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燼神色輕緩了幾分,看著她隱約有了幾分笑意:
「景盛一統,何來舊民?」
葉冰裳也勾了勾唇角,眼底深處的緊張散去。
「陛下說的是,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永遠追隨陛下。」
「包括你嗎?」
澹臺燼欺近了她幾分,有種壓迫的強勢。
葉冰裳眼珠錯開,略顯幾分侷促。
幾息後才回道:「自然,冰裳身在景國,自也是陛下的子民,得陛下庇護。」
「更遑論……」
葉冰裳不再說了,抿唇微微垂眸。
澹臺燼抓著她手腕的力度又大了些,將她向自己拽的更緊。
「遑論什麼?」
葉冰裳飛快抬眼看他一眼,有些微惱,可那一眼看上去,卻更像是嬌嗔。
「陛下可是忘了,冰裳,是來和親的郡主……
往後自與陛下一體,相伴相隨。」
話落,澹臺燼突然笑起來,胸腔震動,很是開懷。
「好!葉冰裳,你可要記住你今日的話!」
「你是孤的王后!要與孤相伴相隨,永遠,不離不棄!」
遠遠守在外面的黎蘇蘇猛地站起,高興不已。
內視下發現,滅魂珠淚里竟又生出了兩根滅魂釘!
大姐,成功了……
轉頭默默看了一眼那森嚴的守衛,長睫一顫,轉身離開……
小魔神喜歡大姐,她會盡力幫他,以早日得到9根滅魂釘,抽出邪骨,她也能早些歸家……
她有些,想爹爹了……
澹臺燼目光灼灼,葉冰裳卻看向他的胸口。
血腥氣越來越重了……
和胸口的傷勢比起來,掌心那幾道口子都有些微不足道了。
「陛下,你的傷若再不處理,或許我們便要一同陪柔妃娘娘長眠相伴了……」
許是沒想到,葉冰裳竟然也會說這些玩笑的話,澹臺燼沒忍住又是一笑。
氣氛突然變得輕鬆起來。
澹臺燼無所謂這傷,反倒是將抓著她手腕的姿勢改成了牽著她的手。
「刺中我的那把劍上有符籙,普通的傷藥對它無效。」
葉冰裳皺眉,不顧澹臺燼的不願,將手抽了出來。
拿過一旁的傷藥和白布,一圈圈纏繞在他傷痕累累的掌心上,只是目光卻有些散,不知在思索什麼。
澹臺燼也沒打擾她,他此刻的心情很好。
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葉家的事。
可他們兩人之間難得有這樣的氣氛,他有些捨不得。
就是這麼一個晃神,一隻柔軟的手突然覆上他的心口,掌心散出淡淡的柔光,他胸口處符籙的效果便迅速減弱,那時時刻刻的撕裂感明顯減緩。
他猛地一愣,豁然抬頭,就瞧見了她陡然蒼白下去的容顏。
澹臺燼一把掐住她手腕,將她的手拽離自己的身體,面色嚴肅冷沉的可怕。
那雙幽深的眸子開始震顫。
滿滿的不敢置信。
似是不相信自己就這般輕易得到了信任和偏愛……
是的,偏愛……
護心麟,是獨屬於她一人的機緣。
即便她如今孤身一人,似乎只有依靠他這一條路。
可這是她的底牌,若她不拿出來,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
可偏偏,她用了。
為了他,運轉她尚不能完全利用的寶物。
胸腔里溫暖的感覺還仍有殘留,向著周身散去。
這一刻,他突然感覺喉頭有些乾澀,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奢望一下。
現在的他,在她心裡擁有了和蕭凜同樣的地位……
葉冰裳運轉護心麟,雖然有些勉強,可時間很短,並沒有大礙。
此時看著澹臺燼這過激的反應,反倒有些疑惑。
「陛下?」
澹臺燼看著她,眼神逐漸意味不明,他突然開口:
「葉家人,全死了。」
短短几個字,卻在葉冰裳腦海如雷霆炸響。
「什、什麼……」
澹臺燼再次開口,如惡魔在耳邊低語:
「蕭昳早已將葉家人全部處死,就掛在宮門內朝臣必經的那面宮牆上。」
「我到的時候,鮮血已經將那面宮牆染透……」
「老夫人的眼睛始終死死的盯著宮門口,不知是怨氣,還是在等誰……」
葉冰裳的呼吸已經亂了,像是慌亂上岸的魚,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
