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爺,其實您就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你就是一時沒看明白而已!」
楊溥笑道,「晚生看來,您之所以憂心忡忡,大概就是和朝局有關係!」
「對!」李景隆一拍桌子,「這一年來,朝堂上的事,我竟然看不明白了!」
「萬歲爺乃是聖主,若是都讓臣子看清楚了,就不是萬歲爺了!」楊溥湊到李景隆的耳邊,「既然朝堂紛亂,那就梳理一番!」
「對!」李景隆一拍大腿,「你幫我擼一擼!」
楊溥微微後靠,「是捋一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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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擺了一壺酒,兩盤菜,李景隆聽,楊溥在說。筆下樂 m.bixiale.com
「當今皇上和太上皇用人不同。」楊溥低聲道,「太上皇以嚴刑峻法治國,但素來不喜頻繁調動官員。只要臣子操守無礙,品德端莊,辦事嘛,差不多就行。然後按部升遷,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上往往就是一呆數年!」
「而皇上呢!用人以才德為先,又素來不喜老學究保守之人!」楊溥繼續說道,「但皇上也考慮到朝局要以穩為主,不可大動干戈。所以先是把各省布政司的副手,乃至按察司監察御史都換了個遍!」
「等會!」李景隆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剛才那句話說到根兒上了,皇上最討厭滿口之乎者也滿肚子道德文章講什麼無為而治的老學究!」說著,頓了頓繼續道,「皇上現在喜歡的,是勇於任事,不怕得罪人,且敢於挑戰前人所不能的官員。就好比辛彥德,放老爺子那會兒,腦袋掉十次了,可在本朝卻是欽差大臣!」
楊溥喝口酒,隨即又道,「前些年,皇上之所以對朝堂沒有大動干戈而是文火慢燉,在晚生看來除了不想朝堂不穩之外,也是因為新君剛剛登基,不能給下面留下刻薄寡恩的印象!」
「嗯!」李景隆點頭道,「這個我明白,就好比帶兵。無論去哪個營頭,總要先給那些老潑皮們點好處!」
「現在,您覺得皇上還用得著給誰好處嗎?」楊溥笑道。
李景隆驟然一頓。
朝局經過這兩年,已被皇上完全控制住了,真正的一言九鼎金口玉言。
凡人都以為當了皇帝,天下人就該都聽他的。其實則大大不然,君權和臣權,有著天然的衝突。
就算老爺子那樣的開國之主,也是經過多少年的鐵血手腕之後,才能做到言出法隨。
「您且看,早先朝堂上有劉以行大學士為代表的清流,現在哪去了?後來有凌學士代表的實幹派?現在實幹派是不是也.....?」楊溥笑道,「文官集團經過南北榜案,一系列的朝堂調動,編撰古今圖書等,已被皇上弄得服服帖帖!」
「還有南書房!」李景隆沉思開口道,「於群臣之上置南書房,不但於公務事半功倍,還阻隔了文官當中的派系之爭!」
「公爺遠見卓識!」楊溥笑了笑,繼續說道,「文的之後,就是武的了!以票號發軍餉,先讓督軍府和兵部,清查各地衛所屯田軍倉兵員之事,就是要改革武備!」
「所以!」李景隆眯著眼睛道,「皇上應該想到,他第一次下旨後,五軍都督府還有兵部一定做得不夠好。所以,緊接著就開始各省總兵官都指揮一級的武將調動!」
楊溥笑道,「皇上一開始也是給了武人們很多面子的!」說著,繼續道,「但武人的事不比文官,要更謹慎。是以在將領調動之後,就讓您下來以欽差之身清查!」
李景隆忽然擺手,不讓楊溥說話,自己陷入沉思。
半晌之後,抬頭道,「若是我做的不好呢?」
「那您......」楊溥說著,用手掌擦下桌子上的酒漬,「您必須要做好,因為皇上現在手裡無人可用!」
「怎麼說?」李景隆立馬來了精神。
