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盛唐 第四百三十三章 明修棧道與暗渡陳倉

    第四百三十三章 明修棧道與暗渡陳倉

    「什麼事。」

    我輕輕的把寄生一般,附在我身上喘息的阿蠻,放了下來,從她少了下半截的寬大禮服里鑽出來,對著居室外頭喝到

    「有南平府的急件。」

    「什麼,閣羅鳳死了。」

    坐在公事房裡的我,忽然有一種一個時代結束了的錯覺,嚴格說,嚴格說,一個時代還未完全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自從退到蒙山以西的闡寶府後,南詔王閣羅鳳就已經開始生病了,誘因卻是那群少年校尉私自冒險發動的劫道行動,連自己最寵愛的妃子和兒女都難以保全,進一步打擊了嚴重削弱的王族權威,對年事已高,又奔走流離的閣羅鳳,也造成不小的驚嚇。

    因此他不得不封鎖消息,抱病統合和壓制王姓和洱西烏蠻里的異見和聲音,又要對付步步緊逼的麗水節度使蒙失虎,可謂心力憔悴,前年聯手吐蕃人的反攻因為突發的瘟疫而夭折,又給了搖搖欲墜的王權沉重一擊,閣羅鳳也終於在酗酒和女人中,打殺了幾名勸諫的臣子後,徹底一病不起,終於三個月前封鎖不住他的死訊,隨著蒙氏烏蠻的內亂,爆發出來。

    作為南詔統治核心和基石的五十一種烏蠻,除了移鎮外道節度使和都督府的大種和別部以外,在洱西蒙山發源地的大抵還有大小四十三種,數十萬口民,也是蒙攜詔寄望復興的基石。以因此四分五裂,蒙山以西的部落,包括幾個大臣世族大部分倒向自稱南王的蒙失虎,蒙山以東,洱海西部邊緣的部落,則開始與試圖與南平府的唐軍接觸,試圖獲得諸如財產領地人口保全之類比較好的條件。

    殘餘的王族在最後一點忠心臣子的拱衛下,放棄了闡寶府,越過永昌節度使北部重鎮的越禮城,向西北進入高黎貢山和大雪山接壤的美羌甸,從此不知所終。

    原本應該帶領南詔走向全盛西南大國的一帶英主,在無數歌謠中被讚頌和懷念的鳳王,卻成為蒙氏王朝的絕唱,不可謂諷刺意味十足。

    但這個消息,對現任南平都督來說,卻是優喜參半,喜的是洱海平原上再無像樣的抵抗和衝突,憂的是,南平府駐軍和填戶,能夠控制的地域已經到了極限,連新歸附蘇毗氏吐蕃的寧北數城,也無法完全控制,只能派人守住自鐵橋城南下的節要。

    更別說,要搶在已經占領寶山城的南王蒙失虎之前,進入一片混亂,幾乎不設防的永昌、軟化、押西、拓南、闡化、闡寶各州府。

    這裡也是眾多烏蠻種聚居地域,也南詔王姓蒙族的發源和龍興之地,雖然不比洱海平原及西洱河流域一馬平川的富熟,卻擁有眾多氣候溫宜,耕作畜牧皆宜的大小河谷,在蒙攜詔進入洱海之前已經經營了上百年,定都後這裡也依然是王姓領地,擁有若干的夏宮。因此依山傍水的城邑眾多,數量甚至比洱海還要密集。

    因此他以南平府的名義,頒布了一個對後世影響很大的「代守令」。顧名思義,就是在官軍的力量,尚不及控制的地方,暫時委託當地的漢姓和土族,就地代守其土,作為官軍到來前的援應。其實在大唐留大都護府數十個都督府中,這並不是沒有先例,按照開元年間修訂的《唐六典》關於軍防令中,允許各邊鎮都府,在情勢危機時,就地增募番漢健兒以守其土的權益策。

    這也成為天寶後期那些番帥,藉口邊患頻繁,私自增募將士而遲遲不肯遣散的理由。

    但這次有些不一樣,主要針對的是南詔活躍一時的南平會社,主要因為這些直屬或掛在南平會社名下,擁有劍南、山南,江南等背景的武裝商團,長期追逐利益而活動在各個敵對的部落山頭和城寨之間,如果能夠響應南平府的號召就地駐紮,可以迅速轉換成維持地方的武裝力量。

