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酷暑總是無處不在,樹梢上新長不久的綠葉,已經被曬的退去色彩,變為一片金色。我走在街面上,視野所及,是夏日的繁華。我的手機鈴聲響了很久,不想接,可也沒有掛。我並不善於交際,即便簡單的問候,從我嘴裡說出,也顯得不倫不類。裘貝貝的手,像是爬上臉的蛇,冷膩。「喂,你就不能好好練練微笑麼?上揚一下嘴角能有多難啊,你真該去醫院檢查一下,說不定你少根筋。」我撇過頭,躲開她的手,選擇沉默。「喂!說話啦,幹嘛不理人啊~~喂!!」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我皺了皺眉,最終接起。「允少卿,你個死小子,總算接電話了。都打了你兩天了,同學聚會你小子來不來?我可是難得回來一次,你再怎麼,也要露個臉吧。別逼我去綁你啊,明天就在唐朝大酒店見,晚上五點半,你小子別遲到!就這樣,8~」來電話的,正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曹正。自他被學校開除之後,我們再沒有見過面。這一次同學聚會,起頭人也是他。
「同學聚會啊,好好哦,去啊去啊,等下……你的表情怎麼一點都不開心啊,喂!你可不可以不要無視我啊,很沒禮貌哎!」
我不得不轉身,對著她,在馬路上對著空氣說話。「你清楚你的身份麼?」她愣了一下,環顧了四周,之後垂下了腦袋,沉默不語。我推了推太陽鏡,也選擇沉默。之後的一路上,她都靜靜的跟著,雙手背在身後,頭低垂,不時用腳踢著底面的石子。她的唇微微抿起,嘴角弧度向下,代表她的情緒有些低落。走了兩個接口,我皺了皺眉,拿出手機,戴上耳機。「你想說什麼?」
「噗…~你…你這個人,哈哈哈哈……你真的不會哄人啊,算了,剛才還有點當鬼的悲傷呢,這會兒我都不好意思在悲傷了。怎麼樣?同學聚會去不去啊?去看看嘛……也許…也許,想再看的時候,看不到了呢……」即便我不看她,我也知道她濃重的哀傷。於是,鬼使神差,我答應出席。
在娜迦和裘貝貝的監工之下,我到達唐朝酒店。為了避免衣著嚴肅,我仔細參考了我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穿著,儘可能不惹人注意。但……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在第三位女士向我舉杯後,我確認我與我的意願背道而馳。曹正站在不遠處,他幾乎沒有變化。舉手投足,比高中時更加令人矚目。一米八四的身高,國外留學的學位,外向的性格以及不俗的長相。曹正,天生適合站在燈光下。他正在台上演講,用詞幽默風趣「咳咳~麻煩啊~麻煩各位看下我,好歹我也長得人模狗樣是吧,瞧一眼,沒人跟你們搶飯~嗯,好了。謝謝大家給臉啊~我走了有蠻多年了,在國外呢,混的也不容易。現在呢,外頭是混不下去啦,只好冒充愛國主義,回來發展了,各位在場的大哥大姐,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啊~~出來混江湖,靠朋友~謝謝啊~」曹正從台上下來,正對著我,我向後退了一步,卻被他一把抓住。
「可以啊你,躲,躲哪兒?你小子,他們可都告訴我了,這同學聚會都是三請四請,你連個電話也不接,當律師了架子夠大啊~~」我咳嗽了一聲,沉默。「得了得了,知道你這不善交際的毛病,怎麼覺得越來越嚴重了,你這班上的……」
飯桌上,到處都是寒暄,工作、婚事,種種種種。在我一桌上,除了曹正,別的人我已經沒有印象,無論是名字還是長相,全然陌生…勉強加入了幾次討論,最終還是沉默下來。我很少喝酒,對於酒水也懂得不多。我舉著手裡的酒杯,晃了很久,依然沒有喝一口。或許我這個糟糕的性格,下輩子才能糾正過來。看著手錶,計算著結束的時間,四下張望,發現了一抹異樣。曹正的身上,浮著一層淡淡的青灰色,這種色彩,我再熟悉不過。我手上一頓,酒杯落地,應聲碎了一地。桌子上的人,將目光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我起身,藉口,離開。在門口的時候,被曹正攔下「怎麼了?你怎麼出來了?跟誰吵架了?你……你這麼看著我幹嘛?怪滲人的……」近看之下,才發現他的臉色不佳,像是隱隱浮了一層黑。清冷月色之下,他的背後浮現出了一張人臉,只有半邊。
我看著曹正,最終開了口「你……最近發生了什麼?」
曹正雖然還在笑著,但笑容里有著幾分我不懂的僵硬。他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有幾分陰冷,他的神色,很冷。「什麼都沒有!」他的神色又一變,笑容緩和了下來「你別多想了,我能有什麼。你小子,該不會是律師做多了,看什麼都有問題……你職業病吧…得了,外面熱的跟蒸桑拿一樣,進去吧!」他的手掌搭在我肩上,我的肩膀猛然一酸,我聽見我的骨骼在夜風裡一聲輕響。我跟曹正聊了一會兒,離開。
