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乘坐天鶴五行舟,徐振雲卻無心欣賞下方木樓林立、坊市分明的神都內景,而是化身反思怪,認真解剖自己剛才的舉動。
作為地碑之首,當今四品第一人,姬小花毫無疑問是一代天才。並且不難看出,其人外秀而內傲,眼高於頂。
就連他也並未選擇使用「六分儀」,並且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表現出明顯的傾向性,就不難想像此物反噬之力的強勁。
徐振雲最優策略,無疑是聽人勸,吃飽飯。
可是自己卻偏偏選擇了使用!
是因為通關六合玲瓏塔、天授玄晶兩件機緣,讓自己飄飄然自命不凡了?
徐振雲認真想了一想,自問沒有!
那就是兩世融合之後,受到了原主的影響?
也不對。
原主的性格,志遠而心密,雖然自戀自負、而且是一個相信本身意志、內在精神力強大的人,但他的目標同樣十分清晰,發力點往往把握得十分準確,在這樣的事情上,他絕對不可能輕浮孟浪。
仔細解剖下來,徐振雲發現深處的緣由,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總體是是持有一種偏輕鬆的狀態;哪怕是事關人生道途的大事,心情也是既理智、又生動,沒有太多的壓力加身。
這種感覺是
就像是在玩一個遊戲。
當然,是很沉浸、很認真的在玩。
剛剛自己是覺得,有一件道具,能夠很準確的「測量」自己的修為進度,客觀上收益很大,所以就選擇了「使用」;至於所謂精神上的負面影響,壓根沒有太過留心。
問清內心的答案,徐振雲心境驀然一松。
「天鶴五行舟」落下,徐振雲戀戀不捨的看著此舟騰空,遠遁。心中說一聲「撒呦哪啦」,然後轉身,翻牆進門!
其實以前徐振雲沒有那麼喜歡翻牆。只是那個「勇毅超邁」的牌匾掛上之後,徐振雲每次看到,心裡莫名覺得羞恥,於是就更加青睞於翻牆。
剛打開自家院門,徐振雲袖子就被一隻白淨素手拉住。
抬頭一看,是姐姐徐清霜早早的候在這裡。
徐振雲一愣,道:「姐,有事嗎?」
徐清霜卻拉著徐振雲的袖子就跑,像是牽著一頭水牛,快速說道:「有事!嗯,你小子現在面子大,幫你大姐一個忙。」
大姐回來了?事情和大姐有關?
說話間,徐清霜已將徐振雲拉到大姐徐夢雪所居的院落門前。
徐振雲推開木門一望,大姐一家三口都在。
坐在院中鹿角椅上的,是個三十來歲,國字臉、濃眉毛的漢子,身上穿一件胸腹繡著明黃虎頭圖案的青色馬褂。
徐振雲的姐夫,唐碎雲。
唐碎雲看著精壯,其實肌膚十分白皙,不說宛若女子,至少也和細皮嫩肉的白面書生差相仿佛。
此刻唐碎雲正抱著唐懷亭一陣亂親,但因為忙碌了好些日子的緣故,他臉上胡茬明顯沒有刮乾淨,只刺得唐懷亭努力別頭,同時雙手前推,哇哇大哭。
臉色略顯蒼白,插著金簪、身著繡「桃花流水」素色團衫大姐徐夢雪,站在一旁出聲嗔怪,同時作勢要將唐懷亭抱回來。
徐清霜行動如風,快步來到徐夢雪面前,伸手向後一指道:「喏,小兔崽子回家了。事情你們和他說。」
唐碎雲猛地一抬頭,眼神和徐振雲四目一對。
大眼瞪小眼,四分親熱,三分尷尬,還有三分「突然變陌生」的微妙感覺。
一愣神的功夫,手裡的娃已被徐夢雪抱了過去。
唐懷亭抱在親娘懷抱里,果然就乖乖的不哭了。
徐振雲也是一愣,撓撓頭,同樣有點尷尬強行擠出一個笑臉。
在徐家的家庭成員之中,唐碎雲和徐振雲的關係微妙。
五年之前,當時唐碎雲和大姐徐夢雪兩情相悅之際,本來一切妥帖,大伯、大嬸對於這個女婿也十分滿意;只是有一樁阻礙——
唐碎雲名字和徐振雲犯沖!
一個振雲,一個碎雲。
大嬸尤其相信這些,不肯鬆口。只叫唐碎雲將名字改了,方許二人之婚事。
三叔、四叔等對於這些命理之學倒是不信,但也有其他方面的考慮。徐家發展蒸蒸日上,都是因為老二徐奉志;而徐振雲卻是徐奉志的獨子!
倘若徐夢雪是外嫁出去也就罷了;若是招婿入贅,招一個「碎雲」進門,唯恐生出閒話。
可是唐碎雲雖然巍然憨厚,別的地方都是好說話,但卻堅稱自己姓名是出生之後不久、母親亡故之前親自取下,不能更改。
於是婚事就僵在這裡。
當時剛剛十三歲、進入道學剛剛兩年的徐振雲,聽到這事後冷笑一聲,道:「命格生克,也要看命數誰強誰弱!不怕死的儘管讓他入贅徐家,我倒要看他怎麼碎了我這『雲』,到時候遭到反噬,勿怪言之不預!」
因為徐振雲這番話,這婚事方才成了。
但至此之後,兩個人但凡見面,因為這個典故在,而且一個面冷心熱,一個訥於言辭,所以氛圍總是怪怪的!
