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若過完她身體的十二歲生日後,在長干坊買下一家客棧,那處離天街近,各色人種雜居,上京辦事的都願在此坊歇息。
客棧名叫如意,規模,檔次,利潤都在中等,掌柜的姓肖,一臉和氣生財的模樣,說起東家要歸故里,幾分傷感,看他重情念舊,蘇容若很是滿意。
這日天氣朗晴,蘇容若應琪娜娜所邀,帶著一行人騎馬秋遊,跑到郊外棲霞山,但見漫山紅葉,蔚如雲彩,山麓十里湖光瀲灩,風景如畫。
琪娜娜的笑聲銀鈴般清脆:「小若,此處極美,我們再往上。」未等回答,扯馬便跑:「你可喜歡這匹馬?我送你。」
在蘇容若的勸說和安排下,琪娜娜和阿禧曾經面談一次,少女許諾不逼婚,只說在洛京學習。阿禧到底是男子,不計前嫌,態度立即變得客氣而友好。
琪娜娜高興之餘,自告奮勇地教蘇容若騎術,苦練半月才有了這日的郊遊。
蘇容若聽她說要送禮,正欲答話,瞟見迎面而來的一隊人馬,太陽穴突的猛跳,燦爛秋光也驀然變成暗黑灰燼,他母的,早上忘記看黃曆。
穆那沖一身大紅錦袍,哼著小調騎在胭脂馬上,東看西瞧,被一群氣勢沖天的黑衣親衛簇擁著。
象極了一群烏鴉圍著只煮得通紅的大海蟹在山路上橫衝直撞。蘇容若腹中暗誹,來不及躲避,乾脆勒馬路邊,雙眸筆直不錯地盯著他看。
穆那沖與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眼神微縮,隨及被羞怒的目色代替,大喊:「給小爺把他們圍起來。」話音未落,蘇容若幾人秒變成了包子餡。
大勇和吉泰下意識地擋在各自主人的面前,琪娜娜撇撇嘴,剛要發作,便被蘇容若沉聲制止。
穆那沖翻起大白眼,伸出馬鞭指著蘇容若要發作,不料還未開口,她已不卑不亢地施禮:「穆那世子,小子這廂有禮,茶樓經年一別,可都安好?」
從北地回到洛京,蘇容若便請阿禧列出這小霸王經常活動的路線,平時在城裡避著走,未想到此時,居然和他在這郊外的山上狹路相逢。
她絕口不提悅來飯莊,穆那沖在那處栽過大跟斗,醜態鬧得全城盡知,不會輕易罷休,而茶樓的事,還有迴旋的餘地。
穆那沖臉色陰晴不定地上下打量她:玉潔瑩瑩的小臉,靈動清澈的眼眸,看他時不避不讓,和茶樓初見時一個模樣。
而那悅來小夥計,黑不溜秋,眼神躲閃,畏畏縮縮,儼然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童子。「你是誰?」他揚起下頜,問:「何以得知小爺我的大名?」
蘇容若笑道:「聽說貴人多健忘,果然如此,去歲我在茶樓與七公子品茶,他說的。」她提醒他,此事已由王泊之作保就此接過,穆那沖不當記恨於她。
公府世子不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將雙眼睛睜了眯,眯了睜,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悅來小夥計,他不語,蘇容若沉默,眾人亦不敢發聲,一時氣氛十分古怪。
穆那沖沉吟半刻,高低正斜全方位地看了她無數眼後,確信再不會看錯,方問:「小子,你家居何處?姓甚名誰?」
要查老子我的戶籍。蘇容若回答得極順溜:「小子竇尼元,家住四海坊西南角的菸斗巷。」