眼眶不可控制的泛紅,雙眸溢滿無聲的痛楚。
不知不覺,眼前人早已淚流滿面。
澹臺燼在懷裡摸出了一條帕子,輕輕的為她擦拭,極盡溫柔。
「我已命人收殮了他們的屍骨,回來時送去了葉府……」
澹臺燼輕輕擁住她,第一次,真正的將她擁進懷裡。
烏黑的眼裡閃過偏執的暗色,帶著誘哄的蠱惑:
「冰裳,你瞧,蕭凜保護不了你,也保護不了你的家人,甚至,護不了他自己……」
「你想要的,他都給不了你。」
「可如今景盛一統,你將是我唯一的王后,再也不會有誰能欺壓你……
權利、地位、你想要的所有,我都能為你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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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會保護你,保護你的家人,保護你在意的一切。」
所以,永遠留在我身邊吧……
葉冰裳緩緩閉眼,一滴淚無聲划過……
兩人在陰暗的陵寢里相擁,汲取對方身上那一絲絲的溫暖……
陵寢的燭光在這陰暗的室內閃爍,照在少年那過分蒼白的容顏上,少年唇角怪異的揚著,積蓄起一片烏雲,眸里是葉冰裳從未見過的令人心驚的病態和陰鷙偏執。
他一直在失去,從未得到過。
現在,他終於,抓住了屬於他的那一絲溫暖。
滅魂珠淚又是一燙。
一根釘子緩緩生出、盤旋……(6根)
夜
葉冰裳回到自己宮殿,坐在大床上,深深擰起了眉。
不知是不是錯覺,分明同樣是那句「永遠不離不棄」,可給她的感覺卻不再是那種敷衍和賭氣,反倒有種讓人脊背發涼的陰冷黏膩……
澹臺燼的態度,太奇怪了……
前世同樣的討好恭迎,換來的是棄之如敝。
如今她同樣在危難當頭明哲保身,自私自利又偽善堂皇,怎麼反而得到了他的親近?!
澹臺燼是抽了什麼瘋?
總不能是真的喜歡上她了吧……
多的那根情絲,她早就抽去了啊!
為什麼?
就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來和親的郡主,而不是蕭凜的側妃?
那黎蘇蘇的計劃,還能實現嗎?
計劃不計劃的,黎蘇蘇現在顧不上。
白日離開後,遠遠的她便瞧見了葉府門上的白幡。
心下一個咯噔,猛然席捲起濃濃的不安。
她快跑進去,見到的,就是橫陳了一院落的屍體……
她一個個看過去,淚水瞬間下落……
大哥、姨娘、春柳、還有……
祖母!!
黎蘇蘇軟倒在老夫人的屍體旁,看著那早已長出屍斑的可怖屍體,手指顫顫,不知該落在何處。
「爹……」
聲音輕的好似一陣風便能吹走,卻喚醒了那麻木燒著紙錢的葉嘯。
「囡囡回來了……」
看著爹爹那瞬間蒼老十歲的面容,黎蘇蘇的眼眶又是一陣酸澀,淚流滿面……
下人將東西拿來,黎蘇蘇看了一眼,起身默默跟在爹爹身後,為他們的家人,換上新衣。
出殯那日,葉冰裳特請出宮,澹臺燼也陪著她一起去了,去送那些無辜枉死的家人最後一程。
為他們誦經祈福,入土為安。
至於葉清宇,葉嘯從未提起,就像沒有這個兒子,黎蘇蘇和葉冰裳也默契的沒有提。
只是後來,據黎蘇蘇說,她曾在遙遠的人群中恍惚看見了他的身影和紅腫滲血的額頭……
*
隨著新的一批糧草送出,前線的最新情況也傳了過來。
許是葉府滿門被屠的消息太過震撼刺激,一直都有所保留的葉清宇徹底斷了那一層顧忌。
同翩然帶領的熾翼軍相互配合,一路勢如破竹,未有停歇,不過半月,已然兵臨城下。
皇帝被賊人殺害,朝廷一片沸騰震動。
蕭凜身為最有能力的皇儲,無疑是新王的不二人選,只是眼下景軍虎視眈眈,他推了大臣提議的登基大典,以皇儲身份接管朝堂,處理朝政。
可盛國將星凋零,龐宜之守在前線亦是節節敗退。
景軍的腳步,最終停留在盛都城外。
盛國國運,將盡……
聽著朝臣們咒罵澹臺燼不守禮約、背信棄義的話,心裡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
