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瓜沙好大雪
北風呼嘯,雪花飄落中,瓜州府衙的內堂中,寫著奉節廳的牌額下,爐火被生得熱融融的,浸透石脂水的柴炭蒸騰起來的火頭,讓呆在室內的人根本穿不住厚裘大氅。
秉燭連夜辦公的刺史周鼎,卻是沒有多少心情理會端茶送水的妾侍,幾次三番曖昧的暗示,他正在在煩惱和困擾中糾結忙碌著著。
很長一段時間在樞密使的眼皮子底下行事,給全城官吏帶來的精神上和肉體上的壓力,也是顯而易見的
而他這個刺史是一個權代守,半年前他還是一個正六品下秩的州別駕,只是因為頭上的主官們或逃或死或入罪,而被當成應急的人選推上這個權代從五品下位置的,這也是目前河西各州非常普遍的常態。
瓜州可是一個位於望要之地的富郡,大片的農田水利設施讓它成為一個人口眾多的上州,而位於商貿往來繁忙的河西要衝,讓它商旅富戶雲集的繁華富庶,也是別州企望不及的。
因此哪怕是一個小小不如品流的州下吏,在這裡也可以迅速積攢起不菲的身家,更別說是一周之首的刺史大人。但他這個刺史卻是有史以來最弱勢的一位。因為他是被推舉上位的。
在州這一級行政編制中,大致又可以分成若干個層次,由朝廷直接任命的刺史、主簿、長史、司馬、別駕等正途官,然後是由正印主官私人辟征的判官、從事等署僚,以及諸曹掾署地方出身,熬資歷升上來的諸多吏員。
他們往往也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行政體系和地方統治秩序,再加上城中有點名頭的豪門大族和富商大賈,基本可以代表一個地域的勢力分布。可是現今這個位置,卻讓他做的有些心驚膽戰的。
要知道前些日子,河西行台軍前臨機處斷,先後殺掉的刺史、防禦使、守捉使什麼的棄守或怠政不力地方守臣要員,沒有數十號也有十數號,奪職議罪送解後方,乃至以白身待罪立功的更不在此數。
內樞密大人駐掖瓜州已經好幾天了,除了拍不下接管了城防官要署衙府庫,在城門外迎候時簡單的宣慰外,就不再露面,
城中大小人物,琢磨著心思送過去的各色禮物,不管貴重或是珍奇是來者不拒,但是派去服侍的人卻連綿都沒見就給放了出來,各種名頭問安請教公事的拜帖第了不知道多少,也沒有絲毫會客的意思,只有一個行營判官和一個行軍司馬在負責出面對應他們,
不由城中上下有些驚疑和揣測起來,想盡辦法從樞密大人身邊得到一些有用的口風,
難道是避嫌,可是樞密使的位階還是身份,都與他們這些地方官差的太遠,倒犯不上什麼刻意為之,他有些自嘲的想到。
他不得不忙,大軍駐境的事情,可謂是千頭萬緒,卻又絲毫馬虎不得,誰知道會不會因為一個細節上的不周和疏忽,給自己的前程帶來偌大的麻煩,於是瓜州上下官吏是難得的自發勤勉公事起來。
三萬大軍是不可能全駐留城中,於是需要在城外興建足夠規模的過冬營盤,
雖然他們自帶糧草和牲畜,但是各色瓜菜酒水柴炭鹽米卻是要地方提供的,此外他們還帶來了六七萬匹駿馬和十幾萬隻牛羊牲畜,也需要大量的草料麥豆,還得尋找物料興建大批臨時廄場和棚子來安置的。
所幸的是,樞密使入駐帶來的是治安上的安定。
這些將士令行森嚴,在地方活動也不甚擾民,而且也不行那強買賤賣的事情,這些剛打完青唐的將士,無論是軍餉犒賞,還是戰利品的收入,都讓他們囊中頗豐,因此購買其東西來,像流水一樣的讓城中的各色生活物資的價格漲了又漲。
受益最大的還有那些行院妓館,除了半掩門的私娼寮子,無論是官私教坊行院,處處掛出被人包場的牌子,還有憲軍在維持秩序,將那些欲求不滿的尋歡客擋之門外,就算有人自仗身份相對這些軍爺撒潑威脅,唯一的結果是被架起來丟進冰冷的河溝里清醒一下。