她這段時間看房子買商鋪,對這座百萬人口的都市很有些了解,四海坊龍蛇混雜,多居中下層人家,穆那沖這種王孫貴公子,肯定不曾去過。
果然,穆那沖皺起眉頭,想得半晌沒有印象,韁繩一抖:「我想不起的,定然不是甚麼好去處,竇家小兒,今後你就跟著小爺,保你一世富貴。」
蘇容若幾分受寵若驚的模樣:「小可謝過世子好意,只是此等大事,容我回家稟報父母,過兩日再到貴府回話。」說罷就要調轉馬頭開溜。
「慢」穆那沖以馬鞭攔住她,輕輕一笑:「我說,你長得跟畫中人一般,怎會有人和你幾分相似?不如,我在你脖子刺上個烏龜和小爺我的名字,你再回家,如此,下次便再不會認錯。」
他說得得意,蘇容若卻覺得一股氣卡在喉嚨,上不得,下不去。蘇大勇剛要大喝,被主人眼風橫過,立即噤聲。
天殺的小烏龜。畫中人摸摸自己的脖子,手中韁繩緊了松,鬆了緊,試圖把那股抓狂的感覺壓下去。
無力可借,她的眼光過處,那日茶樓護主的中年男人也在場,他叫格波,一等武士,阿諾曾說,大勇和吉泰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她的心一分分地下沉,笑容卻一點點地上揚:「世子請見諒,小子今日確有急事,要不,我們改天再約?」
或者,一塊皮肉而已,先騙過這小混蛋,回去再讓修合堂處理便是。但,憑甚麼?她要受此屈辱和傷害?
穆那沖天之驕子,聽她推三阻四,沉下臉色,道:「不許,今日就刺,天下還有比小爺的事更要緊的麼?」
蘇容若的眼神投在遙遠深邃的天空,雲舒雲卷,若是未曾在那高處飄過,她定會羨艷那一份散漫和自在。
忽然哈哈笑得幾聲:「好,好,能為世子當差,是小子平身所幸。只是在這之前,我有幾句話要和世子單獨說說。」邊說邊背著手向大勇做著手勢。
穆那沖瞟了眼她瘦小單薄的身形,大咧咧地揚起馬鞭,止住隨從後,才拉馬與她向遠處走去。
馬蹄嗒嗒,秋陽越過樹林投在地上半明半暗,不時還隨風輕輕搖晃,幾息功夫,已到百丈之遠。蘇容若落在半馬之後,慢慢地將手伸到懷中。
「說吧。」穆那沖幾分不耐地勒住韁,蘇容若卻仍然四處張望:「你僕從里有人武功絕高,定能聽見,我們再走遠點。」
穆那沖呵呵一笑,拉馬輕跑,轉過小彎,岔路在前,正要回頭:「你小子心眼」話音未落,胯下馬兒忽然嘶鳴,前蹄奮揚,差點將他拋下背去。
穆那沖大驚失色,急忙緊緊抱住馬脖子,誰料馬兒尾巴被燒,狀若發瘋地蹦跳幾次,隨及,箭一般地往前竄去。
蘇容若扔去手中火捻子,高喊:「驚馬,驚馬,世子的馬發瘋了,快來人啊。」打馬便往前方通往下山的岔路狂奔。
她斷定,只要穆那沖有危險,格波等人一定顧不上別的,琪娜娜他們就有機會逃出,她暗示過大勇,在下面岔路口等著。
大半個時辰後,一群人奔回隱廬。蘇容若立即差蘇原到童子營去請阿禧阿諾來,今日捅了馬蜂窩,須儘快和他們商量出個應對方法來。
行到三進院的遊廊軒台,半靠在軟墊發呆,裝修時她特意將遊廊拓寬,一半改成有頂無牆的健身房,另一半當著休息室,可以進食飲茶,還能觀景。
為了拓展視野,她還推倒了與二進院的隔牆,替以松木花架和槿籬,她親手設計和裝修暫居的家,便要因穆那沖那小混蛋離開麼?
終究還得受制於人,蘇容若心裡,說不出的鬱悶:難怪姓李的那廝要說,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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