    但是如果對方不買賬,他就是坐望失土的重大干係,畢竟還沒占領的敵境,和名義上到手,又不得不丟掉的土地是兩回事。

    事實上,他這一把賭對了,自稱南王的蒙失虎,似乎並沒有做好與南平全面開戰的打算,一路高歌猛進,平復了烏蠻微軟的抵抗,進據長傍、廣盪等城後,打著白虎旗的先鋒,終於在陽瓜州的黎城、禰城一線,遭遇南平府旗幟後,停下腳步,謹慎的退回盈江以西的彌羅川,等待命令。

    這次隨軍情一起送來,還有蒙失虎的臣表,去大元王及南詔國號,請封朝廷南王之號,願為西南藩。

    還沒等我感傷多久,

    「朝廷要在道下升府?。」

    看到這道行文和聯袂而來崔、薛等人,我才想起來這段時間偷懶請假,有幾次沒去例行上朝的。

    作為伴隨朝廷分道實官行政三級制的舉措,在原本三畿(長安、洛陽、太原)六府(鳳翔府、河南府、河中府、興元府、成都府)之外,朝廷又定江陵、江都、建業、汴州、廣州等位於諸道顯望郡要的大邑,為朝廷直接差遣,定職從五品至從四品,統稱稱為十二直要府。

    新設的六府中,五個都在長江以南,光是從事海運外貿之利的府,就占了三個,還有一個成都的工礦營造之利,已經遠遠超過原來的田賦戶稅。相比之前北地關洛為中心的舊六府,顯然是與朝廷歲入財賦結構的變化,和經濟重心人口財富分布,逐漸南移有關。相比戰後北地的一片殘敗,戰爭期間被榨取了大量稅賦和糧食,依舊日益繁榮的南方沿海各州,顯然在朝廷戰後經濟政治格局中有更加搶眼的分量,也逐漸獲得了越來越多的重視和關注。

    所謂「江南熟,天下足,江南富,天下固」也不再是一句戲言。所以朝廷冒著寧可激化道下利益分配矛盾的風險,也要把這些地方主導權抓到手。這些都是道上的精華和要衝之地,不要說其他的,政務對中樞負責,軍防為朝中指派,還有財賦直接中輸不過道,都是加強中央控制,削弱地方勢力苗頭的重要手段。

    特別是財賦中輸一條,最是明顯和厲害,光廣州一地之利,就頂的上嶺南五府經略四分之一的稅賦。更別說已經富甲天下的成都府,對一些因為特原因暫時保留的軍鎮勢力,可以說是變相的釜底抽薪,偏偏劃道之後,他們已經不能直接干涉稅賦的趨向。

    不過這廣州和成都,都不免涉及到我個人和我體系的諸多厲害關係,可以說有利也有弊。

    成都本來隨著聖駕南幸,就已經自動升格為府,現在也不過是正式固定下來,除非老皇帝駕鶴,不然劃歸龍武軍的比例,基本不會多少變化,而且龍武軍收入的大頭是工礦商貿,已經不是那點可憐田賦上,只是明面上還在就食而已。

    廣州府這些年雖然繁盛,但是實際主導權,已經隨著南海的擴張,轉移到海南的瓊州所在。就算朝廷空降下來一班新的官員,要想消化土著勢力,發揮點作用,需要相當的時間。

    「活動一下把。」

    但在內部會議上我決定,還是象徵性的抗爭一下,所謂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雖然某些東西我們已經不在乎了,但也不能讓別人得到的太容易,這樣也容易鼓勵更多的貪念和覬覦之心,雖然圍繞在我這個體系之外,從來就不缺乏這些負面的東西。

    「主上覺得山西道的魯使君如何。」

    我點了點頭笑起來。

    山西節度使魯靈這個倒霉的傢伙,自從待罪留用,暗中倒向太上之後,已經不指望政途再有多少進步,只求在任上多盤桓幾年,積累些養老的資本,因此與我們暗中物資銀錢的往來越發頻繁,而山南西道在戰爭中殘破的厲害,好容易名正言順的幹掉盤據一方的魏仲犀,取得襄陽這個富郡,又在永王之亂後,代管了江陵的財賦,在手中還沒有焐熱,就要被劃出去。