「回去玩自家女人去。。」
「什麼,不想回去,那我們可以替你代勞一二。。」
一想到下面人傳回來的情形,他的眉頭又有些糾結起來。
泡在蒸騰而起的熱水中,喝一口熱騰騰的蜂蜜雪芽茶,卻沒有吞下去,咕嚕在嘴巴里,思緒再次回到我剛剛忙碌完的公務上《河隴諸道部兵扎子》,
由於吐蕃敗亡,很長時間都不在成為有力的威脅,由於河西攏右不再是需要重兵雲集的前線,邊防的壓力也大為減輕,因此軍事布防的格局都需要重新調整,維持龐大的邊軍和鎮軍就沒有意義了,一些邊鎮的軍城鎮戍將被裁撤歸併,或是就地拆分,改編成新式府兵。
河西節度使為天下老牌十鎮之一,負責斷隔吐蕃、突厥,領有統赤水、大斗、建康、寧寇、玉門、黑離、豆盧、新泉八軍,張掖、交城、白亭三守捉,屯涼、肅、瓜、沙、會五州之境,治涼州,兵七萬三千人。
隴右節度為天下老牌十鎮之一備御吐蕃,統臨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門、寧塞、積石、鎮西十軍,綏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廊、洮、河之境,治鄯州,兵七萬五千人。
這兩鎮之兵加起來,就超過十五萬邊兵了。還不包括那些團練州兵,和朝廷派駐的府衛之屬。
由於自天寶末年一來,河西隴右諸道被抽調走大批兵馬勤王,事實上分駐河北河東各地,已經不在歸建了,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兵火連天,各地軍鎮多半名存實亡,或是殘敗不堪,現今僅存的兵馬都在衛伯玉的河西行台名下統一指揮,真正操作起來問題反而不是很大,具體策劃上。
事實上,十大節度使,至少有三鎮都是為了備御吐蕃的需要,因此這些裁撤歸併的編制,可以為朝廷省下大批的錢糧軍資的投入,同時西北的一些軍地政策也可以取消,有更多的人力物力騰出手來,於民修養生息。
不過就算廢鎮,這兩道每年還是要向毗鄰的青唐都護府協糧出餉,只是輸送錢糧的任務,不再由地方沿途轉運,而是通過競投報給有實力的大軍從商經營,只要根據距離和預期的風險,核定一個上下浮動的慕耗比例就可以了。
這樣地方也不用再大張旗鼓的征伐民夫充事,這種既影響農時和生產而代價巨大,又徒費人力而收效甚微的徭役輸運。作為代價他們要交納一定免役錢,作為僱傭商人輸送的所費。
光是攻略青唐之戰,前後就打掉了錢糧物資折價約一千四百萬緡,這還不包括後續的地方重建屯墾、在關要結沖營造城壘和補充兵員,安置家眷的花費;以及眾多傷殘將士的後續治療和安置,陣亡將士及其家眷的優撫,臨時徵發民夫的遣散。。因此這一千四百多萬緡,至少有小半還是掛在賬上的。
打戰就是在燒錢,軍隊規模越大,燒的就越厲害,尤其是國家級別的戰爭,對兵役動員和後勤組織能力都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吐蕃人就是先戰河西敗在補給輸送的後力不及,再戰青唐而敗在國家動員潛力匱乏上。
作為一隻兵種裝備齊全,訓練有素,戰術手段和臨陣經驗嫻熟的正規軍隊,除非學蒙古人哪樣根本不顧後勤,只維持最低限度的需求一邊遷徙一邊戰鬥,走到哪裡像蝗蟲一樣啃食到哪裡,只留下一片焦土和屍體,來保證軍隊的戰鬥活力,否則說什麼組織大軍,萬里遠征揚威域外,都是眼高手低的笑話。
這筆錢,光靠朝廷本身,也是一下拿不出來的,如今的泰興朝廷,在傳統的租庸調徹底敗壞後,朝廷的歲入就被分成好幾大塊。
