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郡沙夜晚,忽然起了好大的霧,霓虹燈在霧中閃爍著氤氳的光,人影在夜霧中行走,街上的車因為忽如其來的霧而堵塞。
霧中好像有些其他東西,巨大的身形划過,留下大片陰影。
路邊戴著耳機的年輕人心有所感,抬頭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對面紅綠燈轉變,人群噴涌而過,摩肩擦背之間又有什麼東西擠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霧天,他們也只道是尋常。
「今晚怎麼這麼多人的。」
「國慶嘛,都放假了。」
「要不要去看電影?戰狼2好像很好看。」
「看吧看吧,不看被別人說不是中國人。」
所有妖物,通通朝著剛剛奈何橋出現的街頭而去。
除了那些小妖怪外,也有幾隻靈力滔天的大妖,有皮膚青綠長著鹿角的人形妖怪,也有雙腳站立,尾巴如鋼棒的虎型,他們也在霧中發現了彼此。
輕輕交手了一下,撕裂的風,將一角的霧氣掀開。
底下人群驚呼突如其來的風,廣場前巨大屏幕忽然出現裂痕,音樂噴泉如鏡般平靜的湖面忽然出現波紋,波紋不斷。
兩妖的交手,如沉默的颶風,好像忽然出現然後忽然消失。
跟仙人提要求的機會,只有一個,這全城的妖怪都是競爭對手。
公交車照常停靠,搖晃兩下後嗤一下開門,五個人下車卻有六個人的腳步聲,一旁的自動販賣機一陣搖晃,砰的一下一瓶可樂掉了下來,卻見那瓶可樂飄了出來,啪嗒一下被不知道什麼東西喝完,停頓在空中一會兒後,忽然乾癟,然後被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內。
一個打著電話的女生路過販賣機,小跑著上了公交車。
「餵?快到了快到了,我早就出門了,真的快到了……什麼現在才出門?不可能!」
馬路邊一個提著蛋糕的小男孩呆呆地看著剛剛那個飛起來的易拉罐,沒看路不小心在馬路上摔倒,手上的蛋糕也甩了出去。
可就在他就要摔倒時;
他好像看到一頭老虎忽然出現,扶了他一把,然後忽然又不見了。
一個頭上長角的青臉女人忽然出現,把什麼東西塞在他手裡,然後也忽然就不見了。
他楞楞的,低頭看了看,蛋糕盒裡的蛋糕已經糊成一團。
「先上橋?」
「上橋再打!」
……
紅燈跳轉,綠燈浮現,身邊的男生拉著她跑了過去,斑馬線上起了好大的霧,她跌跌撞撞跟在身後,剛想問他要去哪裡,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在哪裡。
身後是城市的夏夜,賣鮮花的阿婆,結伴的高中生,騎著自行車經過的孩童,街邊彈唱的男人。
還有在倒數的綠燈,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減少著,前頭少年忽然問起自己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
「我記得……我好像姓姜,姜什麼來著?」
「姜靜。」
「才不是。」她跑得氣喘吁吁的,這人還跟自己搭話,她現在對自己處境一點也不明白。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她環顧四周,城市已經遠離,身後那綠燈好像也很遙遠了,兩人置身在一條不知道通向哪裡的橋上,這條橋七曲八彎,時寬時窄,橋下是不知道什麼東西。
「去幫你找回你忘掉的記憶。」
「誒?」
「這座橋的盡頭,有一個很厲害的人,她可以讓你把忘記的東西記起來。」
「為什麼要跑?」
「有東西在追我們。」
她回頭去看,真的看到各種奇怪的東西追在身後,一股腦衝進橋上。
他們爭吵著,扭打在一起,偶爾會掉到橋下面。
「那些是什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真的記得我是誰嗎?」姜鬧看起來有些害怕。
「就算所有人都把你忘了,我也會一直記得你。」
那男生回頭,手一抬,身後立起堅冰,把路堵死了,對她笑了笑道:「你叫姜鬧,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她看著那張臉,居然感覺的是委屈。
兩人在無休止的橋上趕路,身後一直有各種妖怪追逐,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很神奇的經歷。
