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命運之詩第一百三十四章 雨中曲
阿迪勒怎麼也沒有想到,薩拉丁會給自己寫那樣一封信。
看著信中的內容,阿迪勒不禁想起了許久之前曾經在一個夜晚的時候,薩拉丁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他記得就是在那樣一個夜晚,薩拉丁第一次隱約暗示出了他內心中的**,當時的阿迪勒感到了巨大的恐怖,他怕蘇丹會因為他可能會產生的野心對他不利,不過薩拉丁實際上卻給予了他更大的權力。
而且他後來知道,頗為湊巧的是,就是那個夜晚遠在君士坦丁堡的倫格,渡過了他登基前那個難以入睡的夜晚。
阿迪勒不知道這是不是某種安拉的安排,不過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的心底里已經越來越清晰的萌生出了一種之前從來沒有敢去想過的衝動。
他知道薩拉丁的那些兒子幾乎沒有一個能夠讓蘇丹滿意,他們要麼只會與自己的兄弟勾心鬥角,要麼就是費盡心力不停的收買那些薩拉丁身邊的人,試圖知道父親喜歡什麼,厭惡什麼,然後他們會把自己打扮成蘇丹願意看到的那種樣子,不過這卻更加讓薩拉丁感到厭惡。
阿迪勒相信這個時候沒有人能真正成為薩拉丁心目中的繼承人,或者說至少在他的那些兒子裡沒有找到,不過在其他人那裡,是不是有能夠讓蘇丹感到滿意的人呢?
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心頭急跳的阿迪勒反覆看著蘇丹的來信,他知道自己不但需要謹慎,更要能準確的揣摩清楚蘇丹的想法,不過他知道如果他想的的確與薩拉丁要暗示他的意思一樣,那麼就意味他必須更加小心。
那些蘇丹的兒子們,一旦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他們甚至可能會放棄與法蘭克人的戰爭,轉而來剷除自己。
派向與科尼亞邊境接壤的駐守軍隊的使者已經出發,不過阿迪勒很快覺得只派一個人並不安全,如果阿布坦在路上把信遺失了怎麼辦?如果他遇到了危險怎麼辦?
想到這些開始不安的阿迪勒立刻再次召來了另外的兩個親信,在又分別給駐守邊境的麥提尼將軍寫了兩封相同的信之後,他讓他們分別帶好密信向邊境出發。
「安拉如果讓那最尊貴的頭銜落在我的頭上,我會在耶路撒冷城裡建立起一座與聖岩大教堂一樣恢弘的清真寺。」阿迪勒在禱告的時候低聲許諾,他祈求安拉能夠聽到他的聲音,然後在禱告的頌經聲剛剛落下時,他就下令立刻邀請剛剛離開不久的伊莎貝拉。
「現在才是真正可以和那位女王談條件的時候,」阿迪勒站在一座天橋二樓的台階上,望著從下面的過道里經過,正沿著旋轉的石頭台階向天橋上走來的伊莎貝拉的背影,然後他的不由再次祈禱「願安拉保佑蘇丹。」
………………
倫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和從哪裡開始,有一句話就出現了,而且這句話甚至在千年之後還久經流傳「條條大道通羅馬」。
雖然這句話據說是來自尤里安皇帝,而且這個羅馬也並不只是指當時的西羅馬帝國首都羅馬城,不過從這句話上,還是能讓人體味到那個時代羅馬帝國的強盛,和那遠較當時四周的任何民族都更加先進的文明。
不過現在倫格也並不準備刻意去探究其中的那些典故,他更在意的是這句話字面上的那點意思。
隨著秋收進入了末期,羅馬似乎到處都變得越來越熱鬧起來,一些豐收的城市甚至臨時取消了日落之後即關城的法令,在已經逐漸變得短暫起來的白天無法完成工作時,人們會點起火把,在晚上繼續辛苦的勞動。
對自由民們來說,每收起的一平籮小麥里,將按照之前春耕時向政府借貸的種子的四成半,來做為繳納給帝國的抵押稅,而對於那些租種地主土地的佃戶來說,他們要繳出的麥子更多。
不過即便這樣,農民們還是感到十分高興,因為和以前相比,雖然稅賦依然很重,甚至比之前看起來似乎還要多些,但是他們卻能夠看到其中依舊有一部分能夠成為自家的財產,這是以前的他們所不敢想像的。
