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個音符從提特拉琴的琴弦間流淌出來之後,主廳里的貴族們都發出了讚賞的聲音,他們隨手把盤子裡的肉骨頭和幾個銅幣扔給那個彈了一夜的游吟歌手,然後就開始了其實醞釀了整整一夜的話題。
「請允許我提出一個疑問,」巴里安王著坐在桌子對面的雷納德,他這個時候態度平靜,似乎不久前發生的那些事根本沒有影響到他的情緒「我不知道閣下究竟要如何處置那個撒拉森女人,可是我想提醒伯爵大人,那個女人是薩拉丁的妹妹,而且據說她十分受薩拉丁的寵愛。」
隨著巴里安提到薩拉丁的名字,主廳里一下安靜了下來。游吟歌手在一個侍從的授意下立刻悄悄的退了下去,很多侍女和孩子也立刻被人帶了出去。
倫格從雷納德的身後退了兩步準備離開,說起來因為這個臨時得到的為雷納德夫妻持掌斟酒的職責,他還被其他幾個侍從用嫉恨的眼神愛撫了好一陣子。
「站住侍從,」雷納德回頭制止了倫格的動作,他抬起袖子把嘴邊殘留的酒漬擦掉之後才開口回答:「騎士,我想我可以回答你的疑問,而且這也是我對所有人的回答,甚至包括那個薩拉丁。」
當雷納德說出「那個薩拉丁」的時候,他的口氣里充滿了不屑和敵意,不過這倒讓倫格覺得,這個時候的雷納德才更象那個傳說中的莽夫。
「如果有人認為我會向薩拉丁要一筆賞金,那就錯了。」雷納德站起來對在場的人宣布著「也許對其他的撒拉森人我會這麼開恩,可是對和這個基督的敵人有著相同血統的任何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我都不會給他們這種恩典。擁有這個血統的人,都是上帝最大的敵人。下地獄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只要他們活著,就是對上帝最大的褻瀆和冒犯。」
「你如果這樣做就意味著戰爭。」原本被雷納德的善意感動的巴里安這時候突然覺得自己被耍了似的憤怒以及。如果不是有著眾多顧及,他有種想立刻用決鬥來結束一切的衝動「以薩拉丁現在的勢力,我們不能更不應該去觸怒他。我們必須等待時機,幾年前能躲過的危機並不意味著現在也能躲過,特別是當鮑德溫國王去世之後。」
聽到這個明顯按指當初自己差點被薩拉丁誘出城堡的莽撞行為,雷納德的的臉上立刻浮起一層怒火,他原本隨意拿在手裡的餐刀「嘭」的一聲扎在了雜木桌上。
這聲大響立刻讓在場的所有人轟然站起,怒目對峙。好幾個騎士甚至踢翻座椅,繞過長桌,只要一聲令下,就有立刻大打出手的架勢,剛剛還一團和氣的主廳里,一時間戰雲四起,劍拔弩張!
「我不會接受任何人對我的侮辱,即使是一個和我一樣的騎士!」雷納德盯著巴里安憤怒的呵斥著「我更不會答應任何與那個撒拉森魔鬼妥協的建議。我是沒有殺掉他的妹妹,可是我不殺她只是因為她還有更大的用途,對撒拉森異教徒我絕對不會象那些膽小鬼一樣去談什麼條件。上帝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和他們的戰鬥不是敵死就是我亡!」
「如果是那樣,我就不得不行駛我的職責。」巴里安慢慢繞過長桌,他一步步的向雷納德走去。雙方的人一下圍攏過來,佩劍劍鞘相互碰撞的聲音在主廳里叮噹作響。這時倫格發現,那兩個不久前大有一決高下氣概的神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的結伴繞到了自己的身後。他們那種在人群中躲躲閃閃,相互依偎的樣子,看上去真有點曖昧不明。
「我不會接受你的挑戰,」雷納德突然好像冷靜了下來,他依舊倔強的神態雖然毫不妥協,可他的腔調卻透露出一絲婉轉的含義:「我不能容忍別人的侮辱,也許我很莽撞,可是我對上帝和聖地的忠誠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不會做挑起內訌的蠢事,那樣只會讓薩拉丁得逞高興。」
說到這兒,雷納德轉過頭對自己的妻子說:「所以夫人我請你幫我解決這個難題,如果你能做到我將不勝感激。」
