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境內風狂雪疾,嶺雲吹凍,寧都正值早穿皮襖午穿紗的氣候。
正午時烈日當頭,靖王一襲寬袍,難得悠閒地坐在軒廊,案幾瓠果綠皮紅心,鮮潤可喜,他吃得兩口便扔回果盤:到底是容容做的冷淘最好。
分別快五年,我早已是塵滿面,鬢如霜,你卻永遠二九韶華模樣,眼光落在花蔭蝶飛的深處,腦里飛速閃過,她的巧笑嫣然,羅衫翩躚。
寧都談判一月有餘,三國代表們吵吵鬧鬧,停停談談,全靠他作為局外人或勸解,或壓制,才沒有以武力相向。
沒有各方認可的方案,他日日數著時辰挨過,固然因為乏味的爭吵和相互間指責,更是對與阿禧相見難以抑制的期待。
他是如何變成昭明王的?到樓煩以前他在何處?他頭部的傷治得如何?散落在外的龍衛軍有多少?
諸多問題,他急切地想得到答案,但麗婭不知阿禧的真實身份,單于似乎也被蒙在鼓裡。
納什報告有人求見,靖王驀然起立,眼裡光彩閃耀,看來人取下面具,單腿跪下,行亞特軍中大禮,語意悲喜交加:「末將見過靖王殿下。」
溪北,靖王眼神瞬間暗淡,心沉谷底,溪北溪南兄弟是阿禧的近身親衛,他怎會單獨來見他?
雙手鐵爪一樣抓住對方肩頭:「他呢?」緊張得嗓音都顫抖起來,永世不忘當年見到夷川從麗迪到西北那一幕,他是如何從歡樂之巔墜落到無底深淵的。
「賢王派我送信。」溪北有點莫名其妙,靖王這才呼出口氣,照著男子肩頭擂了幾拳:「還象過去那般壯實。」
來信正是阿禧筆跡,說洛京城破在即,事態危急,他要去找長樂公主,護住太子,寧都這裡,便請他協助溪北應對。
洛京將破?靖王的手指驀然握緊,宮中定然發生了外界不知的大事,難道是皇帝駕崩?宮內的線人為何不曾通報?
溪北見他修眉緊皺,稟道:「秋時梅妃病重,長樂公主便離開雲地入宮,上月賢王聽聞寧都內亂,行至滄州時得公主密報,說肅王即將破城,她準備西行,賢王料想公主手中有要緊之人或物,親自接她去了。」
長樂,靖王沉吟:她與太子親近,必然掌握更多內情,身為雲國公主卻要西來,手中定有雲地不便或無力接納的人或物,太子?玉璽?或兩者兼有。
她一介弱質女流,擎著整個赫連天下,阿禧自然不放心,寧都這頭好歹有我。但,萬一阿禧錯過,公主遇到暴雪阻礙,或被他人攔截。
立即召來夷川,令他火速歸去軍營,領輕騎五千,借道樓煩,注意任何東來的人馬,護送長樂公主到素泉。
「可還有別的消息?」他問,溪北搖頭:「我離開滄州時,不曾聽到任何動靜,賢王說公主並非尋常婦人,可謀事於未發之前,沈侍郎也在洛京,有他二人在,事態不當糟糕到不可收拾。」
謀事於未發,容容亦是這般奇女子,靖王瞬間恍惚,頓得片刻,令人送信郭驥,讓他密切注視承肅兩王的動靜,並配合沈玄微的行動。
內事布置完畢,轉目瞧向溪北:「寧都一事,我乃局外人,賢王本人不在,怕是難以和平化解。」
王朗遣人收集證據,暗中支使西漠覷覦太子位的兩位王子,上書皇帝「太子縱容正妃母家收刮地方,敲榨官員,結黨擅權。」在外圍給西漠太子極大壓力,但在談判桌上,卻需得當事人出面。
溪北微笑:「賢王遣我回來,除給殿下報信,便是假扮他來處理此事,殿下只需支持便可。」
不等對方追問,補充一句:「賢王想得極為周到,連我的頭髮也以雲地特製的草藥染過。」
阿禧,連頭髮都變了?靖王上下打量溪北,滿眼的不可置信,男子見狀,便將阿禧如何變成昭明的過往,簡略匯報。