徐清霜見兩人又僵持住,快步過來在徐振雲肩膀上用力一拍:「干瞅著幹什麼?有事說事!」
徐振雲貌似隨意來到唐碎雲面前,隨手搬過一隻小杌子坐下,道:「姐夫,有什麼事?」
唐碎雲深吸了一口氣,胸肌起伏,但是臉上笑容卻愈發僵硬:「振雲呀是這樣」
下面又沒了。
徐清霜扔過去一個白眼,沒好氣的道:「我來說!」
「你成婚當天,你姐和姐夫遇到的事,你也知道了。八部城關中的牧部,最近十餘年來磁力紊亂的現象不止一次出現。對於在其中勞作的人類倒是沒什麼大影響;但是對於其中畜養的牛馬羊等,影響卻不小。」
「這一回你姐和姐夫損失慘重,聽到消息趕過去已經晚了三天。總共一百七十七隻半成年的羊,衝出圈欄,衝下山谷摔死了。」
徐振雲大吃一驚,對徐夢雪、唐碎雲道:「大姐,姐夫,你們總共養了多少只羊?都摔死了嗎?」
唐碎雲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總共養了七百七十七隻羊。」
然後垂下頭,重重嘆一口氣道:「摔死一百七十七隻,現在只剩下六百隻。」
徐振雲愣了一會,才慢吞吞的道:「一隻羊值多少錢?二兩銀子有沒有?一隻小羊養成年大概不需要一年吧?」
說是整個小家族加起來,年收入不超過一千兩;淨盈餘不超過三百兩;但是怎麼看光是大姐一家掙得就不止這個數?
唐碎雲道:「一隻羊均價一貫二三左右;每年略有起伏,但差別不大。」
一貫是一千文,相當於一兩銀子。
不止是因為和徐振雲的特殊「羈絆」,唐碎雲和薛秀芸一樣,是徐振雲之父徐奉志亡故後才入的徐家家門,缺乏和修道人相處的經驗。
聽到徐振雲已成修道人,心裡莫名忐忑。
但是此刻隨著徐清霜率先打開話匣子,徐振雲又接連發問,他漸漸拋卻了這些念頭,不知不覺間回到常時的狀態。
徐振雲略微一算,道:「那豈不是每年進項就達到了千兩?」
徐夢雪托著熟睡中唐懷亭的小屁股,換一個姿勢將閨女靠在肩頭,笑道:「哪有這麼多,這是售出之數,連毛利都算不上。各項花銷著實不小,單算利潤的話,每一隻羊能賺二百文左右。」
總年入就是將近二百兩,占家中總數四分之一,同樣不是一個小數了。
徐清霜嗤之以鼻道:「這小子一貫是四肢發達,五穀不分,哪裡知道這些約扯越遠了,姐,你說正事。」
徐夢雪輕咳一聲,慢斯條理的道:「振雲。這一回我們甲丁片牧場中,咱家損失是重的。隔一街的張全貴家可是一家上下十口人全經營在牧業上,養了超過三千隻羊,但是他家卻幾乎沒有什麼損失。」
「究其原因,是咱家得到消息晚了。而張家因為前年下了血本,在這方面反應及時,提前一步掌控了局勢。」
按照徐振雲對於畜牧業的粗淺理解,養那麼多隻羊,似乎應該全程不離,吃住都在牧場上?
但是在八部城關的「牧部」牧場,似乎有獨特的管理措施,沒有磁力紊亂這樣的意外情況,每家牧戶不必寸步不離。
在徐振雲記憶中,五年以來,大姐、姐夫只有一半的時間在牧場裡,其餘時間甚至可以在家裡幫忙做些閒活。
具體細節如何,徐振雲也不大清楚。
唐碎雲續道:「所以咱甲丁片牧場中家業比較大的幾家,商量著各自都購買一隻感靈羅盤。無論哪一家在,一旦發生了事故,都可以及時傳訊。」
唐碎雲頓了一頓,慢吞吞的道:「但是感靈羅盤價格昂貴,怕爹不同意。」
徐振雲茫然道:「感靈羅盤?這又是什麼東西?」
徐清霜一個爆栗敲在徐振雲頭頂,沒好氣道:「四肢發達,五穀不分,也不能呆到這個程度吧?你是天外來客是吧?是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啊?」
「感靈羅盤!『五行化凡』中的土行主力!」
徐振雲立刻回過神來,略帶委屈的撓頭道:「這不是是富戶才用的玩意麼,一時間沒想起來,有什麼問題嘛。」
「嗬,姐夫,這一回你胃口不小啊。這是將來打定主意要擴大養殖規模了吧?」
唐碎雲憨厚一笑,看樣子是被徐振雲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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