    「再讓人給鼓吹一下把,就算最後放棄了,明面上也要作出一副,為了朝廷和國家大義,付出若大犧牲的姿態。朝廷多少得給點補償把。」

    崔光遠道。

    「這個補償不在多少,在於這個對待忠心事國的態度啊。」

    「甚好。」

    薛景仙摸著鬍子說

    京師大學堂中,最大最顯眼的標誌性建築,當屬用了三個不同分工的軍屬工程團和最新的建築技法和材料,才營造出來高大宏偉的新式建築——京學大禮堂。

    此刻,也迎來一年到頭難得開放的日子,每一個新見到他的人,都會為高聳而曠達到不可思議的內部穹頂,和粗大到巨型的成排廊柱,而或稱奇或敬畏或讚嘆不已。

    因為如此高的建築,竟然只有一層,據說其中採用了泰西和大秦的建築技法,用木模澆築灰漿疊磚為柱體,外拼貼以南詔、安東、西域特產的色彩斑斕的雲紋石,用陰文明線的刻成各種歷史典故的雕飾,看起來華美異常有渾然一體,幾乎象是用一整根石料雕琢出來。

    哪怕在陰天,透過各種斜開的雕花氣窗和華美的裝飾口,依舊可以維持足夠的採光,而晴明日,可以看到各種金色的光柱,將室內照耀的熠熠生輝。

    現在,新科學子的畢業禮後慶典和老校友的聯誼親懇會,也在這裡舉行,濟濟一堂的老面孔和生面孔,足有上千號人。

    各種豐盛的菜餚和酒水,由身著統一制服的低級學弟們,象流水一樣的呈送進來,迅速填滿那些長條案上,一個又一個新誕生的空白。當然大多數人,就借著這個機會,偷個閒暇,好好觀賞這個除了畢業禮等極少數情形,難得開放的場所。

    因為作為四壁上的裝飾,全是用不易掉色的礦物顏料繪製的先賢和他們的事跡,全是來自文廟和武廟供奉的神主,因此,既有波瀾壯闊的戰爭繪卷,也有感人至深的耕織教化圖。

    據說所有的人物,都是吳道子等當代大家親自起稿,然後由最好的畫匠按照比例放大到牆壁上,由於破例採用了被成寫真的新式繪畫技法,所以人物看起來明暗清晰,肌理透徹,堪稱栩栩如生,連最細小的髮絲和最微處的皺紋也明辨可鑑。但其中爭議最大的,還是配圖中一些讓年少學子面紅耳熱的女像,雖然是號稱飛天或是仙女,卻用了西域的風格,如真人一般大小,倘胸露懷,言笑可掬,據說都有原型的。

    其中一些主要人像的眸子,用了金粉混合的瑪瑙末子,因此只要肯留心就會發現,無論站在什麼角度,都會生出那些畫像中的先賢人物,正在看著你的錯覺。

    或者乾脆就躲在角落裡,難得開懷的大吃大嚼,就算被師長、前輩撞見了,也就寬容的笑笑而已。因為這是一年少數幾次開放禁酒等修身節律的時刻。

    這種自斟自飲的酒會,還是來自劍南某位大人府上的風尚,但僅僅用不了幾年,就很快成為隱隱僅次於大比之後御賜的探花宴,以及謝師的燒尾宴之外,又一大公眾性活動,其關注程度,甚至要列在注入大慈恩寺登臨文會提留、曲江放燈詩會,三月三沐身節之類的傳統活動之前。

    相比同樣高朋滿座的某宰臣私邸,這裡的氣氛無異要開明奔放的多。因為其中甚至還有一些教長教學人員的家眷在其中,其中不乏一些適齡婚配的小女子,多是來見世面的,或曰變相的相親的,因為這裡也不乏一些前程被看好,或者已經在好前程上奮鬥的學子生徒們,在師徒關係上進一步親上加親,也是一種傳統意義上被讚賞和傳頌的古老行為。