「清查軍倉等事,搞不好是要鬧兵變的!」楊溥低聲道,「這可等於是對那些各地的軍頭們進行清算,更是要杜絕往後的喝兵血!您想,若全大明境內,以後都是票號發軍餉,取消軍戶,以兵部兵冊為準發錢糧,誰還能喝兵血?」
「你接著說!」李景隆好似明白了什麼,「怪不得我這大半年始終琢磨不明白呢?敢情全是套,一套接著一套!」
「這種事,必須要有威望的人來干!」楊溥壓低聲音,「您再想想,這時候皇上點了郭四爺為錦衣衛同知,讓郭老侯爺來淮北代理淮西軍務的用意?」
「哦?」
「哦!!」
「哦.....」
李景隆連續三聲感嘆,各代表不同情緒。
疑惑,驚訝,繼而意味深長。
「呵!」忽然,他笑出聲,「可憐那郭小四,還以為終於翻身了,趕上皇恩浩蕩該他飛黃騰達啦,哈哈,哈哈!殊不知,他以後怕是祖墳都要被那些武人們罵炸了!」
「還有郭老侯爺,一輩子半點得罪人的事不干,臨老臨老,還得被皇上拉出來,當一回門神!」
其實他內心之中還有句話沒說,用勛貴子弟來當充當抓人審判的鷹犬劊子手。那淮西勛貴在軍中那些積攢多年的威望,還有人脈,只怕沒兩年就消耗殆盡了。
那群老傢伙,他們死也好活也好,他們的家族都徹底和軍隊沒有半點關係了!
皇帝這一手高啊!殺人誅心!
但緊接著,他神色一變。
「中原內陸也好,沿海各衛也好,軍務雖難但也都好弄!」李景隆皺眉道,「最難的是在九邊啊!還有藩王們手中的私兵,怎麼弄?」說著,一拍腦門,「尤其是邊鎮,那些殺才們,不讓他們喝兵血撈夠了,他們是真不出力啊!」
說到此處,端起酒杯猛的灌了一口,「萬一.....萬一有那鬼迷心竅的,起了養寇自重的心思....?」
「那都是後話!」楊溥給李景隆滿上酒,低聲道,「外政晚生不敢多言,但我大明的內政,就是這麼個形式!眼下,皇上擺明了是左手文,右手武,要如臂驅使!」說著,他嘆口氣,「而且,皇上的用意,晚生有時候也看不懂,總感覺和歷朝歷代不一樣!」
李景隆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還得是你們讀書人,你看你,一天官都沒當過。可說起這些事來頭頭是道,比許多朝廷大員都要強!」
「晚生是您的幕僚,說話無所顧忌,隨意敢說而已。可若是做了官,晚生的嘴巴就縫死了!」楊溥大笑,「不然,只怕剛進仕途就是末路!人人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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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宮暖閣。
朱允熥剛從宮外回來,脫下便裝換上常服。
穿戴好之後,微微擺手,王八恥立刻退下,一名身著麒麟服的武將從外邊進來。
「臣,常森.....」
「自家人大規矩免了!」朱允熥笑著坐下,「你也做,咱們坐著說話!」
「是!」常森神色有些揣揣。
他是皇帝的舅舅不假,可是已經有很長時間,皇帝沒有單獨私下召見過他們兄弟了。
「你是朕的血親舅父,朕就不跟你兜圈子!」朱允熥開口道,「你把紫禁城侍衛親軍統領的官職暫時擱置,朕不是免你的職,先擱置著,朕對你另有別用!」
常森馬上起身,「皇上讓臣做什麼,臣就做什麼......」
朱允熥笑著按手,開口道,「你別這麼如臨大敵的,不是讓你去邊關帶兵,也不是去各處練兵。」說著,嘆口氣,「你畢竟是朕的舅父,開平王之子,這些年在京師之中委實有些屈才了,所以!」
說著,朱允熥看了對方一眼,「朕給你個新差事,五軍都督府前軍都督,湖廣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節制湖廣軍務!」
說到此處,朱允熥低頭,輕輕吹著茶盞上漂浮的茶葉,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這差事不好辦,楚王湘王都在你的治下,難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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