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得著一對玉瓶如意,壓過驚躺在床上養病,慶幸自個沒在元貴妃那裡掛上號,只當這事已經過去了,哪裡知道卻是一石驚起了千層浪。
成王對元貴妃又多了一分忌憚,觀其行聽其言,她又分明不是重活一回的人,若重活一回還似她這樣蠢,那便是老天都覺得她上一回死的不夠慘。那她為何要詔見顏明沅,自她起始,顏家才一個個的多出人來。
明蓁賜下來的金如意跟玉寶瓶擺件就擱在明沅房裡的多寶格上,她這場病來的猛去的卻慢,吃藥吃粥慢慢養著,等試夏衫的時候,腰也細了,肩也窄了,原來圓潤的面頰尖了下去,本來就是一對大眼,如今更顯得大了。
「姑娘可是遭了大罪了。」明沅沒說出什麼來,可任誰都覺著她吃了大虧,明沅自來了這裡也只那一回生過大病,再後來就一直能吃能睡,又跟著灃哥兒一道跳百索,幾個姐妹裡頭倒是她最壯,明湘換了季就要咳嗽,明洛也也偶有小病,她連頭痛腦熱都少有。
「也沒什麼打緊的,總歸是因禍得福了。」她這話旁人只當是說賞下來的宮絛,那可是聖人給的,雖在宮中只是尋常物件,可能有這份運道卻是不易。
採薇疊著衣裳欲言又止,明沅病的第二日,元貴妃那裡就傳出來顏家姑娘在皇貴妃面前失儀,消息傳進來紀氏按著不許人說,可外頭卻都傳遍了。
元貴妃是想折明蓁的臉面,指桑罵槐,她這番作派宮裡宮外無人不知,宮裡頭的都知道成王妃最是寬厚,她宮苑裡的宮人再沒有隨意打罵的,在蒹葭宮裡更是步步小心,只恐錯了一步就似太子妃似的被人說嘴。
明沅生受了這份「罪狀」,可卻無處說理去,紀氏又賞了好些東西下來,不說作夏裳的紗羅緞子,連首飾吃食也更精細幾分,梅氏曉得明沅是代女兒受了過,送了一張畫來。
能從她手裡送出來的東西便不是凡品了,明沅病著,由著紀氏作主拿出去裱起來,就掛在她屋裡,一抬頭就能瞧見。
上頭畫著十一隻大小不一花色不同的靈貓,或是撲蝶或是鑽山,一團雪似也知道這是同類,掛上去那一日,蹲坐在案桌上,仰頭看住了半晌都不動彈。
明沅屋裡頭因著家具端正大氣,便一嚮往那疏朗開闊里收拾,別人閨房裡總有軟帳珠簾,到她這兒一座小屏擋住就算隔斷了,這畫掛到牆上很多了幾分活氣,梅氏是來小香洲里看過了她這才送了東西來的,她還同紀氏嘆一聲:「倒沒想著六丫頭是這付脾氣。」
若真是個心量窄的,聽見那些可不得再病一場,紀氏應了一聲是:「咱們大姑娘在宮裡也難呢。」元貴妃說這些話也沒人當個真,只她能當眾指謫,平素定沒少給明蓁臉色看,紀氏一奇:「不是我看著咱們家的姑娘好,要說明蓁確是□□挑不出不是來了,怎麼非不合她的眼。」
比之太子妃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太子妃是天生立場,明蓁又是為著什麼叫她這般厭惡,紀氏想不通的關竅,梅氏心裡卻似明鏡一邊,只不能說出來。
一個女人這樣為難另一個女人,還能為著什麼?