    但還有一些人心不在焉的在期待著什麼,或時不時的望著出口的方向,那僅僅是因為按照慣例,慶典真正的最高潮,會在玉真大長公主率領女學館的小娘們到來的那一刻。

    「全軍覆沒。」

    主台上的京學首座王維,看著同樣穿流如織,前來團拜師長的新進學子,微笑而合體的示意後,借這茶水蒸騰的熱氣,眯起眼睛,對自己陪坐一旁的胞弟兼朝廷新差遣的學政代表,黃門侍郎王縉說道。

    「你真的以為是全軍覆沒麼。」

    王維放下杯子,從袖兜里拿出一本手抄的小冊子,輕輕放在王縉身前。

    「這是。」

    「新出爐的三大附屬學堂的敘用名冊。看完就毀了吧」

    王縉看了第一眼是眉頭不由自主的挑了挑,再看下去就凝重了起來,然後匪夷所思、驚異、訝然、嘆息之類的各種神色在他臉上象走馬燈一般閃現,最後才是深吸了口氣,將心情平復下來。

    「難怪觸犯進士科失利,外頭已經群情洶然,質疑有之,兄長卻安然穩坐釣魚台啊。原來是失之東隅,卻收之桑榆啊」

    微微苦笑著將丟進正在烹茶的小紅泥爐,看著吞吐跳躍的焰色才道。

    「還是被兄長給說中了,朝廷就道已經開始了,可是正途舉士之後省部殿院見習,還有考偈試,沒個三五怕拿不下來外放的把。」

    「雖說他們眼下錯過了這個熱鬧風頭,不出數年這批人從底下起來,雖然起步低一些,但同年同班同出身,內外援應也怕是鞏固異常的一大助力了。」

    風塵撲撲一行,前驅的旗幟,才在城門露頭,就已經有一大票將校,聚集在一起。

    「節帥。」

    「使君。」

    「開府。」

    各種稱謂此起彼伏的響應在鳳翔行營的衙前,擁簇著正往京師述職回來李嗣業一行,風風火火的湧進旌節堂。

    隨後貼身的虞候出來宣布,老帥封臣疲憊,已經休息,不再升帳。大部分人才一鬨而散。但仍有些不死心的,拉扯這隨行的舊好同鄉,到酒肆打探消息去了。

    內室中,據說旅途勞累休息的李嗣業,卻依舊穿著滿身風塵的武服臉色難看的,和幾個沒有解甲的親信部下,在倚仗大地圖前,面面相覦中。

    「那些人都走了麼。」

    這位身長七尺,膂力絕眾,喜歡身先士卒,從一個軍頭開始「被堅衝突,履鋒冒刃」,一直拼殺到元帥,在戰場上讓敵人所向披靡,聞風喪膽,身上也掙得傷痕累累,堪稱軍中第一人,朝廷恩加第一任的樞密使兼關內節度使,加開府儀同三司、衛尉卿,冊封為虢國公,食實封二百戶的老元帥。

    沉寂了半響才冒出這麼一句話。

    這些年大家都過的很有些艱難,關內節度使是新鎮,屬於體制內的異數,乃是為了取代已經崩壞的「曠騎」而存立的。編制二萬七千人,但十幾除了牙兵里的左右虞候軍和衙前兵之外,大部分營團,就沒有滿編過,如果不靠吃空餉,甚至大多數營頭也沒有辦法維持下去。

    雖說,好歹是拱衛畿內外圍的第一要鎮,但實際上卻落在了第三流。雖然靠近中樞,卻是諸多畿內駐軍中編制最大,配給最弱的,各種年節賞賜,也總是輪在最後。

    所謂朝廷中軍的序列中一等北軍二等衛,三等府衛四等番,但其實那些番軍中,或如回紇兵一般受到特別供給優待的,或如拓揭、義從等時常可以受到天子關注的胡兵,甚至也要比他們過的好。

    管理上按照中軍的標準,不但要受到京畿御史的監臨彈劾,時常會有內使以巡閱為名,前來吃拿卡要,但是供給上,卻按照外軍的變准,總是排在最後,朝廷供給不足,則就地自籌。

    因為,關內大量的青壯年,以及各大水系流域,大部分上好的土地,都被圈占在龍武軍的軍屯中。剩下的地方百廢待興,才一些地方剛剛恢復過來,甚至還沒有全盛人口的小半,抽不出多少油水來。而靠近京畿那些州縣雖然情況好的多,大可以打秋風,但是抵近京畿的地方,卻沒辦法象別鎮一樣巧立名目,吃相做的太難看。而且靠近政治中心,地方上關係也很複雜,動不動就會觸犯到某某公卿,或是權顯門第的利益,雖然以老帥的功業可以不大理會這些聲音,但是數量多了也是個麻煩。

