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呆呆的瞪著纏在手腕上的鞭子,丁慕看到這玩意就覺得肝顫。
鞭子上的暗紅斑點是他被鞭打留下的血漬,這讓他有點隱約的興奮和自傲。
丁慕覺得自己也許心理似乎出了點問題,難道真是虐著虐著就習慣了?
不過讓他真正發呆的並不是某些取向方面的事,而是另一隻被鞭子和他纏繞在一起的手。
索菲婭緊緊握著丁慕的手,她的眼睛不住眨動,長長的睫毛唿扇唿扇的,襯托著一雙似乎能勾人魂魄的大眼,那種樣子很容易讓人忘記她的實際年齡。
至少一開始丁慕就認為她應該是個大姑娘,而坤托直接就叫她「波西米亞女人」。
可現在他知道了,這實際上只是個孩子,她12歲,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年齡。
他們正在參加個婚禮,準確的說,是他們兩個人的婚禮。
當那個叫霞斯基娜的女人向他說明一切之後,丁慕沉默了好久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總之一句話,他不但在這個時代脫了單,還很時髦的玩了個閃婚。
「她之前接受了你送給她的訂婚禮物,這說明你們已經有了婚約。」
「那把短弩是……」
「你願意替索菲婭挨鞭子,按照習俗就是證明你願意為她付出。」
「那是因為……」
「你的血和她血混在了一起,你們的命運就融合交織在了一起。」
「可那鞭子……」
「所以,你們的結合是應該被祝福和承認的。」
霞斯基娜最後很權威的確定了這場婚姻的合法依據。
「所以?」
「所以,她現在是你老婆了。」
當時霞斯基娜把索菲婭的手放在爬在馬車上的丁慕手裡時,他感覺到了從女孩手上傳來的熱度,那熱度似是炙燙到了他內心中某個角落,他抬起頭迎上的是索菲婭稚氣中流露出的熱情,那是和她這個年齡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東西,那熱情甚至燙得丁慕的心不由一痛。
丁慕背上的傷勢看上去雖然有點重,可在霞斯基娜和一幫吉普賽女人的草藥醫治下漸漸好了起來,沒有兩天他就能下車,又過了幾天他已經能跟著車隊步行了。
在這期間,他又見過那個叫古爾佳的青年幾次,而且他不能不很鬱悶的承認,那個古爾佳的身體素質比他要好得多,至少沒過兩天他就能騎著馬在索菲婭的篷車附近跑來跑去了。
而在這幾天當中,丁慕也從霞斯基娜那裡了解了關於索菲婭的一些事。
令人唏噓的是,索菲婭並不是天生失語,而是在很小時候得了場重病,雖然活了下來卻最終失去了她的聲音。
更糟糕的是,就是因為她的這場病,索菲婭的父親失去了做為頭人的資格,甚至被趕出了部落!
「納山當時實在沒有辦法了,」霞斯基娜看著遠處正在給馬梳毛的索菲婭說「他知道我們的草藥救不了索菲婭,就偷偷帶著她去找了個加傑人巫師。」
「你是說神甫?」
「是吧,就是那樣的人了,然後那個巫師治好了索菲婭,可這也觸犯了部落的規矩,古爾佳,就是小古爾佳的叔叔,現在頭人和一幫族人逼著納山交出了頭人頭巾,然後把他趕出了部落,當時很多人想留下他,可古爾佳還是把他趕走了,那時候索菲婭才7歲。」
「索菲婭的父親很得族人愛戴嗎?」丁慕若有所思的問。
「當然,不過他犯的錯實在太重,即便是長老們都沒有辦法替他說話,」霞斯基娜無奈的說「這些年古爾佳一直想超過納山可做不到,他也許能當個不錯的頭人,可要說比納山強,他自己也不相信的。」
「納山還有可能回到族裡來嗎?」丁慕問到。
「不可能吧。」
丁慕注意到霞斯基娜的聲調似乎有點遲疑。
「古爾佳,我是說那個小的,他好像挺喜歡索菲婭。」丁慕又問。
「他呀,」霞斯基娜厚實的嘴唇撇了起來「他現在應該恨死你了,他叔叔一直想讓他娶索菲婭,現在你搶走了索菲婭,可是把他們叔侄都得罪了。」
丁慕默默點頭,雖然有些事還不是很清楚,不過也已經猜到了個大概。
事情其實很簡單,對小古爾佳來說,自己是橫刀奪愛的仇人,對老古爾佳來說,則是妨礙他統一全族的障礙。
還真是哪裡有人哪裡就有紛爭,哪怕是被說成一向直爽的吉普賽人。
看來自己以後的日子未必好過,這是丁慕當時的想法。
不過很快他發現自己的判斷也未必全對,至少那個小古爾佳在又一次因為挑釁他,被他叔叔狠抽了一鞭子後就再也沒來糾纏。
然後,在一個月圓的夜晚,他和索菲婭的婚禮正式舉行了。
12歲成為別人的妻子,這對吉普賽人來說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沒有人提出異議,更沒有人用什麼未成年人保護法宣布丁慕是在犯罪。