首先是脫胎自租庸調製度的傳統地稅和戶稅仍然占主要的大頭,地稅按照田畝成色入課,上田每畝二十文或一斗栗,中田十五錢或八升栗,下田十文或五升,拓荒田三年兩升的標準徵收;戶稅按照民戶的殷實程度分成九等收,從第九等的五百錢到第一等的一萬三千錢不等,這些年通過清丈田畝和整理戶口,目前朝廷大概可以收到三千多萬緡。
不過這三千多萬緡只是賬面上的,經過各地留州自用和由各道轉運使送軍的,朝廷中樞真正入庫支配的只有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強的一千多萬緡,只能維持和保證龐大行政官僚系統的運作。
此外朝廷從傳統官府專賣專營的鹽鐵茶酒等每年大概可以進項一千六百多萬緡,這也是一筆朝廷可以直接支配的大頭,主要由主管戶口色役鹽鐵轉運兼任戶部尚書的度支宰相負責,朝廷進行基礎設施的水利道路城邑市坊,各種國內營造興建,乃至軍隊編練等方面投入,主要從這上面開支;
從國內十稅一的商課,以及錢帛金銀貴物的兌匯上,九卿之一的司農寺還可以收到二百多萬到三百萬緡左右,再加上各地錢監鑄錢發行的收入,主要還是通過戰爭新獲不少貴金屬產地,而得以增鑄了金銀貴幣的原因,最好的年份可以達到七百萬緡,這筆錢每年若有所的積余,作為朝廷備荒的急用入左藏庫;
然後是泰興朝以來,沿海各埠新設立官椎局和市舶使的各色出入抽息,除掉營運維持輸送費用,歸到朝廷中樞,每年大概也有三百多萬緡,直接歸入大盈庫,主要是用來平抑和糶調劑豐荒的準備金;
還有乾元年間開始,司農寺用國庫物料和土貢的剩餘物資,與域外之地進行的大宗國家貿易收入,大概還可以進益以數十萬乃至百萬緡為單位,不過數額和周期不太穩定,往往一次交易後,就要隔上很長一段時間。
最後,通過地方官市和宮市的競標投賣,每年也有一百萬緡左右的收入,不過前者零零碎碎的很分散,多歸於署衙公用,後者為宮內省管理的內孥。
此外還有一項隱性的收入,通過這些市舶使和官椎局,還可以以贈錢、賜市,回易的名目,將國內區域生產力過剩和地區產品亢余造成的風險和不安定因素,通過貿易順差,轉嫁到那些藩國外域,以獲取剪刀差作為財政收入的補充。
當然,古人是沒有這個經濟概念的,知道這樣能給所獲厚利而無傷國內而已,所以目前主要還是由龍武軍的外圍下線和我家附庸的南海會社等背景,在具體操作這些事情,不算入國庫收入。
這些錢加起來看似巨大,但是朝廷各種名目的花費也不會少的,南衙宰相們手上十幾萬漕軍和工程軍就是一大,所以朝廷軍費不會支給太多,而且其中還有部分是用實物充價的,剩下的缺口除了用兩三年內預期收入絹絲茶紙等物產作價外,就要靠自己想一些辦法自籌,
這次,重新布防改鎮後,各地空缺下來的位置也不會少,品階高的固然要請奏朝廷,只能進行推薦和保舉,但是郎將以下,校尉以上的各色軍職至少好幾百個聽憑處分,我的參軍團,虞侯隊,學軍營,見習士官團什麼的至少可以安排一批出去,然後那些近兩屆內的武學生也可以安排一部分。就算是那些還沒完成學業,就被征入軍中從戰的學生,也可以安排足夠對口的見習軍隊。
一些不那麼要緊的職位,就可以拿出來待價而沽,當然這個錢還要分給衛伯玉一部分,以支持他攏右節度使的任上。
此外還有一些地方州郡縣屬的職位,也可以想點辦法的,在朝廷任命的河西都督上任前,我這個都處置大使,還是有軍管名分下的處置權利的,如何利用這個消息和契機,最大利益化。
要知道當年朝廷平定內亂打的是財政艱巨國庫匱乏,幾乎靠賣官鬻爵和濫受僧道度牒來湊集軍用,連郭子儀、李光弼都賣過軍隊的名額官銜。現任景教法王(大主教)伊斯,就是組織信徒為郭子儀「輸訾協力,為公爪牙,作軍耳目」,而被賜紫袈裟,授予權朔方節度副大使銜。