對於佃戶們來說,在以前的年代,他們總是要承擔著來自地主和收稅官們的雙重逼迫,往往在剛剛送走了地主之後,就要面對收稅官們令人討厭的嘴臉。
不過現在,雖然要一下子繳納一筆不菲的稅賦,但是他們再也不必為以後擔心了,他們可以安安心心的把剩下的糧食擺放在自家的門前,然後看著那些油光閃閃的金色麥粒,放心的不停哈哈大笑。
自從進入秋天之後,城市和鄉村的道路上就不再安靜,人們從田間到鄉村,從鄉村到城堡,然後再從各個大大小小的城堡把要繳納的各種稅金和實物稅送向各自行省的首府。
按照關於羅馬稅賦的法規,從這一年開始,各個行省已經不必再把實物稅完全送到君士坦丁堡,除了必須繳納的份額,行省首府已經開始建立起一個個屬於各自省庫。
而那些要送到首都的各種賦稅,則由行省軍團派出精銳軍隊,沿著那些並不十分好走的道路,從各個方向向著君士坦丁堡匯聚而來。
而色雷斯今年的押送官是所有人押稅官中最為悠閒輕鬆的一個,因為據他所知,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強盜敢從羅馬皇帝那全副武裝的近衛軍手裡冒險搶劫。
色雷斯的稅收很湊巧的與返回君士坦丁堡的皇帝的隊伍一起啟程,對於這些往年每到這個時候就要萬分緊張的押運官們來說,這是一次頗為愉快的旅行,直到他們在就要進入君士坦丁堡大區時,在一條河流前面因為秋天連綿的陰雨泥流滑坡,完全阻隔在了橋樑被破壞的河邊。
不停下著的雨水敲打著車頂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雖然車裡十分溫暖,但是依然還是不時有陣陣寒風順著縫隙吹進來。
用一條很厚實的毯子把自己包裹在裡面的倫格靠在車幫上閉著眼睛酣睡著,外面的雨聲絲毫沒有讓他醒來。
坐在對面的阿歷克斯有些焦急的皺著眉,在半路上接到關於法王離開聖地的消息之後,阿歷克斯就知道皇帝一定急著返回君士坦丁堡。
這個時候的聖地顯然已經再次成為了無數人為之關注的地方,而在這個時候負氣離開,這甚至讓阿歷克斯都不禁覺得法王腓力的舉動,未免有些過於奇怪。
這就讓倫格不禁催促前進的隊伍加快速度,雖然因為交通不便,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聖地也許已經又發生了更多的事情,但是他卻依舊覺得自己有必要儘快返回君士坦丁堡。
失去了腓力掣肘的理查,這個時候也許正如曾經發生的那樣,向著耶路撒冷開始他那充滿冒險的進軍,不過現在很多事情卻有已經早與曾經的不同,這讓倫格不禁對耶路撒冷未來的局勢倍感關注。
車外很近的地方傳來了一陣很響亮的聲響,那是用整塊牛皮做成的靴子踩在泥濘地上發出的那種粘糊糊的「撲哧撲哧」的聲響。
腳步聲在車門外停頓下來,隨著一陣低語,一個近衛兵輕輕打開車門向裡面的阿歷克斯低聲說了幾句話。
並沒有睡沉的倫格被吹進的冷風和低語聲驚醒,他疲憊得睜開眼睛,看著正皺著雙眉把半個臉龐對著車外說著什麼的阿歷克斯。
雖然聲音斷斷續續,不過倫格還是能聽出來,阿歷克斯的口氣似乎並不十分高興。
「你難道就是為這個來的嗎?」阿歷克斯儘量把車門的縫隙開得很小「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職責?」
「可是……大人……,陛下也應該……」
外面那人的聲音同樣十分熟悉,就在倫格逐漸清醒,要開口詢問時,他聽到阿歷克斯壓低了聲音的申斥:「不論為了什麼,這個時候陛下要先休息,而且我要提醒你,離那個女人遠點。」
說著,阿歷克斯向車外略微做了個手勢,就關上了車門。
「發生了什麼?」倫格靠在車幫上看著自己的近衛軍統帥,他很少見到阿歷克斯這個樣子,這讓他覺得很奇怪「是丕平嗎?」
「請原諒吵醒您了陛下,」阿歷克斯有些意外的看著倫格,他想讓自己看起來並不十分在意剛才的事情,不過想到皇帝顯然已經聽到了一些,而自己又的確是有著其他的擔心,他在猶豫了一下之後終於還是開口「剛才丕平對我說,那個裡昂窮人派的女人要見您。」
「該死的里昂窮人派」,這是當初法爾哥尼第一次見到內娜時喊出的話,不過後來卻成為了倫格身邊那些親信對她的稱呼。