一切都按吉普賽的古老習俗進行,他們並肩坐在一起,吃同一塊干餅,喝同一個杯子裡的苦柳水,然後用沾染過他們兩人鮮血的鞭子把兩人的手輕輕纏繞在一起。
這意味著他們的靈魂已經結合在一起,未來將一起品嘗甘甜,一起經歷苦難,直到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
對這個婚禮,丁慕沒有反對。
或者說他想不出反對的理由。
危難時候她救了他,為了他甚至挨了鞭刑。
他忘不了當被帶走時,她回頭看向他的那一眼。
也許就是從那回眸一顧的剎那,她走進了他的心裡。
一個墊著厚絨布的托盤端上來,那是向客人們展示的男方送的聘禮。
丁慕注意到索菲婭的嘴唇微微撅了起來,她那透著不滿意的樣子落在丁慕眼中,卻變成與她年齡截然不符的別樣艷麗,丁慕心底里那個叫良心的部位好像被「咚」狠狠敲了一記。
「她可才12歲啊,你可千萬別真的成了禽獸都不如的東西。「
丁慕心裡不住警告自己。
隨著婚禮進行,丁慕開始有些奇怪了,他不相信那對叔侄會這麼輕易就放棄,當他見到小古爾佳那副看他的表情時,他就知道這個人會是個麻煩,而他的那個叔叔更不會就這樣放棄索菲婭這個能幫他穩定全族的籌碼。
果然,就在長老延循族規進行到最後一項,高聲問出:「在這裡,誰不願意為這對新人祝福」的時候,一直站在遠處一個火堆前的古爾佳忽然把腳邊的一捆毯子扔到了空地上。
原本熱鬧的婚禮,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吉普賽人有搶親決鬥的習俗,或者說是保留著某種古代遊牧民族的特性。
前世丁慕在學習關於歐洲文化推廣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這方面的一些知識。
只是,這種習俗在後世早已經消失,即便一些地方依舊延循,也只是作為風俗傳統而已,沒有人會再把那個當真。
可現在,用來包裹搶奪新娘用的毯子扔到面前時,對面小古爾佳的臉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很顯然,一切都準備好了。新郎,新娘,挑戰者,和旁邊緊跟著開始用傳統的說辭堵四周試圖反對這個挑戰的族人們嘴的煽動者。
坐在中間的老古爾佳終於露出了笑容,他之前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候,現在一切按他的安排順利進行。
「雖然相愛是兩個人的權利,但是傳統同樣需要得到尊重,」老古爾佳站起來大聲宣布「挑戰者同樣有權力追求他的幸福,而新娘必須接受兩人當中的勝者做為她的丈夫,我們的部落就是這麼繁衍,我們能一直存活也是因為遵循祖先為我們定下的這些規矩。」
霞斯基娜飛快的為丁慕解說老古爾佳的話,然後緊張的打量丁慕,說起來她和其他人一樣一點不看好這場決鬥,甚至已經有人在小聲的說「這是謀殺,和從背後捅刀子的懦夫一樣。」
很顯然,儘管小古爾佳是他們的族人,但是依舊有人因為種種原因不願看到丁慕被殺死。
丁慕慢慢站起來,從古爾佳扔出毯子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場戰鬥不但不可避免,甚至如果不死掉一個人都不會有結果,這從小古爾佳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來。
他是想要他死。
「你要殺我?」
即便這樣,丁慕還是有些多餘的問了一句。
「對,加傑人,你今天必須死在這兒。」
小古爾佳絲毫都不掩飾他的殺意,吉普賽人對仇人會很坦誠的表示他們的恨意。
索菲亞也站起來,她把身上漂亮的新娘禮服前擺小心的掀起來,然後幾步走到丁慕身前,同時從旁邊的桌上抓起一柄鋒利的刀子對著古爾佳。
「不要躲在女人身後,出來讓我割斷你的脖子。」小古爾佳大聲喊「讓所有人看看你多懦弱,讓女人保護。」
「你肯定想殺我?」
丁慕好像還要確定是不是這樣的又問一句。
他這樣子引起四周小古爾佳同夥們的鬨笑,似乎為這個到了現在還沒明白將要發生什麼的加傑人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議。
老古爾佳也摸著捲曲的鬍子露出笑容,一切都很順利,這個加傑人還是挺有用的,至少連婚禮都替自己的侄子準備好了。
當小古爾佳舉起手裡的飛刀向他威脅的比著自己喉嚨做個割喉動作的時候,丁慕動了!
