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看下去,朱厚照越是覺得觸目驚心,他是尤為敏感的人,那周東度的反應不對勁,而安化王呢?
對這個藩王,朱厚照只有一丁點很粗淺的印象,只記得小時候見過,是個很秀氣,很沉默寡言的人,不過前幾年,他在宗室里很有名氣。
連父皇都曾稱讚他是賢王!
賢王嗎?
朱厚照眯著眼睛,暗暗在思咐,若是賢王,那麼進一步大膽地推測,那個副總兵所彈劾的確有其事,這位賢王何以不發一言?
這不是賢王該有的風格啊,欽差在地方上倒行逆施,被當地藩王彈劾的事也不是沒有,沒有理由這位賢王會保持沉默。
除非,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又或者是,這位賢王有其他的打算?
朱厚照漸漸有了啟發,當他全心全意地關注起一件事的時候,不免挖空心思去琢磨起來,他猛地張眸,皺眉道:「去歲的時候,寧夏的幾個武庫失了火,這件事可是有的嗎?」
劉瑾愣了一下,隨即道:「奴婢去查。」
朱厚照搖頭道:「不必查了,這沒有說,朕當時聽到武庫失火,還大發雷霆,邊鎮武備鬆弛若此,絕不是小事,因此罰了幾個衛指揮,申飭了寧夏總兵何錦……」朱厚照眯著眼,眼中的疑慮越來越大:「按理來說,怎會這樣的不小心呢?會不會是……有人需要一批武器,這才失火,而後又讓朝廷補充?噢,後來又送去了不少的武備吧,呵呵……還真有意思啊。」
就在這個時候,朱厚照的身子猛地一震,道:「不好!」
朱厚照的眼睛突然瞪大了,道:「寧夏,有人要反。」
「什麼?」劉瑾怎麼也料不到朱厚照會突然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卻見朱厚照已是滿臉陰沉,眼眸中閃露著難得的幾許精明之色,道:「周東度如果是倒行逆施,卻無人過問,而若是不過問的理由是,有人在有意地放縱周東度,甚至巴不得周東度鬧得越厲害越好,他便好收買人心;還有,此前燒毀的武庫,就是為了藏匿一批軍械,用處不言自明,還有……」
他連說幾個還有,劉瑾不得不佩服朱厚照的腦洞很大,想像力實在驚人。
可是細細一思,雖覺得是有些危言聳聽,卻又似乎合情合理。
這時,竟見朱厚照突然將手中的奏疏撕成了碎片,大叫道:「來人,來人……朕終於明白了,明白了春秋為何會那樣,也明白為何他臨走時,說是到時朕會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朕……一切都明白了。」
狠狠的一拳,朱厚照砸在了案牘上,他聲音帶著悽厲,道:「春秋慧眼如炬,朕能猜測出來的東西,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父親被派去了寧夏,所以他非要去寧夏不可,難怪這年關將近,他竟然跑來尋朕,他是要救父啊,可是……他對著朕能說什麼呢?難道他能說,安化王要反嗎?他不能說,他若是說了,就是離間宗室,安化王不反,他就是從中作梗,他不能說,不能說的,他明知如此,只好選擇將一切藏在心底,可是為了救父,他是拼了命也要去寧夏的,所以他才會寧可和朕反目,朕……竟然不自知,還以為是他瘋了……他現在到了寧夏了嗎?如果真是周東度倒行逆施,那麼寧夏諸衛一定會生出反心,加上安化王的兩衛人馬,這可是足足六七萬邊軍啊,若是再招募一些散兵游勇,就是十萬……還有……還有……那安化王若反,必定處心積慮,暗暗積蓄力量,而春秋出現,安化王又怎麼會輕易讓他逃脫,可是春秋只有六百人來人,六百人能做什麼?天……」
一口氣把心裡的憂慮都說了出來後,朱厚照打了個冷顫,感覺身上有一股深深的寒意,使他心寒到了極點,於是他突然狠狠地瞪了劉瑾一眼,厲聲道:「命人派快馬,要快,飛馬去寧夏,召回葉春秋父子,立即叫谷大用來,讓他動用廠衛的一切力量,就是現在,就是現在!」他連說兩個現在,繼續道:「就是現在,即刻派人拿安化王,無論用什麼名義,先拿了再說。」
喘了口氣,朱厚照突然又吼道:「還有那個該死的周東度,一併給朕拿了!」
劉瑾在一旁把朱厚照的話聽了個清楚,此時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樣子,道「陛下,奴婢這就去。」
還不等劉瑾踏出暖閣,朱厚照突然又叫住了他:「劉伴伴。」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朱厚照突然目光深沉起來:「朕知道……你和葉春秋有嫌隙……」
「這……」
朱厚照嚴重的深沉變得冷起來,如那冰尖般銳利,冷冷地對著劉瑾道:「但是你要明白,朕要春秋活,你懂朕的意思嗎?你若是中途有什麼拖延,你會知道什麼後果的。」
劉瑾萬萬料不到朱厚照說這樣的話,其實他方才聽到安化王要反,雖是表面顯得驚慌,心裡卻反而大喜過望,那葉春秋就在寧夏呢,若是……甚至只要自己傳遞消息的時候,故意放慢一些,或許那葉春秋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是怎麼也想不到,平時沒心沒肺的朱厚照,居然看穿了他的居心。
他忙道:「奴婢……敢不盡心竭力嗎?奴婢……奴婢一定全力以赴。」
「這就好。」朱厚照一臉的威嚴,點點頭道:「去吧。」
小皇帝此刻,低下了頭,他不由在想,若是萬一,真到了萬一的時候,自己是葉春秋,只有幾百人在側,應當怎麼辦呢?
是啊,怎麼辦呢?
他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口裡道:「來人,拿輿圖來,要寧夏的輿圖。」
朱厚照已感覺自己冷汗淋漓,後襟已經濕透了,他看了寧夏的輿圖,片刻之後,失魂落魄地坐在御椅上,口裡喃喃道:「若是急行,現在應當到了,他見了他爹,既然知道有人要反,而他人少力薄,應當會趕緊帶著人離開吧,現在走,理應還是來得及的。」
只是……他真的會離開嗎?朱厚照想起當初葉春秋毅然決然地去大同,無論如何規勸也不肯回的一幕,這個傢伙……以他的性子……
哎……但願他能夠平安吧。
朱厚照失神地看著堆砌了整個案牘的奏疏,一時顯得無比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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