原來,伊崎山激戰時,阿禧親領精甲強攻敵方中營,久久等不到原本當繞行敵後的主力行動,情知軍中突變,便當機立斷,集結最後的兵力直撲敵帥,殺掉昭武炎,自己也陷入重重包圍。
後來他身中數刀,昏迷過去,親衛穿上他的外袍假扮他,溪南兄弟趁機帶著主人,靠著雪板突圍,風雪迷漫中難辨方向,就此墜入高崖。
但命不該絕,為深山獵戶所救,傷好後出山,阿禧聽聞家族冤案,決定暫避西域,流落時偶遇樓煩貴族昭明,兩人一見如故,結成異姓兄弟。
昭明同情阿禧家族蒙冤,建議他以自己的身份回歸樓煩,擴展實力,聯絡舊部,侍機為龍衛公府翻案。
因昭明多年遊歷在外,音容笑貌不為母國人知,阿禧便淡去頭髮,以昭明的身份,先在西域諸國立威成名,再去樓煩相助兩代單于。
溪北語音平淡,寥寥幾句說完公子西門昭如何變成昭明賢王,靖王卻知曉其中千難萬險,以及,刻骨銘心的慘痛和絕望。
陰沉著臉僵坐良久,才長長地呼出口氣,問:「他頭部的傷,治得如何?」
「谷空氏醫術高明,賢王的記憶開始恢復,只臉頰的傷痕還需一些日子淡去。」溪北的答覆讓靖王稍許放鬆,追問:「散落在西北甘南諸道的龍衛軍將士可好?」
溪北點頭道:「賢王早早採納蘇小郎的建議,在幾道設置馬場,鏢局,武門等。伊崎一戰後,除詐降的蒼略部,其他或歸附屬營,或隱身原地,直到承肅兩王反,賢王才將弟兄們召集,以鬼面之名,在帝國活動。」
想起蘇容若助他大破突厥的往事,靖王再度沉默,半晌道:「你既以賢王身份來,明日會談,西漠太子便要參與,你仔細應對。」
次日,西漠太子果然出現在談判室,優雅微笑,心裡卻說不出的惱怒:婦人個個頭髮長,見識短,約束母家不力。
正妃的侄子勒索地方,欺辱官民,側妃的兄弟竟猖狂到打死寧都太子,寧都小國,但後面靠著粗大腿,他娘的蠢得打狗連主人也不看。
君父發了話,此事若不好好解決,引發各國非議,特別是惹得昭明那廝再組織一次西域聯軍,邊關對戰,太子便親自督軍。
若真如此,不僅儲位難保,怕是小命都玩完,便如那年的昭武炎。沉思的太子迎面撞上面具後的愉快笑意:「幾年不見,殿下越發清健了。」
昭明,小子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樓煩王子金昌,烏斯國相迪兆,無一不是被他笑眯眯地設計弄死。
偏偏君父招攬不成,照舊對他賞識有加,太子眉頭微皺:談判拖過月余他才現身,除了搜集證據送到御案,挑撥兄弟彈劾,怕還有後手。
勉強還禮笑道:「賢王好。」卻不知面具後的溪北亦很緊張,好在他身旁的靖王淡淡地接過話頭:「太子殿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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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男二號西門昭(阿禧,昭明)的故事前一半像伍子胥,後半段像范雎,伍的事大家耳熟能詳,范雎魏國人,足智多謀,卻不被母國重用,差點被上司害死,千辛萬苦逃到秦國,幫助昭秦王驅逐四貴,廢除太后議政,並被封侯拜相。影響深遠的遠交近攻的外交政策,就是他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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