他忽然伸手探進索菲亞拖起的裙擺,就在所有人還愕然不解時,他抽回來的手裡已經儼然多了柄已經上好弦的短弩!
同時他飛快的把早就藏在手裡的兩隻弩箭搭上卡槽。
「砰~」
愕然還沒有從小古爾佳的臉上完全劃開,隨著一聲悶響,兩道黑影已經掠過空地。
然後小古爾佳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周圍驚叫四起!
老古爾佳幾乎是吼叫著從座椅上蹦起來,他沖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侄子。
當看到侄子胸口儼然只露出一點末端的兩隻箭尾,他抬起頭憤怒的盯著丁慕大吼著:「加傑人!」
隨著他這聲吼,幾個吉普賽人向丁慕沖了過去!
「他要殺我。」丁慕把短弩扔掉,然後用肯定的口氣說,同時雙眼也緊盯著老古爾佳「而我是在決鬥中殺的他。」
幾個吉普賽人停了下來,他們開始不知所措的相互對視,然後齊齊望向老古爾佳。
老古爾佳臉上微微扭曲,他知道丁慕這話的意思,到這時他也明白了丁慕之前為什麼一直在可笑的問侄子是不是要殺他。
只有在引誘侄子公開向所有人宣布就是要殺死他時,他才有足夠的理由殺掉小古爾佳。
「狡猾的加傑人!」
老古爾佳臉上的肉在顫抖,他沒有兒子,對他來說小古爾佳就是他的孩子,他還指望這個侄子能娶索菲婭,將來繼承他頭人的位子。
可現在,這個加傑人卻讓這一切成了空。
一個老人站了出來,他橘皮般滿是褶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眼中閃著光。
看了眼丁慕,老人緩緩開口。
丁慕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能從四周人和旁邊索菲婭的表情上判斷可能的結果。
終於,隨著老人的話,索菲婭臉上露出欣喜神色,旁邊的霞斯基娜也好像終於鬆了口氣。
「長老說你在這次決鬥中獲勝了,」霞斯基娜先是告訴了丁慕這個好消息,然後才又說「不過你雖然是在決鬥中殺死了我們的族人,但是我們依然要懲罰你。」
「懲罰?」丁慕本能的後退一步,心裡浮起陣緊張,雖然他在決定殺死小古爾佳之前已經想到,吉普賽人會因為要遵循他們的傳統不能向自己復仇,可一旦他們真的不守規矩,那等待他的可就是最糟糕的下場了。
「雖然是決鬥,但殺死別人的兒子,讓他的家人失去親人和壯勞力,這是嚴重的罪,你要為我們幹活,而且是最髒最累的活兒,」看著丁慕略微我泛白的臉,霞斯基娜這才說出下面的話「你必須補償小古爾佳的家人,因為他的父母都已經死了,所以你要補償的就是頭人,你要為他干足整整一千天的活才行。」
一千天?
