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三夫人李氏從娘家一回來,就趕去竇老太太處回話,言語裡頭儘是對大房的艷羨巴結。
竇老太太聽得仔細,觀其神色便安了心。
讓李氏回娘家打聽婁貴妃的事,老太太自然沒有說實話。她想了解的,只是李家對這位貴妃娘娘的態度。
倘若李氏回來一無所獲,又或者支支吾吾、不冷不熱,那這位婁貴妃多半是有問題了。可如今看來,貴妃得皇上寵愛是真的,但是距離危及東宮後位的地步,應該還差得遠。
李氏雖不是頂聰明的女子,也並不蠢笨,李侍郎一家更不會都是糊塗蛋,倘若真是東宮不穩,寵妃弄權,李家老夫人不會不提醒李氏。
「頤華郡主這樣的好兒媳哪裡去找,連貴妃娘娘都時時垂憐。」李氏兀自絮叨:「我們家棣兒如今也瞧了幾家,最後少不得還要母親來替兒媳把把關,才好定下來……只可憐我瀾兒,總是捨不得她,現在倒留成愁了!」
竇老太太會意微笑:「瀾兒過了今年就該十五了,是要趕緊定下來,回頭讓你大嫂也幫你去張羅張羅,看可有合適的。」
「那敢情好。」李氏抿嘴笑,一臉心滿意足。
只要她們妯娌和睦,互相扶持,這種穿針引線的事老太太很樂意做。
晚上,老相爺那裡也放了話,說只是入宮看戲不妨事,莫刻意與婁氏親近便是。
得了准信兒,洛氏就與淺夕準備新衣,宮宴那日傍晚,兩人便乘了馬車一同入宮。
因為是與民同樂,除了應邀而來的官員,還有部分地方士紳、平民老者,是以,彩戲並不在宮內,而是設在北宮門處的曲池。
曲池四周宮牆高立,戲台設在當中,惠帝攜皇后、貴妃在崇樓上觀戲,朝臣與內眷們則分別居於左右城樓雙闕,而其他一應人等就在城牆之下,繞戲台圍坐。
上了城樓,洛氏與淺夕都鬆了一口氣。這樣的情況,除非婁貴妃和皇上宣召,否則隔著三五丈遠,誰能跑到崇樓御前去。至於婁貴妃,只怕侍候皇上還來不及,哪有功夫拉著她們閒扯。
眾人坐定,戌時到。霎時間,歌舞俱興,花炮齊鳴,城裡城外火樹銀花不夜天,如過年節一般。
洛氏與淺夕都安下心來看戲,各種角牴、雜耍經過一番排演,都去了粗陋之氣,精彩有趣。
一會兒,戲台上那座數丈高的鞦韆垂下彩綢來,兩個體態輕盈的女孩子乘風翩飛,腰肢如柳,妙若天人。
雖然隔著些距離,淺夕仍是清楚看見,貴妃婁霖靈嬌柔的身子早已窩進惠帝懷中,惠帝攬了她的肩,盯著鞦韆上衣袂翻飛作舞的女子,一手在婁霖靈臉頰輕撫。
趙皇后端坐一旁,如老僧入定一般。
無奈搖頭,收回目光,淺夕忽然在御座之下角落裡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白毓!
縱然面目模糊她也絕不會認錯,定是皇后憐惜,邀了他來賞戲,可他卻一人獨坐角落,面前的膳食動也不曾動一下。
緊緊地盯住毓兒,淺夕連頤華郡主從屏風後探頭頻頻向她使眼色示意都沒發現。直到一個小宮女來到洛氏和淺夕的宴桌前,說郡主請小姐過去說話兒,她才驚覺。
頤華郡主與婁夫人單另坐在屏風圍起的隔間,婁夫人去與他人閒話賞戲,裴頤華便邀了淺夕過來同坐。洛氏自然沒有阻攔的道理,當即囑咐了淺夕幾句,便讓她過去陪伴郡主。
終於有了同齡可交流之人,裴頤華拉著淺夕坐下,可巧底下正好演到《次非斬蛟》的戲目。孟希宜長身玉立演次非,眾侏儒扮膽小的船客,蝦兵蟹將則是一群孩童,憨態可掬,四下里笑聲頓起。
淺夕開心安慰,這齣戲當年毓兒只是去看了一小折,回來還被自己斥責,今日便權當彌補吧。
朝崇樓抬眼望去,座位上卻不見了白毓,淺夕四處亂看,才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獨自下了城樓悄然離去。
難道是觸景傷懷?淺夕一陣揪心。
「郡主,貴妃娘娘有請!」
戲不知何時演完,底下又換了歌舞,一個滿臉帶笑的宮人來請裴頤華。想必是看了真龍顯身一折聖心大悅,要行賞賜。裴頤華不敢耽擱,讓淺夕稍坐,自己便隨了宮人去御前。
心念一動,淺夕起身將身邊的宮女按在座位上,匆匆說句「內急」,就後腳下了闋樓。
四下里,侍衛林立,並不見白毓的身影。
淺夕蹲在暗影里,咬了手指苦思。恰逢孟希宜的戲,毓兒便起身離去,看那孤零零的背影,莫非……
一咬牙,顧不得許多,淺夕七彎八拐就朝北宮去,太后殿離此不遠,長樂宮更近。
好在宮裡的小路她都熟,不消一盞茶工夫,她便到了長樂宮。白毓果然呆呆站在宮牆外,煢煢孑立。
去年此時,她便是在這裡離世,如今宮牆外已然一片荒蕪。
聽到腳步聲,白毓驀然回頭,一道溫柔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姐姐?」白毓脫口而出。
仿若是等待了兩世的呼喚,淚水幾乎要奔瀉而下,淺夕拼命壓下心中的酸楚,盈盈上前:「淺夕見過小侯爺。」
明月當空,本就不再是當年白宛的絕世容貌,白毓自然辨認的出。
「怎麼又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小侯爺記性真好。至於怎麼來的這裡……自然是跟著小侯爺身後,一道來的。」淺夕挽唇微笑,起心逗他:「聽聞小侯爺出生在冬月初八,淺夕生辰正好是冬月初五,大了小侯爺三天,這聲姐姐也當得。」
「哼!」白毓轉身慍怒:「這個世上再沒有人配做本侯的姐姐。」
心微微一顫,似乎遺失已久的溫暖又被尋回。
「這就是宛公主生前住的長樂宮麼?」淺夕不與白毓爭辯,只和他一道仰望了黑魆魆的宮牆:「小侯爺到這裡來,必然是思念公主了,可小侯爺一晚上什麼都不吃,不知道宛公主知道了會不會心疼。」
她竟一直盯著自己,連自己宮宴上不曾吃東西都知道!
面對身邊這個膽大的女子,白毓不禁側目。還有,關於自己,她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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