    而原本拱衛關內,最有油水的四要,蕭關在神策軍手中,大散關、武關在龍武軍手中,只有一個潼關,可以收些補貼,但是朝廷統一財賦,清減大部分通關津稅之後,就只剩下巡市錢和度路費,這個度路費,還是老帥以修繕關隘為名,特地向朝廷討來的徵收名目。

    不過好在這些年東西商旅往來稠密,驛道繁忙,因此捨得打點關上,以換取便利和效率的商家,不乏其人,雖然隨季節數目不定但也是一筆大收入,不過畢竟僧多粥少的分到底下,也沒有多少。

    此外扶風也算交通要道的望郡,可以從地方田賦商稅里抽成,還有軍眷在驛市中開辦的一些營生,也能補貼一些,可以給將士維持個囫圇半飽。還有小半職銜,被分期賣出去,作為將官年節的福利。

    同樣遭遇的,還有陳玄禮,不過這位京畿防禦使,拿了了層層縮水的開辦費和公用錢,很聰明的只搭個衙門架子,配幾個擺設,根本不怎麼理事,前兩年乾脆進入武學,舒服的被供養起來,做一個中飽私囊的富家瓮。

    相比近在咫尺的鐵拔軍,那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了,同樣是新成軍的序列,卻因為有個強大的靠山而呈現出另一種面貌,九千名將士人人一馱數甲,配備最新式軍械和火器,隊正以上軍官還有專門量身定製的兵器和帛甲,還有大量的車馬和弩機石炮,各種司職和配給一應俱全。一年大部分時間都有活的豬羊供應,偶爾還有時節瓜果供給。一個小小的校尉,甚至可以以同鄉會親為名,舉辦上百人的聯誼宴席。

    所謂人比人,氣死人。

    有門路的,早請調高就他處了,哪怕是到那些外鎮軍,起碼也有戍守一方作威作福的機會,若能輪到一些富州,也可以過的很滋潤,總比夾在這不中不外的尷尬地境的好。

    象段秀實那樣作風強硬,又不擅長與上官相處的人,居然會被北衙第一的龍武軍看中,簡直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

    沒有門路,又心思靈活的,乾脆開始與賁臨的鐵拔軍,做起買賣來。由於老帥呆過軍鎮多,門路也多,因此天南地北的都能扯上點關係,做點兼職補貼家用,也順理成章。

    剩下來的人,不是鐵了心要追隨老帥,就是實在無處可去的。

    老帥是個不折不扣的武人,這也是天子信用他的理由,雖然他鎮守邊疆勞苦功高,皇帝的賞賜極為豐厚,但多年的賞賜和斬獲,幾乎都用來補貼那些追隨多年的部曲,因此哪怕他新任外鎮,從安西軍到河西軍,也有一大批人一路追隨過來。

    按照正史,他結局本該在鄴城之圍,中流矢,而與病榻上大喊殺敵而逝,但既然陰錯陽差出任了關內節度使,他也沒有懈怠。

    這些年幾乎是一邊四方籌措,扯著樞密使的牌子據理力爭,為了足額的下撥沒少得罪人,一邊慢慢從遷回的丁壯中,用免役減賦的名頭,吸收了一批堪用的青壯,才搭起大兩萬的架子。雖然軍器兵械一直沒有配全,但好歹可以用輪換使用的操練,來保持一定的戰鬥力。

    相比外鎮,特別是臨近的隴右節度使王思禮的名下,那些十不存二三的空大架子部隊,卻是好的多了。

    作為朝廷消藩的隱性措施之一,除了朔方河東這些需要直接迎敵的超級大鎮之外,對於外軍的那些普通藩鎮,除了糧食的供給外,也正在以各種名目,逐步削減其他方面的供給,甚至默許那些軍州以下的軍將,為了斂財吃自己編制下的空餉,以達到變相削弱的效果。

