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錦州,谷蘇兩人免不得詢問始末,阿禧便拿他應付官府的說詞回答:說他與阿諾早就碰到高人預言,所以才重新北上察巡,見到諸多異象後,才通知眾人。
如此,既掩蓋了他逃親的尷尬,也為蘇容若遇險和逆天的見識打了掩護。
夫妻倆自然想不到女兒會聯合外人對他們說謊,便宜阿娘將蘇容若拉進內室,仔仔細細地驗查一番,見她毫髮無傷,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梳洗後的晚餐也比平日豐盛,蘇遠泯詳細詢問了火山爆發前後的情況,說起供應商白氏,雖然人畜無傷,貴重財物也已轉出,但藥莊和種植園,依然損失不小,又選得禮物,趕去慰問。
待一對成人離去,三個少年便在上房外的露台歇息,絢麗晚霞,赤紅金紫,暈染著天邊,也暈染著阿禧深邃俊朗的眼眸:「小若,先說我們如何處理這些?」
拿出兩個盒子擺在案幾,雕花飾秀,一個裝滿金珠玉飾,是白山富貴人家所贈,另一盒裝著支兒臂粗的雪參,呈人形,根須齊全細長,來自白雲山莊。
都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硬塞給他的。
白山最珍貴的雪參和雪豹,這一趟,她竟都得到。蘇容若有些意外,轉目問阿諾:「你看呢?」少年搖頭,在這些瑣碎小事上,他向來不喜歡拿主意。
蘇容若低頭仔細地觀察那株雪參,狀似隨口地問:「你倆既在龍衛公府,龍衛公和世子遠在西北邊關,你倆,和西門昭那小子的關係如何?」
阿禧嘴角翹出幾多玩味的笑意,向神情極不自然的阿諾扮鬼臉:「西門昭那小子,我,和他好得穿一條褲子嫌肥。」
蘇容若沒見到兩人神情異樣,撇著小嘴:「大話王,牛皮吹上天。講真,你們雖在童子營,畢竟根還在龍衛府,聽說西門昭為人還不錯,要不?你們把這參,送與他娘安怡公主吧。」
阿禧咳嗽一聲,是笑非笑:「西門昭雖不及他父兄功勳赫赫,光明磊落如烈日昭昭,但危難之際,還是會保自己人的。」
聰明如他,自然明白她為他們打算的用意。
蘇容若抬起頭:「龍衛公和嫡長公主的幼子,想必是萬千寵愛於一身,雖被嚴格管教,必然傲氣沖天,不肯占人便宜,你們獻寶於他,他定會好好照看你們。」
停得一刻,似想起什麼,忍不住嘿嘿地笑:「如此性情,與他表弟穆那沖一定不對付。」
「蘇小若你,」阿禧瞪圓眼睛,後又輕笑,滿面得色:「你是想聯合,嗯,西門昭那小子,對付穆那沖麼?求我,求我我便幫你。」
蘇容若嘖嘖兩聲:「我才不想打他的主意,這等權貴家水深之極,沾不得的。穆那沖我惹不起躲得起。龍衛公父子,嘿,功勳赫赫,光明磊落,越是如此,越遭人忌。不如,雪參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其他的拿去換成金,兩成支助難民,剩餘的我三人平分?」
「不要。」阿諾阿禧回答得異口同聲。蘇容若瞧他們梗著脖子,象是和銅臭之物有深仇大恨,長嘆口氣:到底還年輕,不知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萬萬不能的道理。
不願在這身子幼時顯得過分成熟,但她沒有選擇。了空預言的亂世不知何時,達達皇子案如掛在頭上的一柄劍,每當想起,就如那日站在乾涸卻熱氣騰騰的泉邊一般心懼。
順手拿起一隻玉佩對著光看,前世選修過珠寶鑑定的課:「好玉,質地細密,油脂光澤,無絮狀。」眼光轉到兩人臉上:「我曾聽過一個偈子,生際必死,高際必墮,聚際必散,積際必盡。」
將玉扔進盒子,捻著指尖:「再好的玉也會碎的,如這天下,看似繁華,不知哪日便大亂。國公府高如雲端,不知哪日便傾覆,零落成泥。我與你們既有這番生死情份,便想著為你們,也為我自己備一條退路,這些,夠我們開始了。」
周圍忽然安靜,阿諾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轟鳴,阿禧嘴角笑意越來越淡,最後豁然起身:「若國公府遇難,我自然玉石俱焚,怎會另求安生立命之所?」
「世間風雲變幻,人卻生生不息,你們亞特人滅了陳國滅雲國,兩國的王公貴戚和百姓都死了麼?」蘇容若指著青石長街上的茶樓酒肆,淡淡說道。
瞧他兩人沉吟不語,不禁又冷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國是皇家赫連氏的,龍衛公府是西門氏的,關你倆何事?還玉石俱焚?」
除非人家對你平等以待,肝膽相照,可這時空,那些高高在上的,誰能做到?
轉眼看回院角桃花如火,斜開在粉牆黛瓦,谷敏正在樹下指揮小夥計們包裝藥材,起身離座:「我去瞧瞧,你們先想想也好,來日找空再議。」
阿禧盯著她離去的幼小單薄身影,松綠衫兒銀紅裳,霞影朦朦地點起心中幾絲不明焰火,是喜還恨,驚懼交加。
驀然一掌擊在膝上,咬牙發狠:「小小年紀,過慧近妖,哪日我定解開他的褲子,看他屁股後是不是有一根尾巴?」
阿諾聽得此言,黑著臉沉聲道:「不許,他這在為我們打算,即便不是,我也不讓你如此欺他。」
暮色灑金,霞光絢麗,阿禧忽然記起初會之時,秋空下,寒草邊,童子搖晃在吊床念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
小小童子,怎會有如此滄桑心境?寂寥蒼茫,穿透時空。半天,才緩緩道:「這小子七竅玲瓏心,每一竅都在算計,你怎可全然信他?」
阿諾卻目色深深地回答:「你不是他,自然不懂他,就如你若不與我自小長大,便不會懂我。我眼瞳綠色,命格孤煞,便有人見我如怪物,容若靈慧,心智超凡,我不許你看他如看怪物。」
阿禧心裡一震,凝視著對方肅然凝重的神色,良久才道:「你說得也有理,以後,我不再說這些混話了。」
阿諾微笑,目光閃動處,夕煙桃影,籬落疏疏,稚子的身影,鴻燕般輕盈。
火山爆發後,錦州州府著人調查災情,安置災民。地方藥行也組織春夏藥市的參與者募集資金與藥品,當然,活動並未影響到展會的順利開市和結束。
四月底商隊回程。蘇容若和兩個少年亦如來時一般,時而混在商隊,時而離隊單獨行動,除了觀景遊玩,就是把那盒金玉珠寶沿路賣出。
回到清水鎮次日,阿禧阿諾大早便到官府核查吳大勇阿兄一案,蘇遠泯則去走訪當地的士子友人。
蘇容若坐在便宜父母的起居室,谷敏則在案幾製作香囊,先將草藥與香料混合,再以細麻縫製,裝進繡花的絲綢小包。
三十多歲的婦人,柳眉杏眼,肌膚微豐,臉上仍有少女般的紅暈與活潑。屋外春雨淅瀝,天地朦朧,而此時的蘇容若,卻想要把迷霧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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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生際必死,高際必墮,聚際必散,積際必盡(也有其他說法,比如合際必分,堆際必倒等等)。此四句是佛法中的無常四際,是說世事遷變,正反相依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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