明蓁是生的好,可要跟元貴妃比便差得遠了,她天生絕色,叫聖人一見之下驚為天人,自此捧在手心裡,為著她建宮苑封她作皇貴妃,如今還安生些,原來還說要給她出詩集,還是朝上大臣苦勸才把這念頭熄了下去。
旁的不論,元貴妃的詩稿裡頭有許多跟文定侯鄭天琦的句字重了,這樣的詩稿如何能夠刊印天下,聖人卻只覺得這是化用,既作詩也有和韻的,倒不如兩邊一道印了,才顯得出元貴妃的才氣來。
還是她自家歇了這心思,讓這一代文定侯長出一口氣,這好似別個踩著祖宗上位,鄭家那一位到如今可還有功臣像在的,詩集文集流傳甚廣,聖人發昏了,可他卻半個字也不敢說,叫那上諫的看了也暗地裡啐上一聲。
論相貌論才情,明蓁都不能同元貴妃相比,那比的便是寵愛了,梅氏嘴上不說,心裡卻明白,不說妯娌,便是她的娘家嫂嫂,難道心頭對她便沒有一點艷羨了?
女人心思都是一樣,元貴妃樁樁件件都如意了,那一樁不如意的,偏生落在明蓁頭上,一樣是獨寵,聖人老了,她還年輕,原來是一樁佳話的,三十壯年的聖人采了豆蔻梢頭的美人。
可隔得十多年呢?聖人已經五十春秋了,再怎麼說聖上龍精虎猛寶刀不老,他也都已經開始走向暮年,元貴妃呢,她正是盛放的時候,攬鏡自視,心裡就不生起一點惆悵?
明蓁跟成王兩個卻是年歲相當,又是正頭夫妻,再沒什麼君生我未生的感嘆,一回還不惹眼,回回瞧見,元貴妃本就是性量狹小之人,好似眼睛裡頭揉了砂子,看著別個恩愛了,正戳中這樁十全九美的事,不想著那九樣好處,卻單盯住了裡頭一件不如意的。
梅氏只嘆一聲:「往後總要去封地的,也沒幾年了,等英王成了婚,再壓也就壓不住了。」元貴妃給這些皇子們訂的都差著幾歲,裡頭還只明蓁最大,總要等著及笄才好迎娶,給英王定下的姑娘比明蓁還更小些。
紀氏這上頭又比梅氏明白了:「總歸如了意才好。」只怕沒這麼容易,說是一年,如今連孩子都這樣大了,還一點就藩的消息都不曾傳出來。
梅氏看看紀氏,微微一笑:「要不要趁著還沒往封地去,把澄哥兒的婚事定一定?」紀氏一怔,見梅氏還帶著笑,知道她的意思是讓明蓁說一說,把紀氏看中的那位趙姑娘給定下來。
紀氏卻只搖頭:「再沒有隔房的伯娘還插手這個的,只看孩子的造化就是了,若真要相幫,我還會不開口?」袁妙跟趙靜貞兩個擺出來,任誰都不會選袁妙,澄哥兒的婚事袁氏想插手都難,不如等她開了口,再把趙家推出來。
梅氏睇她一眼,笑而不如,紀氏握了竹骨扇兒搖一下:「我倒確有一樁急事要央著大嫂,大嫂下回進宮,幫著相問,可有牢靠的姑姑放出來,想請來家中教教幾個姑娘規矩呢。」
梅氏有些詫異也還是點了頭:「要到下月了,等問了叫她傳信回來就是。」心裡想著紀氏不願落人口舌,便為了外頭這些傳言也要請了宮裡放出來的姑姑擺個樣子。
紀氏細細吹了吹茶:「多謝大嫂了,我這幾個女兒,真是操心的。」
袁氏眼見得侄女兒怯了,頭一回宴就把她比到了泥里,回去就念叨起她來,她說動袁妙也有一套自己的辦法,總歸是嫁人,嫁到姑母家裡卻不比嫁到別家好上許多,更不論顏家這樣的人家,跟鄉紳人家更不能同日而語。
袁妙帶來的兩個丫頭也是得過吩咐的,兩個丫頭見了這般富貴怎麼不勸:「姑娘瞧瞧,這樣的緞子不過做枕頭,進了這家子,可不就是掉進了富貴窩了,又是姑娘的親姑媽,還能錯待了姑娘不成?」
袁妙曉得她們說的這些俱是好處,可她已經十二了,澄哥兒才多大,袁氏便又勸她:「大些好,往後房裡就是你作主,還有人家專想尋個大些的兒媳婦,懂事知理,帶著把兒子也教導好了。」她心裡打的可不就是這個主意,兒媳婦跟自個親,等生下孫子來,還怕這個兒子心裡不向著大房?