    現在,雖然情形突然發生好轉了,朝廷以秋操巡閱為名,突然撥給大筆的開拔錢,掌管京師武庫的衛尉卿,也以協辦為名,撥給大批質量上乘的二手兵器,甚至連缺少維修和零件的床弩石炮等重型軍械,還有一直沒行成規模的火器,也零零碎碎的給湊了一個營的分量,但有關人等,反而卻猶豫不決起來,因為天上沒有白掉的好處,

    將老帥一世英名,給牽扯進去的樞密院舞弊案,也只是這些人的第一步而已。

    就算是當年奉命千里攀越蔥嶺最險勝的絕壁,一戰突襲連雲堡(阿富汗東北的薩爾哈德),再戰大破小勃律國(北克什米爾),俘虜國王及吐蕃公主,完成幾乎不可能的壯舉,或是隨高仙芝遠征軍,越過數百里沙漠戈壁的惡風熱海,在恆羅斯城下外有重圍內有反亂,身陷絕境,奉命為大軍殺出一條血路,或優勢如當年長安之圍,因同羅胡的突襲而潰決,帶著少數的親軍隊數進數出,身負數創,將中軍大愫給搶回來。

    也沒見能讓他憂心到如此複雜的神情。

    「父帥。」

    同在軍中效力的衙前中郎將,長子李佐國,終於按捺不住開聲。

    「此行京中有什麼說法麼。」

    「陛下有恙,暫時不能見外臣。」

    隨行述職的長史看了看老帥不虞的臉色,還是解釋道。

    「那些宰輔大人們呢。」

    「當值的那幾位,拿公事去拜會,倒是答應的很慷慨,也很爽快。就是沒露什麼口風」

    李佐國還想在說什麼。

    「混賬。」

    就聽見巨大的嘈雜聲,和親軍都虞候的怒喝聲


    「中軍重地,誰敢亂喧譁。」

    延興門,積水潭,是夜,月朗星稀。

    自從開元九名相之一的裴耀卿實行轉運法,於黃河入汴的附近設輸場並置河陰倉。按江南之舟不入黃河,黃河之舟不入洛口的原則,於沿河就勢設倉,節級轉運。水通則舟行,水淺則寓倉以待。

    但凡江南漕運至輸場,即將租米納入倉內,船返本州。然後再由政府另雇運船,一路經洛漕輸含嘉倉;另一路到三門峽的集津倉,再由陸運十八里至陝西鹽倉,繞過三門峽之險,再水運至黃河岸的陝州太原倉,溯河水到潼關附近的永豐倉,經渭水直達長安。

    後來李齊物於三門峽附近鑿開元新河;不久後,韋堅又開挖一條與渭水平行的漕渠,最終避開了運道下段的車載陸運,這期間最高運額達年輸四百萬石。作為嘈船停泊的人工湖——積水潭,也越挖越大,最盛時,開元天子曾在這裡會見南方貢船,接受萬民朝拜。

    但自從前些年長安攻略,曾經繁茂一時的積水潭碼頭,和眾多附屬的市也被戰火燒成白地,而漕運也隨著江南的動亂斷絕了許久,直到前年天子還京前,由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河北安撫處置大使李泌牽頭,聯手河南節度使張鎬等地方大員,派出困難,組織了大量的工匠、服役和清退將士組成的工程隊,將登萊到汴州之間的幾條大水系挖通,可以行五百料河船,積水潭的漕運才稍稍恢復一些舊觀,但是積水潭實在太大了,距離延興門稍遠一些,毀壞實在太嚴重的地方還是被繼續廢棄。

    再加上這些曾經是大軍反覆爭奪廝殺易手的地方,到現在的廢墟中,依舊時不時還有白骨露於野,因此一到夜晚的,就形同鬼域,只有一些依靠城門市生活,沒有暫住證不能在城裡過夜,又實在無家可歸的人,才流連在其中。

    其中一段少了半截的棧橋上,不知什麼時候,靠上了一艘燈火昏黃的大船。這是一艘典型兩層半的北地漕船,甲板上層操船和貯存纜帆物料,下層載客和起居,有船頭的伙房和船尾的廁間,底艙運貨,空間最大,只有向上的氣口,與上兩層分開,直接從船尾梯道搭板上下貨物,外表陳舊,實在乏善可陳,只是所有的氣孔和窗扉上,都被用厚實的帷子遮蔽起來,即使靠的很近,也看不清楚昏黃的燈色下,綽約的人影。