「爵爺您有什麼吩咐嗎?」施蒂芬娜夫人詫異的看著丈夫,她從沒想到過雷納德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會有顧全大局的克制,儘管她覺得這麼想自己的丈夫實在是一種對他的不敬,但是想想以往他的行為,就讓伯爵夫人有種匪夷所思的意外。
「我不會允許別人碰觸我的戰利品,」雷納德故意看看對面滿臉憤懣的巴里安「可是為了聖地的安危,我願意和所有人一起決定這個異教女人的命運。我的榮譽不能允許我接受任何與撒拉森人的妥協,但是我對聖地的責任逼迫我接受這樣的侮辱。
所以我請夫人你幫助我看押那個撒拉森女人,讓她置於你的監護之下,直到我們對她做出最後的處置。」他轉過頭,用一種驕傲的神態看著巴里安和他手下的人「我的妻子,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是死海之濱的世襲貴族1,我想你們完全可以相信她做出的承諾。」
「當然,對施蒂芬娜夫人我是絕對信任的,我相信伯爵夫人一定不會讓我們大家失望。」巴里安恭敬的向伯爵夫人行禮,可他連一眼也沒看雷納德,那種對他根本不相信的神態,自然是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榮譽完全屬於我的丈夫。」施蒂芬娜夫人看著對面的巴里安毫不留情的予以回擊「任何認為我有超越我丈夫的猜測都是對他的不尊重甚至是侮辱。伊布林的巴里安,你應該很慶幸女人不能成為騎士,否則我會拿起劍來向你挑戰!」
施蒂芬娜夫人的豪言令所有人一陣輕呼,他們詫異的看著這個豪氣絕不遜於任何一個騎士的貴婦,即為她的對丈夫的忠貞暗暗折服也對她的勇氣讚嘆不已。
「請原諒我剛才的失禮。」巴里安看著伯爵夫人愣了一下,可他立即用尊敬的態度向施蒂芬娜夫人鞠躬道歉「如果我之前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夫人原諒。」說著,他重新用鄭重的口氣對幸災樂禍的雷納德說:「既然如此,我會尊重伯爵你的這一決定,我只希望為耶路撒冷著想,能妥善的了解這件事。」
「當然,拔絲瑪公主會在我妻子的監護下過的很好,甚至如果可以,我並不反對把她送到的黎波里去。」雷納德微笑著回應著巴里安,他始終笑呵呵的臉上看上去雖然幸災樂禍,可是當他說到的黎波里的時候,卻突然嚴肅了起來「事實上,我正考慮這個可能,把她送到的黎波里也許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這個人發瘋了?巴里安暗暗的自問著,他實在看不出主動提出把那個撒拉森公主送到的黎波里的雷納德究竟有什麼意圖。他更想不明白,這個「毀約者」這麼煞費苦心的俘獲薩拉丁的妹妹,可卻轉手就要把她送到政敵的領地去究竟有什麼意圖。
可是,能把薩拉丁的妹妹掌握在自己陣營手裡的巨大誘惑,又讓巴里安明知這可能會是一個陷阱,可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去接住這個誘人的果實。
「的黎波里?你是說可以把公主送到雷蒙大人的領地去嗎?」巴里安刻意用很重的口氣重複著「雷蒙大人的領地」這幾個詞。
「事實上我認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雷納德鄭重的點頭,好像也是為了刻意重複般的說「和聖地相比,我個人對薩拉丁的仇恨無疑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儘管我更想把這個女人的頭顱送到薩拉丁那裡去,可我還是決定等最終做出決定之後再處置這個異教徒女人。」
「而且我也知道,如果我們堅持把她帶在身邊,可能會導致薩拉丁對聖城的殘酷進攻,」雷納德用平時絕對少見的冷靜態度對在場的所有人訴說著自己的推測「而且一路上可能發生的事情太多。雖然我對殺掉那女人更感興趣,可從保護聖地這一點上來看,我更願意把她送到一個能對她更好的地方去。我認為以雷蒙大人多年來於薩拉丁的經驗看,也許通過利用這個女人和這個他談條件對聖地也有一些好處呢。」