開了庫拿出布料來,半是哄半是騙的讓袁妙給澄哥兒做針線,她這點上頭還有分寸,拿了緞子苦坐一日,沒給澄哥兒做,先給袁氏做了一雙鞋。
袁氏暗暗惱她是個榆木腦袋,卻又喜歡她把自個兒還擺在澄哥兒前頭,打定了主意再不能叫別房□□手去,拿著那對鞋子在顏麗章跟前說了一車好話。
再辦起宴來,儼然把她當作兒媳婦了,端茶捧湯擦手挾菜,擺出個婆婆款來,紀氏不好回回都不去,只看著她跳,幾個姐妹裡頭,明洛最看不得袁妙那個樣子,同明湘很是拌了幾回嘴。
明沅病著,她那頭卻沒歇過,請了姐妹幾個過府去,惹得明洛一來探病就跳腳,明沅雖在養病,這些話卻一樣都沒少聽。
明沅也覺出些來,只沒精力問,倒明洛第三回再來,她才道:「你怎麼這些日子不同四姐姐一道來了?」
明洛一個字兒沒提明湘,她哪一回不抱怨兩句,一時說袁氏又出了什麼么蛾子,一時又說明潼是怎麼回的,次次都能把袁氏的臉氣綠了,便到了明沅這裡,她還要說了再樂一回,明潼一張口次次都能堵得袁氏說不出話來。
明洛不嘆:「三姐姐怎麼想出來的,我就想不出,見著嬸娘只好乾瞪眼。」跟明潼竟親近起來了,她原來還要抱怨兩句明湘,說她作好人偏生跟個外頭的好,如今竟一個字都不往外蹦了。
明洛正剝桃子皮,採薇哪裡肯讓她沾手,她撕得兩片就叫採薇奪了過去,交給小丫頭細細剝了,拿刀得一瓣瓣兒,擺在水晶碟子上,配了銀簽子端上來給明沅明洛用。
「這東西恐吃了泄肚子,姑娘少用些。」採薇知道她們有話說,放下來便退了出去,明洛插起一瓣來咬得一口,眉毛還擰著,抿了嘴兒道一聲:「沒趣兒。」
少了一個明沅,原來不覺得,越是時候長了,她跟明湘兩個越是說不到一塊去,沒了明沅打圓場,原來就磕磕碰碰的兩個更是沒一句話對得上。
怪不得這兩個錯開了來呢,明沅一直躺在床上,明湘也常來看,卻不知道兩個已經鬧成這樣了,
紀氏把她挪到小香洲來,就有讓明沅帶一帶她的意思,如今竟越處越差了,她才一擰眉毛,明洛便說:「你趕緊好起來,我可忍不得了,太太說了,要請個宮裡頭的嬤嬤來教咱們規矩,再叫我整日對著她,我也成苦瓜臉。」
如今張姨娘再嘮叨,明洛也少為著明湘說話了,張姨娘最知道女兒,一看就知道有事,好容易女兒開竅,自然上趕著:「你當她是個好的,你待她好,她呢?」這話正戳中了明洛心頭所想,見明湘還這樣兒不敢,自家先縮了,明湘同她又不是一個性子,明洛不過去,她竟也來了。
「太太怎麼忽的想起這些來?」明沅一口蜜桃還沒咽下去,端了碟子一怔,姐妹幾個出去教養規矩也算得出挑,怎麼的倒想起這些來。
明洛面上尷尬:「也不為著什麼,城裡也有人家請了嬤嬤的,你別多想。」她越是這樣兒,明沅越是知道有事:「到底怎麼了?」
明洛咬了唇兒,挨過去坐在她身邊:「我告訴你,你別往心裡去,本來也不是你的過錯。」她越是這麼說,明沅越是不安:「你便不是那藏得住話的人,說了便是。」
「是元貴妃,說你,說你駕前失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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