人們在平時會稱呼她為「那個窮人派女人」,而在她讓人們感到厭煩時,會在前面加上「該死的」這樣的註解。
不過說起來雖然有時候並不討人喜歡,可是內娜和她那些神出鬼沒的窮人派兄弟們,卻也的確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以另一位格里高利牧師為首的里昂窮人派的帶動下,一些羅馬農民正在鄉村里為他們的土地而奮鬥,他們在各自的特里布斯中與那些依舊試圖占據他們土地的地主針鋒相對,而他們的依靠則先是來自羅馬皇帝親口支持,然後則是來自《羅馬公法》中的那些條款。
不過很多發生的事情,有時候也還是要通過內娜這個離皇帝最近的窮人派女人傳達給皇帝,而為她傳達這些消息的人,就是近衛軍第一旗隊長丕平。
「丕平和那個內娜看來很親熱,」倫格笑著說,當他看到阿歷克斯不以為然的表情時,他伸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近衛軍統帥的額頭「不要這個樣子,要知道那個女人也並不是很糟糕,而且這對於丕平來說也並不是壞事。」
「可是陛下,那個女人是個裡昂窮人派,也許就如她自己說的,她並不是個該死的,不過我想丕平還是離她遠些比較好,那女人似乎對您並不很尊重,如果是我就不會和她太接近。」
「所以她也不會找你替她傳遞消息,」倫格笑了笑,他知道阿歷克斯是擔心始終對自己抱著一絲敵意的內娜,會乘機做出不利自己的事情,不過這讓他也覺得需要好好讓阿歷克斯放鬆下來「不要這個樣子,你是我的宮廷總督,不是監察大臣,不要總是用那種戒備的眼神看著別人,我身邊有一個赫克托爾已經夠了。」
聽到皇帝的話,阿歷克斯臉上微微有些發紅,不過在猶豫一陣後,他終於還是開口說出了真正擔心的原因:「陛下,事實上我並不十分擔心那個女人,我真正擔心的是那位璇小姐。那女人顯然是為她的女主人傳信來的,不過我想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小心一些,畢竟我們正在返回君士坦丁堡。」
倫格看著阿歷克斯的臉沉默了一會,然後把頭靠在車角里微微閉上了眼睛。
出乎人們意料,在色雷斯已經家喻戶曉的丁璇,並沒有跟隨著丁家的人向上色雷斯旅行,和同時留下來要照顧皇帝的丁泓一起,以天氣轉冷要返回君士坦丁堡過冬的名義,丁涉把妹妹託付給了當時正在準備返回的皇帝。
雖然人人都知道這個理由未免太過好笑,不過人們還是煞有介事的接受了這個藉口。於是丁家小姐和她的貼身女僕兼通譯內娜,坐上馬車成為了這支比來時要龐大得多的隊伍中的一員,而且就因為那些加入進來的閒雜人等,原本認為會在深秋最後的一季秋雨到來之前返回君士坦丁堡的計劃,卻只能在連綿秋雨中落空了。
不過倫格知道阿歷克斯小小的擔憂,以前瑪蒂娜那顯得過於強硬,而且可以與歷史上任何一位以嫉妒著稱的皇后比肩的過去,讓近衛軍統帥不得不擔心如果皇帝與丁璇之間過於肆無忌憚,可能會引起的皇后的難測的怒火。
畢竟經過幾次難忘的經歷之後,每當想起埃羅帕西婭時,近衛軍士兵們心底里映出的並不是皇后那令人陶醉的容顏,而是可怕的希臘火。
至少阿歷克斯難以保證,皇后因嫉妒而燃燒起來的怒火,會不會變成真正的火焰到處燃燒,一想到可能真的發生那種事,阿歷克斯就好像已經看到了白化病人那雙毫無表情死盯著自己的眼睛,或者是馬克西米安那可能會透著失望的神情。
「當皇帝宮廷總督真不是個好差事。」
就在阿歷克斯為自己這不知道被多少人垂涎的職責在心裡抱怨時,外面那似乎永遠停不下來的秋雨卻終於變小,然後雖然天氣依舊陰沉濕冷,可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前面的近衛軍正在和趕來修路的當地民眾趕修橋樑,當倫格從馬車上下來,雙腳踩在泥濘中時,他彎下腰仔細看了看腳下幾乎沒掉靴面的爛泥,然後向兩邊看不到盡頭的道路望去。
「羅馬的道路。」倫格低聲嘆息著,他知道雖然自己下令用行省使用第一年的稅賦儘快修建道路,但是這卻的確不是一個很快就能見到成效的事情。
