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趙同知獰笑:「誣告他人者,罪加三等,你是秀才,本同知立即報請本府學正,先革了你的功名,本來按理,本府不該打你,你畢竟有功名在身,本官不該有辱斯文,只是你這等惡徒,若不嚴懲,如何服眾,來,扒了他的綸巾,給本官動刑,打,狠狠的打。」
一聲令下,差役們已是捲起了袖子。
周夫子想要大叫,便被人用一團腳布堵上他的嘴,有人扒下他的褲子,差役們嫻熟的舉起水火棍,啪的一聲重重拍在他的臀部。
嗚嗚……
周夫子叫不出,屁股只一下,就已是皮開肉綻。
趙同知雖是虎視周夫子,咬牙切齒狀,眼角餘光卻不禁偷偷朝葉春秋看去,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顧不上知府的反噬了,趙同知更為擔心葉春秋不肯罷休,他見葉春秋見案情翻轉,會有什麼表情流露,卻只見葉春秋抿著嘴,佇立一旁,神色從容的看著差役們動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變化。
妖孽啊。
這哪裡像是個少年,瞧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真是讓人猜不透。
啪……啪……
一棍棍打下去,周夫子的臀部已是鮮血淋漓,他拼命哀嚎,卻不知有沒有悔不當初。
葉春秋只是冷眼旁觀,起初還有些於心不忍,可是隨即想到,假若這次是周夫子得逞,現在的自己,只怕境況不會比周夫子好到哪裡去吧。
呼……他輕輕舒了口氣,人的心腸或許就是如此慢慢變硬的,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可是對周夫子這樣的人,葉春秋卻是睜大眼睛,仿佛是要將眼前的一幕深深印入腦海。
十幾棍下去,周夫子幾乎已經沒有了氣息。
便有差役取了桶水來,潑在他的臉上,他愕然驚醒,接著又是虎虎生風的水火棍重重拍下,他眼睛猛地一張,從喉頭又發出嗚咽聲。
一頓打下來,周夫子氣若遊絲,立即收監,押了下去。
周夫子既是栽贓,那麼葉春秋自然也就恢復了清白之身,那驛臣將書信送到了他的手上,葉春秋小心翼翼的收藏好,兩封書信可是救了自己一命,無論是王華,還是黃信,或許他們並不知自己無意間的舉動救了葉春秋,葉春秋只好心裡默默的記下這份人情。
話說……似乎最近欠的人情有些多。
葉春秋哂然一笑,便聽趙同知道:「葉賢侄……」
還賢侄,趙同知的臉皮頗厚。
葉春秋臉色平靜,這個賢侄他當不起,至於給趙同知一個教訓,這顯然是玩笑,堂堂同知,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還不是自己這個府試童生能招惹的,所以……葉春秋心裡生出了奇怪的感覺。
這個世道,難怪人人都要叫老爺,難怪茶肆的小二,被人稱為博士,難怪做人丈夫的,要被妻子稱呼為相公,這博士乃是學識的象徵,相公乃是士大夫的敬語,其實本質上這不過是官本位的副產品罷了,人人都想做博士,人人想做相公,因為這世界,本就是博士、相公和老爺們的世界呀。
葉春秋抖擻精神,繼續考下去,自己距離真正的博士和相公還差得遠,路漫漫其修遠兮,回去之後,行書更要用功練練,這文章的結構也要好生揣摩,即便不嘗試做文章,也要懂它的結構,至少談吐之間不露馬腳。
他淡淡一笑,朝趙同知作揖:「大人既已證明了學生的清白,學生便是無罪之身了,學生告辭。」
態度冷淡,卻還是保持著一定的敬畏,因為他是官,自己是民,這樣的人,葉春秋不願與他為伍,所以還是走遠一些。
趙同知臉色又青又白,假笑道;「來人,送葉案首。」
他把葉案首三字咬的很重。
一場官司下來,葉春秋回到客棧,分明看到許多人眼中對自己多了一些敬畏。
這場官司在城中的影響不小,雖然衙門裡發生了什麼還沒有傳到客棧,可是大家卻知道,葉春秋能全身而退,安然無恙回來,絕不是等閒之輩。
店伙殷勤的給葉春秋端茶遞水,也準備了熱水要為葉春秋洗去身上的晦氣,葉春秋道了謝,洗浴之後,草草吃過了一些東西,葉三這才回來,見葉春秋無恙,驚喜道:「少爺沒事吧,嚇死我了。」
說罷又憤憤然道:「聽說少爺招惹來了官司,我一個下人也沒什麼主意,本是想去找黃老爺,奈何黃老爺卻是今早去了臨縣會友,實在沒了主張,便去尋大少爺,心說無論如何,大少爺也是葉家的人,總不可能見死不救,誰曉得他聽說少爺惹了官司,便當下回奉化去了。」
很奇怪嗎?
葉春秋很平靜,指望自己那個大兄才是見鬼了,人情冷暖,何況還是葉辰良。
葉春秋安慰氣喘吁吁的葉三幾句,便孑身一人在房裡取出兩封書信,一封是黃御史的,只是噓寒問暖的話,告誡他要好好讀書云云……沒有營養,不過倒也是情理之中,大家畢竟還不熟,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實質性的話題。
王華的書信卻是讓葉春秋哭笑不得,話說,王部堂這雲裡霧裡的是什麼意思?裡頭只是很勉強的問候了幾句,大意就是,噢,聽說過你,然後……沒有然後了。
只是有一個細節,卻被葉春秋捕捉到,這沒頭沒腦的書信之中,卻是提到了楊賢弟,說是楊賢弟與你亦是同鄉,老夫與他偶有書信往來。
葉春秋終於冷俊不禁起來,楊賢弟不就是下棋的那位嗎?王部堂沒有直接說棋藝的事,卻只是一筆帶過楊賢弟,真相藏在細節里,這是十分隱晦的想和自己切磋棋藝吧。
大人物都喜歡玩這種文字遊戲嗎?
葉春秋笑了笑,卻是對王華的行書頗有興趣,怎麼說呢,自己光腦中也有字帖,可是腦海中所呈現出來的光影雖然讓自己悉心去揣摩名家的行書架構,對自己的幫助很大,可是現在一幅行書真正擺在自己面前,卻有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
更清晰,更直觀。
行書之中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氣質,這絕不是光腦中收藏的拓本可以比擬。
葉春秋心念一動,便拿出筆墨,鋪開紙來,提筆開始臨摹,竟是連回信都忘了,就這樣寫寫畫畫,轉眼兩三個時辰過去,他覺得全身酸麻,卻一邊揉搓著手脖子,一面傻笑,似乎自己還真有一點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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