回家後,娜迦圍著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甚至還爬上來聞了聞「你身上,好像有死魂的味道,但是……很淡,也許只是擦肩過,你沒有看見什麼麼?」我從沒有詢問過娜迦,關於死魂的事,但這一次……「你居然會主動開口問我…嘖嘖嘖~~奇怪了,不對勁,很不對勁,你今天一定是看到什麼了,是不是?你說啊~你快說嘛~~~」不得已,我將今天所見告訴了娜迦。「難怪,難怪你身上死魂的氣息很弱,你現在不過是魂師剛起步,居然就碰上這麼麻煩的事情了。嗯……你遇上的,附體。簡單說,就是鬼上身。你的那個朋友被死魂纏上了,那個死魂可能想要奪走身體,占為己用,要真是那樣的話,你朋友就危險了。死魂有死氣,死氣即代表陰。人身上,生氣代表陽,身體裡其實生氣死氣都有,維護著身體的平衡。一旦死魂侵入身體,這種平衡被打破。那麼,人就會開始萎靡不正、產生幻覺、喪失心智,最後就會完全被死魂侵入,一旦侵入,想要再拿回身體控制權就難了。好一點,被擠出來的生魂搶回身體,只是壽命受損。糟糕的,生魂回不去,淪為死魂。,你要想辦法,去提醒你的朋友才行。」
鬼上身——我查詢了網絡上以及書本上給出的解釋。照我的理解,鬼上身就是死亡後人體腦電波依附於最近生物體,並且對其產生影響。多數是因為被依附生物產生自我催眠,或者是幻覺,將自己的神智逼向崩潰。在遇到娜迦之前,這一類對於我,完全是無稽之談。但現在…我想我只能選擇相信。曹正,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依照娜迦的解釋,曹正被上身的第一可能……儘管我不願相信,但必須列在參考範圍,第一可能是曹正殺了人,或者,害死了人。第二可能,也是我認為最有幾率的,就是他經過或遇到死者,被當做了依附物。我想,我該去見曹正。
再見到曹正時,他身上的青灰色厚重了很多。他的精神看起來很差,臉色除了蒼白還犯有青色,黑眼圈、紅血絲,而他背後的臉,正在變得清晰,那是一張女人的臉。我的一些問題,讓曹正感覺不適,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雖然很快就舒展開了,頭揚起,靠向後面的座椅,手臂環胸,不自覺的抿了抿嘴唇。這一系列的動作,都在展現他的自我保護意識,敵對心理的產生並不利於談話。氣氛開始僵持…那張臉慢慢從曹正的身上浮現出來,嚴格來說,那是半張臉。臉部從左上開始到右下,被鈍器或者別的什麼切開了。對沒錯,切開,傷口的周邊有皮肉翻卷的痕跡,還有用力不均的深淺痕跡。切面里,清楚的分布著顱腦和各種神經元,還有一部分顱骨碎片。右側的眼球是純黑,但其中能看見一部分白色的線性,她的眼神,令人恐懼。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張臉又沉到了曹正的身體裡。
沉默並不能解決任何事,我想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曹正,聽我說,也許你會覺得荒唐或者認為我的神智不清醒,但我必須告訴你,作為……作為朋友。你的身上有鬼附著,是個女人。」曹正的身體猛烈一陣,他環保在胸前的手鬆了下來,他的嘴微微張著,眼皮不自覺的往上抬了一下。「她,只有半張臉。」曹正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他的手很用力,手上的皮膚緊繃,指關節泛白。而我,只能沉默,等待他放棄自我保護的敵意。
我從沒覺得時間那麼漫長,我喝完了手裡的咖啡,等到咖啡杯失去熱量,曹正才放下了自己的手。他的神情很痛苦,甚至我也能感覺到那種窒息的壓抑。而我聽到的,是我最不願意相信的那個可能。曹正,殺人了。
以下為曹正的敘述:
你知道,我在高中就被學校開除了。一個什麼文憑也沒有,孤身到美國闖蕩的人,其實,真的很苦。我在美國根本沒有去讀書,也沒有好好工作,我在美國做打手,做保鏢,做地下賽事的選手。靠著一些技術,我掙了不少錢,日子也慢慢好起來了。美國是個開放的國度,有著絕對的自由,但……你不明白,這種自由,是罪惡。紙醉金迷,歌舞狂歡,我玩上了最不該玩的東西,古柯鹼。少卿,你是律師,你知道走私販賣這種東西的罪名。我在美國替一個頭子幹活,他提供我古柯鹼。我本來打算就這麼一直到死……但,我愛上了她。她是毒販頭子的女人,一個和我一樣,身處異鄉的女孩。她的處境很糟,比…比那種女人都不如。頭子一高興,可以把她賞賜給任何一個男人,作為獎賞。這就是美國……我為那個頭子辦了不少事,於是,她被賞賜給了我。
少卿,如果你見過她,你的心一定會痛。她是那麼美,那麼純淨。可她就像個沒有靈魂的娃娃,麻木呆滯。她就那麼坐在那兒,伸手解衣服……從始至終,她的眼睛裡,沒有我。我替她梳洗,穿衣。沉默的坐在她身邊,抽菸。她的聲音,美得就像鋼琴曲。她對我說了聲謝謝……
