。」
陳懷愷接過稿紙,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來老花鏡,細細觀看了起來。
他這一看就入神了。
黃文彬只得拉著梁曉聲到門外說話:「梁老師,陳導這是」
「你別擔心,這是好事。」
梁曉聲壓低著聲音,沖黃文彬解釋道:「陳導連拍了好幾個戲曲片,可能有點膩了,一直想拍部劇情片,只是廠里的老領導不敢擔風險,加上他也沒找到好本子,所以把這個想法就擱置了。」
「剛才他看了你那篇小說,一下子來了興趣,聽說你投了三個劇本,立即就讓我拿來了。」
說著,梁曉聲還衝黃文彬眨了眨眼睛:「要是陳導能看中你的劇本,說不定馬上就能開拍,這對你難道不是好事?」
黃文彬當然希望自己的劇本能儘快拍成電影。
當時,他就是抱著這個想法,所以在抽中《少林寺》和《木棉袈裟》後,立即就投給了《人民文學》和《燕京文藝》,結果都沒過。
後面又抽中了《讓子彈飛》,他接著又投了出去,仍舊是石沉大海。
他只能把這三個劇本都投了北影廠旗下的《電影創作》。
如果這裡仍舊不過,他會接著投給《大眾電影》以及其他省份的雜誌。
這招,還是穿越前他從余華那兒學來的。
過了一個多小時後。
屋裡的陳懷愷看完了三個劇本,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編輯會不要了。
這三個本子完成度非常高,而且質量也是一等一的。
唯一讓編輯顧慮的,其實是本子中表達的思想不符合當下的潮流。
當下的思潮,總共分為兩個部分。
一個是反思,一個是改革。
前者主要表現為反思文學和傷痕文學,比如盧新華的《傷痕》、劉心武的《班主任》以及周克芹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等。
還有話劇《於無聲處》,以及於導正在拍的電影《戴手銬的旅客》。
後者自然就是要反應滔滔改革大潮,比如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後續還有更多的這方面作品。
黃文彬的這三個劇本,既跟反思無關,也不怎麼「傷痕」,跟改革好像也關係不大。
但是,內容紮實,故事精彩紛呈,實在讓他愛不釋手。
《讓子彈飛》講得是土匪斗惡霸,但是內里又摻了很多令人不安的隱喻,其中不少內容陳懷愷都沒看明白。
《木棉袈裟》倒是個十分簡單的俠義故事,無非是反派奪寶,然後正派搶回來的框架。
《少林寺》這個本子,在陳懷愷看來是最平平無奇的,能講的內容相對較少,除非像香港武打電影那樣拍,不然沒多少價值。
看著這三個本子,陳懷愷有些糾結起來。
難道自己還要接著拍戲曲片嗎?
雖然他對戲曲確實愛到了骨子裡,但是他拍得已經夠多了。
只是,如果沒有一個好劇本,上面的領導也不會同意他拍別的。
他又看了看這三個劇本,終於有了一個決定。
陳懷愷拿起其中一個劇本,緩緩起身,來到屋外找黃文彬:「這個本子,你能再改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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