    甲板下倉房中,卻是一間相當華美的內室,原本宿客的小隔間給拆掉大半,象富貴人家居室一樣,配備了床帳帷幕櫥櫃案幾箱籠等一切起居用度所需,窗外直接掛著盡在水力涼鎮的消暑瓜果,如果有需要底艙的柴炭米肉,可以支持船上人不靠岸一個月而綽綽有餘。

    這裡也是長安大豪拖把爺,狡兔三窟的秘密藏身所之一,不過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愁眉不展,摟著寵愛的龍十二,一杯酒一杯酒灌的爽利。

    「老子不玩了。讓他們咬鳥去。」

    「媽的,還是十二你說的對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哪個都不是我們惹的其的。」

    「八爺。這些年的基業就這麼說丟下就丟下了」

    龍十二有些哀怨的在他懷裡扭了扭。

    「你也真狠心啊,那些女人和手下的弟兄,都不要了。」

    「有人就有基業。」

    拖把爺在龍十二俊美的臉蛋上捏了把

    「有這些年的底子,就我們算到了汴州,我們重新開始也不是問題。」

    「再說那些傢伙指望我這個位置,也不是以天兩天了。讓他們爭去好了。」

    「至於那些女人,又這麼比的了我親親的十二要緊。」

    正當龍十二嬌笑這將一片冰鎮的甜瓜,塞進拖把爺的口中嚼的滿是汁水,突然艙門響了幾聲。

    不由拖把爺勃然大怒,伸手卻操起軟塌下的藏袖刀。

    「哪個混賬東西。」

    「八爺,時候到了。」

    一個沉悶的聲音道

    「什麼時候到了,。」

    他愕然,就覺得心口一陣劇痛。

    「當然是八爺你上路的時間到了。」

    龍十二那比女人還要白皙的手中,拿這一根尖刺一樣的東西,沾這殷虹的東西,卻是他的另一隻袖刃。只是他笑的格外的詭異。

    「你。」

    隨著力氣的流失,他發現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辦法說完。

    眼睜睜的看著龍十二徑起身,直拉開艙門,解掉門上的機關,走進一個山羊鬍的猥瑣男人來,赫然是熟悉的靜水幽狐。

    「十二你做的好。」

    「死駝子,和我在一起還是戒心十足,連所有的食材和用具,都是自己親自過手的。若不是在外面瓜果做了手腳。」

    龍十二恨恨的說

    「為。」

    拖把爺的眼睛越睜越大,從口中突出血沫,努力伸手想去抓他,卻被龍十二嫌惡的避開了。

    「老東西,你以為我真的願意,和你在一起隱姓埋名藏到鄉下去,過那種東躲西藏的老鼠一樣的日子麼,長安才是我要呆的地方。」

    「放心把八爺,不會馬上讓您死的,您對我們還有大用處呢。」

    靜水幽狐笑笑道。

    積水潭的廢墟,和那些靠近城門的棚戶區一樣,也是罪惡滋生和藏污納垢的地方。

    半響之後,不遠處來了一行人,衣著不同,唯一的特點,都橫刀跨劍,形色沖沖而小心翼翼,充滿了警惕和戒備。

    「麒麟叔。」

    一個年輕的面孔,面有得色小聲的說道

    「密報的偽造軍票和飛錢的最後一個據點,就在這附近。所有財富也藏在這裡」

    「雖說我們今夜已經成功了大半,但是最後一點手尾還沒抓到,前往不可掉以輕心啊。」

    被稱為麒麟叔的男子,劍眉飛揚,雖然上來年紀,但仍然有一種女子心醉,讓人安心和信賴的成熟氣度,肅容道

    「慕容肖輕身術最好,你先去探探。」

    見見一個身影箭一樣貼這地面消失在陰影中,

    隨後草盪中的大船,很快發現。看著後艙密室內的金銀財帛,還有頑抗過後躺倒的幾具屍體。

    「好快的速度,已經被滅口了麼」

    領頭的年輕人驚訝,看著軟塌上怒目圓睜的屍體道。

    「不對,這是陷阱。」

    隨後上船的麒麟叔,僅僅看了一眼就臉色大變。

    話音未落外部連片的慘叫聲,甲板上冒出火光,濃煙,和重重滑倒的聲音。

    「不好,船上被灑了火油了。」

    只見身影一閃,他從狹窄的艙口飛出去,轉眼挾了兩名受傷的同伴進來,這是暴雨一樣的咄咄生,才落在在艙口。

    「不愧是當年的京兆麒麟兒啊,夏侯麒麟。」

    一個人站在岸邊的草盪中,輕輕拍手道,雖然他不是很用力,但是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鮮明。