記憶不受控制的又回到了那日的雨夜。
鍾泰,是在皇宮的地牢裡被找到的,渾身是傷,已然氣若遊絲。
「主子,鍾泰沒能護好側妃,請主子責罰……」
一夜之間,親人、愛人、戰友,全都沒有了……
身為儲君,他守不住國。
身為夫君,他護不住妻子。
家國百姓,他竟沒有一樣得以保全……
蕭凜坐在上首,閉目靜靜聽著下面的嘈雜,神思飄遠。
今日的朝堂較之以前空了許多。
早有一些朝臣見勢不對提前攜家眷離開,蕭凜知道,但從未阻止。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只是他身為皇子,這是他應盡的責任和擔當,他不能逃,卻不會阻止他人求生。
不知過了多久,朝臣們才後知後覺,蕭凜一直未曾開口。
聲音逐漸小了下去,直到徹底消失。
死一般的寂靜讓所有人心頭都蒙著層層的陰影。
蕭凜心下嘆了口氣,緩緩睜眼,站起了身。
看著下方的諸位老臣,蕭凜拱手,深深一拜。
「殿下!使不得啊殿下!」
朝臣們紛紛下跪,可卻阻止不了他。
半晌,蕭凜起身,唇角溢出苦澀。
「諸位大臣不必再爭了。」
「你們對盛國的付出和情誼,盛國百姓都看在眼裡。只是盛國只有戰死的君王,沒有投降的王儲。」
「自即日起,罷免諸位在朝的官職,各自家去吧。」
「殿下!」
朝臣們大受震動,紛紛呼喊著「殿下」,要與盛國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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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凜卻只是擺了擺手,散了這最後一場的朝會。
待朝臣們走出皇宮,便封鎖了皇宮的大門。
大臣們呆愣愣的站在宮牆外,臉色早已糊滿了淚水,向著內里深深跪下……
他們知道,殿下是不想連累他們性命,留給他們一線生機。
這一別,許就是永別……
丞相看著眼前緩緩關閉的宮門,似是還能順著那狹窄的縫隙,看見昏暗中陛下那雙空洞的眼。
他深深拜下,面上是誰都未曾瞧見的痛苦和愧疚。
是他糊塗,竟真的以為可以從此免於戈戰。
在背後幫著盛王隱瞞消息,盯著宣城王府,阻斷了鍾泰最後的求援信件……
是他對不住殿下,對不住側妃……
一瞬間,那向來如松的背影坍塌,佝僂著走向遠方的夕陽……
大戰再起,可盛國已經沒有什麼兵馬了。
盛都外,只有蕭凜和龐宜之,帶著那僅剩的不過百人的隊伍和葉清宇那數萬的大軍對峙。
「六殿下,不要再執著了……」
葉清宇坐在高頭大馬上,沉凝的看著蕭凜,眼裡滿是複雜。
回憶著曾經相處的情誼,葉清宇勸了一句。
蕭凜神色未改,只是挽了個劍花,態度凜然。
葉清宇閉了閉眼,一旁的翩然嗤笑了一聲,抬手向著身後的熾翼軍揮了揮手。
蕭凜率先衝出去,那些將士看著那些猙獰的妖物向自己衝來,眼裡皆有明顯的恐懼,可看著最前方拼殺的人,恐懼再度換成堅定。
只是衝出去的身影被一人阻擋。
龐宜之拂塵一揮,一張符籙熊熊燃燒,無形的結界將那些將士籠罩,既是庇護,也是阻攔。
「龐博士?!」
「龐博士!你這是做什麼?!」
身後將士們質問焦急的聲音此起彼伏,龐宜之卻充耳不聞,只是緊緊的盯著那道身影……
蕭凜以一敵萬,身上早已千瘡百孔,被鮮血染透。
重傷下,他的行動都慢了幾分,就在這時,一隻鋒利的狼爪直衝他的後心!
就在即將刺入的那一刻,龐宜之來到了他的身側。
金光閃過,兩人消失在戰場上。
結界裡的將士,面面相覷。
突然,有一人率先扔了手中武器,頹然跪下。
「恭迎新主,我等,投降……」
其餘人震驚又憤怒的看他,他卻只是額頭深深抵在地面。
鐵血漢子早已雙目赤紅。
「你這是做什麼?!」
「我等皆是殿下屬下!是盛國將士!
只可站著死,怎可跪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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