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毓跟著馮至進入主館。
靈堂正在布置,亂得沒地方站腳。
魏毓首先看到了自己的遺照,非常土豪的規格。這時還沒有掛上,靠在牆角。
黑白相片裡的人笑得溫潤,可依舊長相平庸,目光呆滯,形象死板。
雖然竇瑤總說她是個醜八怪,可其實顧子庭長得不難看。相反,她五官細緻清秀,有種南方人獨有的溫潤典雅。可是一閉眼,你絕對想不起她長得什麼樣。
毫無辨識度,毫無存在感,就連那三分的清秀也拖累成了十分的乏味平庸。
再看顧子庭的雙眼,黑白分明,清潤無雙,可是不聚光不對焦,就像高度近視的人剛摘下眼鏡的樣子。
顧子庭無數次委屈,分明她5.0的視力去考飛行員也足夠。
平庸的長相,呆滯的目光,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沉悶又死板,這些年因為這個形象的問題被無數個導演拒絕了一次又一次。
如今她頂著魏毓這張臉站在顧子庭的遺像前,突然地,有種揚眉吐氣的快感。
馮至領著她往角落走去,角落破舊的沙發上,蜷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馮至喊了一聲:「媽,這是小庭的乾妹妹,來看你。」
一張清秀的臉從膝蓋上抬起,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容保養的極好。不過蓬頭垢面,形容枯槁。雙眼有些混沌,好一會兒,才把目光聚焦到魏毓身上。
無力的聲音響起:「乾妹妹?」
魏毓深呼吸往下憋眼淚,這是她小姨許蘭,正經八百的上流社會貴夫人,向來驕傲端莊,她哪見過她如今這幅模樣。
魏毓抿了抿唇,應了一聲:「是的,小姨,我是子庭姐的乾妹妹,我是來幫忙的。」
許蘭目光溫和地看著她,點點頭,連說了三個好字:「多一個人為小庭服喪,也不至於太孤單。」
魏毓簪上了白花,戴上了孝套。她想幫忙去布置靈堂,馮至不讓,讓她陪著許蘭。
魏毓想了想提醒道:「表哥,忙不過來你就去找陳晨宸,他是子庭姐生前最好的朋友。」
許蘭拉著她的手說:「我和阿至從沒處理過這些事,這些天都是小陳一手操持的。他是個好孩子,見我們小庭家裡人少,主動為她戴孝服喪。」
她的話音才落,門口突然湧進一大群人,手裡捧著大簇大簇的鮮花。為首的是個男人,穿了一身工裝,風塵僕僕地走進來,指使著工人用鮮花布置靈堂。
馮至過去跟他說了什麼,那人朝著魏毓的方向看過來。等魏毓看清他的臉,這段時間一直壓抑的情緒終于禁受不住涌瀉而出,淚水瞬間沾濕面容。
陳晨宸驀地就看見一個形容綺麗的小姑娘哭得醜陋。
馮至說這人是顧子庭的乾妹妹。陳晨宸奇怪,顧子庭何時有過這樣一個長相驚艷的乾妹妹?他從沒聽說過。
他問身旁顧子庭的經紀人何垣,對方也說不知道。
馮至把信給他看,他看過後遞給了何垣。
何垣認真看了幾遍才說:「的確是顧姐的字跡。」
顧子庭的字跡很有辨識度,說話的語氣也十分獨特,這是別人模仿不來的。
信里顧子庭和這個叫魏毓的小姑娘排揎了自己好多次,陳晨宸看著看著就笑了。他能想像顧子庭說這些話的樣子,從前這些話顧子庭也常說,以致於到了嘮叨的程度。
可就這份嘮叨,以後也聽不到了。
他走過去伸手揉魏毓的頭,說:「丫頭,別哭了,夠丑了。」
魏毓哭得更凶了,抓著他的袖子哭地快背過氣。
顧子庭生前還算一個比較堅強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哭起來不好看,哪怕是在粉絲朋友面前也從來不哭。
可就是對著陳晨宸,真是一點委屈都受不了。
之前她無數次跟他哭,他就是這樣,無奈地笑著,一邊揉著她的頭髮,一邊還嫌她丑。
打從魏毓身體裡醒過來,她就一直安慰自己,這是老天給他的補償,給她重新活過的機會。
可天知道她有多忐忑多害怕。一睜眼,身邊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是陌生的。她小心翼翼步履維艱,就怕自己有什麼不妥帖的地方讓人發現,從此被當做一個異類讓人討厭。
更怕這只是一個夢,她現在所有的一切終將會被收走。剛醒來的那幾天她甚至不敢入眠,就怕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
這麼多天來的膽戰心驚,終於在這一天,在這個人面前宣洩了出來。
陳晨宸只當這小丫頭心裡難過,心想顧子庭這次也算看對了人,這小丫頭對她倒是真心。便又安慰了幾句。
魏毓拉著他的袖子,也不管臉上是鼻涕還是眼淚,邋邋遢遢地看著他問:「你頭髮呢?」
陳晨宸不以為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頭,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剪了。」
魏毓更難過了。陳晨宸這貨天生就是個反骨,之前一直頂著一頭及肩的火紅色長髮,要多拉風有多拉風。顧子庭勸了無數次,他每次都說:「紅髮招財,黑髮擋運勢。你勸我換髮型,就是要破小爺的財路」。
顧子庭拿他沒辦法,每次都不了了之。
如今,及肩的長髮剪到了耳後,張揚的紅髮染成了刻板的黑色,耳朵上的七八個耳環也取了下來,整個人看上去英俊又穩重。
魏毓抓著他的袖子不撒手,問:「你不是說黑髮破財嗎?」
陳晨宸心想顧子庭當真是什麼話都跟這小丫頭說,忙解釋道:
「明天是顧子庭的弔唁禮,我作為她的親屬負責賓客的迎來送往,總不好讓人覺得顧子庭的家人輕浮吧。身後事,還是妥帖穩重一點好。」
這時,馮至捧著顧子庭的骨灰盒過來了。
這是魏毓第一次看見自己的骨灰。一瞬間,她甚至感覺到那個黑匣子裡的壓抑窒息以及熊熊烈火將她一點點蠶蝕的痛苦。
聽說人火化的時候是先用一把刀把肚子扎破放水,接著才用烈火燒灰。
顧子庭家祖上曾有人被點天燈,所以他家有個祖訓,人死後不能火化,火化後的屍骨甚至不能進祖墳。
魏毓問陳晨宸為什麼要將顧子庭的屍首火化。顧子庭老家有祖墳,他們家人死了之後是可以土葬的。
更何況,顧子庭生前是簽過器官捐贈志願書的。
說到這個陳晨宸也沉下了臉,道:「是竇瑤要求的。」
魏毓手中握著的紙杯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漸出的水染濕了自己的鞋襪。她聽見自己淬過冰的聲音響起:
「竇瑤?她怎麼敢?」
她竇瑤分明知道她的屍體不能火化,分明知道她生前簽過器官捐贈書,她怎麼敢?
陳晨宸眸底的寒氣收都收不住:
「當時我在外地,小庭的小姨和表哥在國外趕不回來,她親近的人只有竇瑤趕得過去,是她決定連夜火化。小庭的死亡證明都是後補的,我們這些正經的親朋倒是連小庭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魏毓需要咬著牙才能抑制住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怒吼:「她憑什麼?」
憑什麼那樣隨意地處置她的身體?她竇瑤算個什麼東西?
陳晨宸嘆口氣,拍拍她的肩勸道:「現在說這些也晚了,身後事要處理好,明天絕對不能出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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