丁慕一愣,腦子裡飛快的轉著念頭。
別說三年,也許一年或許半年,只要運氣不太差到遇到強盜或者戰亂,自己就有把握能在這個時代適應生存下去。
到那時候自己就可以帶著索菲婭離開這些吉普賽人。
帶著索菲婭?丁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怪念頭,似乎旁邊的女孩真的變成了他的妻子。
不過看著對面老古爾佳充滿仇恨的目光,他卻知道今後的事情並非如他想的那麼簡單。
只是當他從霞斯基娜那裡打聽到關於這對叔侄可能會用什麼方法阻止他們的婚禮時,他就已經做下了決定。
他忘不了可萊切村那個夜晚發生的襲擊、更忘不了那個險些殺死他的刺客當時的眼神。
在之前的二十多年中,他從沒被那種眼神盯視過,那其中的殺氣讓丁慕連在睡夢中都會驚醒。
偏偏他在小古爾佳的眼中就看到了那種神情,這讓丁慕絲毫不懷疑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殺死自己。
既然遲早會被他所害,不如先下手為強!
他做好了準備,當從霞斯基娜那裡打聽到古爾佳有可能會利用傳統,在婚禮上向他挑戰時,丁慕決定冒一次險。
索菲婭的聘禮被換成了毫無新意的幾件裙子,而且這還是索菲婭讓霞斯基娜用她的首飾悄悄從附近鎮上換來的。
而真正的聘禮——那柄短弩卻被丁慕藏在了索菲婭的新娘裙下。
想想一個新娘卻在裙下藏著件殺人利器舉行婚禮,這似乎是在有些荒謬,但是在丁慕的堅持下,索菲婭終於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只是直到最後丁慕都還在猶豫。
他知道如果真的殺死小古爾佳,即便限于吉普賽人的傳統,接下來他也會遭受來自老古爾佳的報復,所以依舊希望事情不會走到那一步。
但是當他連續的詢問,換來的是小古爾佳充滿殺機的抹喉手勢時,丁慕明白他已經沒有退路,只有殺掉對方!
拿弩,上箭,扳動機括!
這一連串的動作他在暗中練了很多次,直到那兩隻弩箭射出時他腦子裡都沒有任何其他。
只是當一切平定下來,看著被幾個吉普賽人抬走的小古爾佳癱軟的屍體,他才真正意識到個可怕的念頭:
自己殺人了!
而且是近乎謀殺的殺死了一個人!
到這時,丁慕的手腳才有些冰冷,他知道那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內心恐懼。
婚禮已經不能再進行下去,吉普賽人離開時紛紛用異樣眼神看著丁慕。
古爾佳是族人,而丁慕卻是遵循古老的部落法則殺死了他,這讓很多吉普賽人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個剛剛殺掉他們族的兇手。
「明天起就要早早起來幹活,」那位宣布判決結果的長老讓霞斯基娜把自己的話轉告丁慕「最累,最髒也是最苦的活,這是懲罰。」
對這話,丁慕只能用苦笑做為回應。
殺死了一個人,卻只用干累活作為懲罰,這讓他再次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生命的渺小與卑賤。
也許自己是真多愁善感了,和以後的處境相比,古爾佳的事真該放一放了。
丁慕看著老古爾佳逐漸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心中琢磨。
索菲婭伸出手捏了捏丁慕的手臂,看到他轉頭望過來,她就先發出一聲輕「啊,」然後拉著他向篷車走去。
丁慕的心忽的一熱,雖然之前幾天他們兩個也住在一起,可今天突然變得和往常不一樣了。
月光下,篷車好像被團曖昧的光暈籠罩,看上去散發著莫名旖旎的氣息。
「啊~」
「索菲婭,我們這樣。」
「啊?」
「不,是這樣。」
「啊!」
「算了,我們還是這樣吧。」
最終,丁慕拗不過索菲婭似乎就要爆發得大喊大叫的脾氣,乖乖的從篷車的角落爬出來,抱著毯子鑽進了已經支起來的新婚臥帳里。
很快,臥帳里傳來了索菲婭均勻的輕鼾,而丁慕則抱著短弩靠在帳口,雙眼盯著昏暗月色下的營地陰影。
從明天起就要開始真正過吉普賽人的生活了,又會有什麼在等待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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