她注意到橋下是無數光點,這些光點有時候是一條魚,有時候是蝴蝶,靜靜在橋下流淌,不知道通向哪裡,但是這一幕很美,他們好像步行在銀河上,和一個全世界把自己忘了,也會記得自己的少年。
「你會記得我嗎?」她再三確認。
「會一直記得你的。」
身後的綠燈,忽然跳轉到紅燈。
全城的霧氣也消散了,一切又恢復到了正常,在最後時刻,兩頭大妖沖了進來,奈何橋重新變回了斑馬線,本來不存在的路再次出現,很快被人群淹沒。
這條橋長得像永遠沒有盡頭,但是這個時候姜鬧卻覺得,要是這橋真的沒有盡頭該多好。
他們一直跑一直跑,橋有時候會很窄,窄得只能容納一個人過去,有時候又會很寬,寬得像平原一樣。
這裡的天空是晚上,過去了很久也還是晚上,但是卻不暗,因為天上有無數星斗,底下也有無窮無盡的熒光東西。
她問身邊少年,底下的是什麼。
「是真靈長河,每一個光點是一個真靈,他們或許會投胎回到世上,又或是成為妖怪,以特殊的方式回到世上?」
「真靈長河……沒聽說過。」
「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忘川河。」
「也沒聽過。」
「好吧。」
她看著少年無奈的樣子,偷偷笑了笑,雖然不記得對方,但是總感覺已經認識很久了。
兩人並不是橋上唯一的人,橋上偶爾會遇到別的東西。
一個老人坐在橋邊嘆氣,他們路過,老人說自己死太急了,老家床頭櫃最底下有個鐵盒,裡面還有兩千塊錢,還沒跟家裡人交代清楚。
風無理勸他,勸他說子孫整理後事的時候,肯定能發現的,老人家也覺得如此。
可是剛說完又開始嘆氣。
說家裡老伴吃的那些藥都是他操辦,這個也沒交代清楚,風無理就說家裡人肯定會去醫院問的。
老人家也覺得如此,可是沒多久,就又開始嘆氣,說還有事情沒交代清楚。
他好像有很多事沒交代清楚。
風無理和姜鬧對視一樣,笑著離開。
又遇上一個提著文件包的西裝中年人,他急忙地問兩人,最近都公交車站在哪裡,他上班就要遲到了。
「你已經死了啊,不用上班了。」
「死了?」他很迷茫。
「歇息一下吧。」
「死了就不用上班啊?不行不行,我得去找公交車站。」
說著就又急匆匆跑了,留下兩人面面相覷。
還遇到一個女人,一直在橋頭哭,說自己男人不愛她了,他們就人坐在女人一左一右,也不好安慰。
「死都死了……」
風無理剛說,被姜鬧瞪了一眼,然後她拍著女人的背:「姐姐別難過了……這死都死了。」
也沒見得比自己多會安慰。
這橋上還有很多人,其實他們不是亡者,他們只是其他人的記憶,或許是好的,或許是不好的。
奈何橋,無可奈何,這橋上都是生前願望的無奈和遺憾。
姜鬧跟著身邊少年一直趕路。
明明只是一座橋,卻讓她有種翻山越嶺的感覺,期間他們遇到很多人,見到很多事。
身後忽然出現追上來的妖怪,男生就讓她先跑,他會追上來的,姜鬧只好一個人一直向前跑。
「喂!你要一直記得我啊!」
她朝那人喊,對方在跟一群狼妖糾纏在一起。
雖然不認識那個男生,但是她知道,那應該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她一個人走,忽然在前面橋面上看到兩個人的虛影,那居然是她和剛剛那個男生的。
「喂,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逛?我看你也一個人的,等一下還有表演看。」
原來,自己真的早就認識他了?
可是自己又把他忘記了。
期間又看到很多他們之間的記憶。
「要不要了解一下,我們是當志願者的,對了我叫風無理,你叫什麼?」
「你琴彈得很好聽啊,你叫什麼名字?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她每看見一段記憶,就會想起一些事情。
原來過去自己一遍又一遍把對方給忘記,對方卻一遍又一遍地找到了自己。
……
「若谷大人,你也為了那個任務而來?」
風無理看著面前出現的虎妖,對方在妖怪和修行者的世界也是有頭有臉的妖了,過去曾是霸占一方的妖王。
「王西樓?你也在,也是,畢竟湘江邊。」
「王西樓大人,您也有要想要忘記的過去嗎?」青臉鹿妖聲音柔和,眼睛始終眯成一條線。
「你們想忘掉什麼?」
青臉鹿妖聲音平和:「妖精不同你們人類,想法很單一,有些事情不能釋懷,只能選擇遺忘。」
「遺忘不一定是好事。」
「記住會很痛苦。」
虎妖面露凝色,青臉鹿妖眯著眼,深感不妙,她剛想跟身邊的老冤家謀劃一陣。
「別嘮了,老早想跟王西樓打一場了!」
歘——!!