    「這麼多年,本事一點兒都沒落下啊。」

    「居然是你,龍十二。真是好膽魄啊」

    被稱為京都大俠的夏侯麒麟透過帘子一角,一眼就認出對方。

    「拖把爺的手下,此刻,也該對你的京華社下手了把。」

    龍十二笑的格外扭曲。

    「知道麼,我最恨的就是你這樣整天滿口道義的傢伙。」

    「哦。」

    夏侯麒麟臉色不變,朗聲道

    「我也只是想知道,拖把爺的太平盟,什麼時候可以擁有官軍用的破甲箭和毒煙球。」

    「死人是沒有必要知道那麼多的。」

    龍十二有些猙獰的說

    「說的好。」

    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草盪中突然冒出一隻鐵片包裹的大手,捏住龍十二的頸子,抽劍橫身只抽了一半的龍十二,只來的及咯咯兩聲,就徹底軟了下去。

    「你真是太多話了。」

    藏在草盪中的靜水幽狐,看著死不瞑目的他嘆息道。

    「你的腦袋對我還有用處的。」

    「四兒,放備用的信號箭。他們應該就在附近」

    「是。」

    一個臉色堅毅的年輕人。

    「慕容掩護他。」

    再次發出慘叫聲,卻是在艙口,慕容肖血淋淋的被砍翻一旁,被稱為四兒的年輕人,抓著特製煙花箭,躍上甲板,慘慘一笑躍下船去。

    「四兒你在做什麼。」

    船艙的其他同伴,瞠目怒喝起來。

    「快回來。」

    「你瘋了麼。」

    「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啊。」

    四兒慘澹的笑的臉色在月光下格外蒼白。

    「你忘了我們的誓言和理想麼。」

    「麒麟叔對你有大恩啊。」

    「你這反骨。」

    曾經同伴仍然在極力勸說或叫罵道,卻被夏侯麒麟止住。他淡淡的道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從我失去她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被稱為四兒的年輕人低頭道

    「什麼大恩,委曲求全去做人家狗的大恩麼。麒麟叔你曾經是我最尊崇的人啊」

    他突然滿臉猙獰的說。

    「可是我每個晚上都忘不了啊忘不了啊,哪怕在殺那些胡馬兒的時候,我也總是忘不了啊。」

    「我從小最喜歡的女人啊,就這麼被人強奪走了。還居然還要低聲下氣的讓她求情,好放過我。五內俱焚啊。」

    「那段時間我恨啊,恨我自己,恨世事弄人,恨那些把她擄走的人,每天都悔恨的睡不著,所以我就在一直想,到底為什麼。」

    「知道麼,直到最近才想明白,什麼當世俠名,什麼國家民族大義,什麼快意恩仇,什麼倒懸水火的理想,都是虛幻,都是假的,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只有權勢是實實在在的。」

    「既然被人用權勢把她奪走,我就用權勢把她奪回來好了,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她一定會等我的。」

    說到最後這一句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片血紅,顯然陷入難以自拔的偏執和妄想中

    「所以你們先替我去死把。」

    他手一揮,無數隻火點象暴雨一樣,在大船上蒸騰起來,

    「放心把,你們的後援不會來了,。巡城營也接到通知,京華社要在這片辦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過來打擾的。」

    看著陷入火海中的船體,他似乎突然恢復了冷靜,對這走出來的靜水幽狐道。

    「社裡也會得到通報,夏侯麒麟追查假造票據的線索,一路去了陝郡,短時間內,不會在長安露面了。胡先生答應我的東西呢。」

    「放心,我們會有機會,讓你把心愛的女人搶出來的。」

    靜水幽狐眼神閃爍的說。

    「只要你都按我們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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