從那之後,我的腦子裡無時無刻出現她的臉,出現那雙麻木空洞的眼。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想再見她。於是我開始拼命為頭子幹活,終於又再一次得到獎賞。這一次,我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的擁著她,在舊金山最好的賓館,看夜景。一整夜,一句話都沒有。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種快樂。那一夜,比所有的夜晚都美好。我天真的跟頭子提出要娶她,結果換來的是選擇。
我做出了選擇……我是個卑鄙的人,我是懦弱的廢物。我選擇,我選擇了活下去,自己……一個人活下去。我害怕了。當頭子用槍指著我腦袋的時候,我害怕了。我放棄了她,為了換回自己的命。
繼續活下去的條件,就是親自動手殺了她。我瘋了,我瘋了,我動手了。我拿著砍刀,切開了她的身體,她的喉嚨。血,到處都是,它們像是知道什麼,全部流到了我的身邊。我手裡全是她的血,全是屬於她的溫度。她一句都沒有說,一聲都沒有哭,她的眼睛就這麼看著我,死死的。那種眼神……那種眼神…少卿,你知道嘛?那種眼神,比殺了我還要難過。我切開了她的頭,終於,讓她閉上了那雙眼。從那之後,每日每夜,她都出現在我的夢裡。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那麼看著我,死死的看著我。
我受不了,從美國逃了回來。可回來後,她還是盯著我不放,我無時無刻都能看見她,看見那雙眼,看見那些血……她一定恨我,她一定是想要我償命。少卿,少卿!!你幫幫我,幫幫我,我不想…我不想死。
曹正的敘述完畢。
我的手心冰冷,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那張臉再一次浮現出來,我終於看清了那個女人的眼睛,沒有傷心,沒有難過,什麼都沒有。它就這麼盯著,直直的盯著。她的留戀,是什麼?我絲毫沒有頭緒。我沉默的,看著曹正離開。我站在原地,等著紅綠燈。我看著路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不留神,周圍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看著我,他們的眼睛都是一樣的,什麼都沒有。喇叭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正站在馬路當中,而一位車主正對我罵罵咧咧。剛才……剛才的,是什麼?
我渾渾噩噩的回到家,打開燈,發現娜迦不在家。我就跌坐到沙發里,想著曹正說的一切。背脊有些刺痛,我脫下衣服,摸了摸,什麼都沒有。右邊的肩膀好像背負了什麼,沉重,陰冷,帶著一點點滑膩膩的感覺。從右側吹來了一陣風,莫名其妙的一陣風。我看向右側,窗戶是關著的,空調也是關著的。屋子裡的燈開始忽明忽滅,我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酸澀起來。我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最終,房間陷入黑暗。我閉了閉眼想要習慣這樣的黑暗,我起身,摸索著燈的開關。而我摸到的,不是開關。是一顆圓形的東西,有一些些粘手,很柔軟,表面有細微的突起,有液體……很像…我立刻將手裡的東西扔了出去。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張臉,那個女人的臉,她的眼眶裡沒有眼睛,空空的,一片黑。而地上,那顆圓滾滾的,正是她的眼珠。正看著我,在黑暗中,死死的……盯著我。就在這個時候,娜迦忽然出現在我身前,巨大的藍色光芒在屋子裡綻放開來,之後……什麼都沒有了。屋子裡,只剩下我和娜迦,還有那盞亮著的燈。
「你居然把她帶回了家,要不是我及時趕到,還不知道你會變成什麼樣呢。拜託你,以後可以不可以對自己上點心,命沒了,還怎麼救人啊!真是的……也第一次看見你這麼失態,是個很重的朋友麼?」娜迦動了動身子,窩到了我的膝蓋上。
我摸著它的身體,用臉蹭了蹭它的背脊,溫溫的熱從臉上傳來,漸漸傳進了心裡。我的心,平靜了下來,我這是才呼出一口氣,恢復了一點點體溫。這時的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想起剛才那樣的眼神,我似乎明白了什麼,但……轉念之間,又抓不到頭緒了。我將自己扔進被子裡,如此炎熱的夏天,我的身體,冰冷。
這一夜,我只是睜著眼,腦子裡不停重複著那個眼神,徹夜未眠。直到第一道陽光從窗戶照到我的身上,我才明白了。起身去找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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