道道堅冰豎起,卻被一拳轟碎,他化作墨汁散開,剛好出現在若谷身後,卻看見鹿妖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明亮的眸子睜得渾圓,那好似一輪不斷放大的圓月,風無理感覺自己忽然站在外太空看向月亮。
他愣神的三秒內,虎妖反手一爪,即將得手之際,他看到王西樓影子下面忽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紅衣女人。
女人力大無窮,巨大的左手抓著他胳膊,右手直接抓著他腦袋,把他整隻虎糊到了奈何橋上,砸出一個大坑。
「什麼邪門玩意兒?!」
「他不是王西樓!」
「右皇你先回來。」
「這個大傢伙怎麼回事?」
「唉唉唉唉!」
風無理第一次打那麼吵的架,兩隻妖王他有些扛不住。
但是最後他贏了。
險勝。
兩妖跟他約定,幫忙把後面進入奈何橋的妖怪通通攔住。
「你那麼強的人類,也會有想忘掉的事情嗎?」
「我不是要忘掉什麼,只是想讓別人記起被忘掉的記憶。」
「忘掉的事情,是不可能再被記起的,這是那位大人的規矩。」
鹿妖說,被遺忘的人,世界和她自己都不會有關於被忘掉的回憶,會不斷地遺忘,最後到一切記憶都被消除,沒了記憶,也就沒了痛苦。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鹿妖說,是有的。
如果世上還有人記得那個被遺忘的人,那麼可以用那人的記憶來補償被世界和那人遺忘掉的過去。
風無理臉色平靜。
……
姜鬧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只是一條橋,卻像是走遍了千山萬水。
她看到面前一個畫面,那個畫面她當時想的是或許會記很久,怎麼也忘了。
天台的門後面是蔚藍的天空,鋁製的扶手反射著金色的光,那個男生站在樓梯上面低頭對著自己笑。
她看著這個記憶里的畫面,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角泛起了淚花,她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正視自己和剛才那個少年的身份了。
要找回過去的記憶才行。
畢竟風無理說了,他們之前可是好朋友,而且人家可是有愛人的人,她怎麼能喜歡他呢。
這樣一想,她更加堅定了找回過去記憶的想法,拼命地向前跑。
那個男生忽然回來了,全身髒兮兮的,看起來狼狽不堪。
「額,這次要不要我再自我介紹一次?」
她看著他笑;
這次我沒忘記你哦!
怎麼可能把你給忘記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
不過只是暫時的;
那樣的感情對你來說一定很為難,你說過我們以前是朋友,等拿回過去的記憶,莪們就又能當朋友了。
兩人又重新開始趕路,橋上永遠是晚上,他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你想記起那些被忘掉的東西嗎?」風無理問。
她一愣,笑著點點頭。
「或許會是痛苦的記憶。」
「痛苦也好,我不想忘記你。」
橋走到了盡頭,他們看到一個戴著斗笠,全身籠罩在輕紗上的女人站在岸邊。
岸邊有一塊石頭,刻著三生石三個字。
「你又來了,還有旁邊這位……先生。」對方聲音輕柔。
「您是孟婆大人?」風無理問她。
斗笠女子搖了搖頭:「我只是奈何橋主,替孟婆大人看著此地而已。」
「孟婆大人去哪了?」
「在找人。」
「為什麼你要讓她忘掉過去的記憶?」
「您誤會了,是這位小姑娘過於渴望遺忘一段回憶,記憶能讓我修行,我只是幫她把那些不想記住的記憶忘掉而已。」她笑眯眯道。
風無理沉默了會兒,才道:「我們是來替她恢復記憶的。」
「那麼,代價,你們知道了嗎?」
姜鬧一愣,「什麼代價?」
「知道了。」
姜鬧楞楞地看著風無理回答對方。
一旁的奈何橋主笑著道:
「被忘掉也沒關係,只要有人還記著就好了。」
姜鬧並不知道代價為何,卻見對方忽然把腦袋貼了過來,額頭抵在她額頭上。
一瞬間,她瞪大眼睛,那些她忘掉的珍貴之物,慢慢被回想起來。
她想記起來,關於面前這個男生的事情。
她想著,要是記起來以前的事情,說不定那些喜歡他的感情就會被壓下去了。
姜鬧眼睛出神,一幕幕過去的畫面出現,那些被她忘記的。
她看著那段回憶,感受著那時候的情緒,心裡被什麼東西充滿著,這一刻她卻覺得特別的委屈,忍不住就抱住了面前的少年,抱得緊緊的。
怎麼這樣的;
為什麼以前我也喜歡你的;
這不是還不如忘掉嗎?
算了,不捨得再忘掉了。
「風無理!我喜歡你!」
耳邊是對方溫和的聲音。
「不要忘記我。」
……
風無理撓了撓頭,忘了為什麼自己忽然在街頭,斑馬線旁的紅綠燈跳轉到綠燈。
隨著人群,他被裹挾著走了過去。
一個女生跟她擦肩而過。
忽然他頓住腳步,忍不住回頭看,卻見那個女生也回頭看他。
「不好意思!」
他喊住對方,「我們是不是認識?」
「什麼?你是誰啊?」
那女生看著他,噗嗤一笑:「能認識一下嗎?我叫姜鬧,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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