作為一貫經營有方的我,吃相當然不會這麼難看,不過也不妨礙我從中弄些名目出來補益一些天文數字的花費,作為大戰之後有功之臣,如果不會給自己弄錢,反而不正常了。
如何從這些尚有餘力的富州大州,最大限度的湊出軍費來彌補一下龍武軍集團乃至我嚴重受傷的個人腰包,又不至於澤魚而竭傷及根本,弄得民怨鼎沸什麼的,這可是一門複雜的大學問。盤剝窮人和打劫富戶的代價和結果可能是截然不同。
因此小慕容和柳芳菲再次被我派出去。隨找個罪名抄家滅門之類的,固然是乾的爽快,但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那幾個典型就夠了,仔細的尋找把柄,適當的羅治罪名,就算被你殺豬放血還要感激涕林,細水長流的效果更好。
在是戰時軍管,身為體制內的官員,真正能一塵不染的只是少數,太平時期很簡單或者說微不足道的貪贓枉法或是貪墨私瀆什麼的罪名,只要操作得當,就會變成破壞軍國大計,擾亂後方的重罪。
大軍駐紮,軍中自然會有人去收集地方民情風聞等情況,這是行軍在外起碼的功課,此外我還有另外一條線,作為近水樓台,當年察事廳在這些地方也有眼線,方便斂財和刺查官員隱私不法,察事廳到倒台後,西北這條線也逐漸轉到我手中,由小慕容負責起來。
現倒算是重操舊業,物盡其用了。
這時,我突然聽到隱約的鐘聲傳來,新來的密教大師蓮花生正在和隨軍的普如、宏濟那本土顯教群和尚,藉助城中報慶寺辯經說法,據說吸引了不少當地信眾和達官顯貴的圍觀。才來沒多久,他就懂得拉虎皮扯大旗,製造輿論和話題了。
現在我的軍中不發各色宗教人士,不但專職戰鬥和護衛的武僧和青城山的道門高手,更有來自大秦景教,塞拉弗一手創建的戰地祈禱團成員,
由於隨行的好幾隻藩軍營的故鄉,都離瓜州的不太遠,因此象驪人營什麼,已經有部分將士都帶著書信和錢帛禮品,請假出發回鄉探親了,回來的時候,將會帶來更多的補充兵員。
「真冷啊。。」
門惟被掀起,冷風鼓動著細密的雪花,吹的火籠一陣陣的搖曳,將身體裹在皮裘大氅的女人抱怨道,卻是小慕容回來了。
「有一些眉目了。」
「明天出去走走如何」
這些天,我對地方上的求見一律不理,反而從地方上找嚮導,簡裝易行尋訪當地附近的名勝古蹟,在風雪中的間隙到處的遊玩起來。
「打算去哪。」
「我想去沙州看看。」
昨天去了榆林窟,目前只開鑿了四個石窟,所以沒什麼看頭,這座曾經與敦煌莫高窟齊名的姐妹窟,真正的大頭是在西夏建立後才修建起來的,不過現在的趨勢,將來會不會有西夏,還是個大問題。
所以我決定等天放晴了,去兩百多里外的敦煌瞧瞧,
「那要不和地方官府知會一聲。。」
我恩的一聲,突然心血來潮了一下,想看看瓜州的官吏們這會都在做什麼。
「拿大氅來,我要巡城。。」
「梁樞府想去沙州。」
「由他去。。」
「去得好。。」
我前呼後擁的直接闖進刺史署衙大堂的時候,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
「樞。。樞。樞府大人」
然後在繪滿梅枝的屏扇後面,我看見的是刺史周鼎,那震驚和糾結成一團的臉皮,對我的突然來訪,他好像見了鬼一樣,噗通一聲雙膝軟撲在地,連璞頭都歪了。
我嘿然,文官和武臣屬於不同的體制,只要按照尊卑品秩,略微行禮就好,哪裡像他一樣直接拜到地上去,這算是心裡有鬼麼。
「還請樞府大人救我一救。。」
誰知道他一開口語不驚人不罷休的,就是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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