把稅賦分配到行省的結果,曾經讓財政大臣康尼努斯有些擔心,他為那些行省得到了那麼巨大的財政權力的後果感到不安,雖然他也知道的確如同皇帝所說,把財富完全集中在君士坦丁堡,形成一種徹底扭曲的富裕並不正常,可是他也擔心因為行省會就此吸吮掉巨大財富,而變得難以控制。
「所以才要修建道路,而且要在這之前開始進行兵制變革。」這些理由倫格當然不會完全告訴康尼努斯。
修建便利發達的道路,可以讓君士坦丁堡更加方便的控制整個帝國,而之前就開始的變革軍制,則可以在擁有了一支強大軍隊之前,就已經提前確定了行省們各自餘留下的稅賦所需要的途徑。
讓數量也許要比之前的農兵少上許多,但是費用卻要昂貴數倍的羅馬軍團,成為消耗行省財政,卻又因為要提供軍團所需,而給行省帶來更多收入的天平,這是倫格在許久之前就在暗中設想的重要一步,只不過那個時候的他,還正在與別人一起共享羅馬的寶座。
「小姐,您不能出來,外面到處都是泥,您的裙子會髒的。」內娜那總是顯得頗有活力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倫格望過去,正看到女僕站在恰好停在一片泥水中的馬車前,她裙子的下擺已經與渾濁的泥水沾在一起,看那些甚至濺到腰間的泥點,倫格能想像她當時是怎麼莽撞的從車裡跳下來的。
倫格向後面的馬車走去,看著回頭看到他之後露出不快的內娜,他向身旁的僕人低聲示意,隨著有人立刻抱來兩捆毯子,鋪在了馬車前的泥澤中,女僕臉上似乎才慢慢變得好看了一些。
一雙似是透明般纖細的手出現在了車門框上,微微抓住車身的芊芊十指略微顯出一絲青白,然後隨著裙擺飄動,丁璇那與羅馬人截然不同,卻讓倫格總是想起那已經恍如夢境般遙遠前世的恬靜容顏,出現在了車門裡。
看著鋪在泥地上的珍貴毯子,丁璇微微皺了皺雙眉,雖然家世殷實堪稱巨富,但是丁璇卻並不喜歡那種奢侈的生活。
博覽群書的她有時候很難理解那些史書中描述的女子,怎麼能讓那些帝王窮奢極欲的滿足她們的那些需求,裂帛不止的妲己和烽火戲諸侯的褒姒,讓她對那些女人厭惡的同時,也不由在暗地裡蔑視那些為她們著迷以至愚蠢之極的男人們。
「我的裙子並不名貴,也許還不如這些毯子,」丁璇淡淡的說「而且滲了水走在上面也滑的很,站不穩當倒是累贅了。」
聽到丁璇的話略微一笑的倫格卻並沒有示意僕人撤掉毯子,他微微後退看著女僕把無奈的丁璇扶下馬車之後,才與她一起向著一棵樹下還算干硬的角落走去。在那裡僕人們已經為他們架起小桌,同時近衛兵已經開始在附近點起篝火,架設帳篷。
「今天可能要在這裡露營了。」倫格向跟著一起走來的丁泓說著,他坐下之後習慣的把手臂放在桌子上,任由丁泓靜靜的把脈探診。
「陛下,您似乎並沒有按我的叮囑做,」丁泓微微皺起了雙眉,他看著倫格微笑的表情,臉上已經露出了一絲不快「我曾說過您必須儘量精心靜養,不能過於操勞費心,可從脈象看來您卻是置若罔聞。」
「我的御醫官大人,」聽著丁泓的抱怨,倫格平靜的叫著剛剛給予這位岐黃高手的職位「也許你永遠不會明白對我來說時間是多麼重要,就在現在,不論是羅馬還是耶路撒冷,都有太多的事情要我去做,所以我是沒有休息的時間的。」
「可是……」
倫格微微抬手制止了還要繼續說些什麼的丁泓,他回頭看向一直平靜的坐在一旁的丁璇,看著她平靜的聽著他們說話的樣子,一時間倫格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同樣透著這種熟悉的恬靜氣息的女人。
「皇后……」
一個聲音傳來,倫格有些意外的回過頭,他不知道是誰居然能猜到他時在想些什麼,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
隨著一陣從河邊上傳來的喧囂,幾名近衛軍簇擁著到河邊巡視的阿歷克斯匆匆而來。
當走到面前時,臉上透著意外和不安神色的阿歷克斯向著倫格匆匆鞠躬:「陛下,河對岸出現了一支羅馬軍隊,看旗幟是皇后陛下的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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