不能不承認,雷納德的這段話真的打動了巴里安。雖然知道這個撒拉森公主就如同一個燙手山芋似的不好處置,可是對聖地安危的擔憂讓巴里安不由一陣心動。他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雷蒙能利用交回拔絲瑪公主換取到薩拉丁對進攻聖地的暫時推延,那將是一個最大的成功,那將不只是聖地,更重要的是自己一方的陣營肯定會名聲大振。
可他實在無法明白為什麼雷納德要把這麼好的一個機會白白的送給自己,一想到這點,他就不由一陣猶豫,無法定奪。
似乎看透了巴里安的猶豫,雷納德轉身一把抓住了看著這一切的倫格的胳膊走了回來。
「我之所以這樣決定是有原因的,」他對所有人點著頭,眼睛裡流露著旁人十分熟悉的一貫傲慢「我希望能用這個女人和薩拉丁交換暫時的和平,直到我們聚集起能徹底剷除他的力量。另外我希望能在聖地的勛錄石2上有一個和我的「聖槍守護者的領主」這一頭銜相符的位置。」
「原來是這樣。」巴里安的心頭一陣激盪,到這時,他才明白雷納德為什麼要那麼不遺餘力的劫持拔絲瑪公主「他想得到能在勛錄石上刻下名字的殊榮,甚至說不定他還想藉此機會要求得到攝政的權力。」
巴里安心底不住翻騰,他知道如果雷納德的這個要求得到滿足對整個耶路撒冷的勢力分布會有什麼樣的巨大動搖,可他同時也知道這個機會對自己陣營又是擁有多麼巨大的誘惑。
「我會讓我的妻子把那位撒拉森公主送到的黎波里去,」雷納德向自己的妻子做了個手勢,施蒂芬娜夫人在微微點頭之後向門外走去,看著妻子的背影雷納德繼續說「為了顯示公平,我願意接受你們當中任何一位騎士陪同一起去的黎波里。並且可以在那裡與薩拉丁達成一個協議。這是我最大的妥協。一切為了聖地。」
雷納德的話無疑深深的刺激了巴里安,他知道這個時候如果自己再沒有任何表示,那將真的很被動,甚至會讓包括自己一方的貴族騎士視為沒有氣度。而最終導致他下定決心的,是雷納德接下來說出的一句話:
「我的妻子將攜帶聖槍去的黎波里,願聖槍的光芒面對那個撒拉森人,願聖血的力量為我們爭取到一個守衛聖地的條約。」
「如你所願,伯爵!」巴里安終於開口,儘管在這時他有種被迫接受的不滿,可他也知道驅使著雷納德的巨大誘惑同樣也驅使著自己。如果能夠在即將開始的於薩拉丁的談判中達成一個新的和平協議,那完成這一壯舉的人,其聲望和威信都無疑會使他成為耶路撒冷的一顆明星。
這個機會巴里安不想錯過,而且他還知道即使是雷蒙在這裡,也是堅決不會錯過的。所以在下定決心立刻向遠在耶路撒冷的雷蒙報告的同時,巴里安終於開口同意了雷納德的這個建議。
就在巴里安的話音剛剛落下,先前走出主廳的施蒂芬娜夫人恰好出現在了門口。她手抱盛著聖槍的木盒,神情莊嚴的走進了主廳。
主廳里的所有人都立刻起立致敬,當伯爵夫人示意倫格走近,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盒蓋之後,人們神態激動的看這個世界上唯一傷害過「神」的武器,陣陣因為激動而急促的呼吸和帶著哽咽的感嘆立刻感染了所有人。
「以主基督所受災難的名義起誓,我們必定為守衛聖城和懲罰異教徒的罪惡而戰!」雷納德向所有人發出一聲吶喊「就在明天早晨,我妻子的隊伍將向的黎波里出發,願主的恩澤保佑他們的旅程。騎士們,以聖槍上的聖血為證,願的黎波里之行開啟聖城寧靜的大門。耶穌撒冷!」
「耶路撒冷!」
亢奮的呼聲響徹主廳,望著高高舉起木盒的伯爵夫人,倫格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無盡的幸福和對丈夫勇敢高貴的行為的敬佩。
也恰恰是這種勇敢和高貴,讓倫格覺得眼前的這個雷納德,不但不象傳言中的雷納德,甚至都有些不象自己才認識不久的雷納德了。
儘管無數的疑惑縈繞在心頭久久不去,但是倫格知道隨著拔絲瑪公主不可思議的沒有如原來歷史上那樣被殺,一個偏離了應有軌道的未來,正在自己面前逐漸出現。
看著那些貴族騎士們激昂的表情,再微微回頭看看身後窗外的夜空,倫格不由在心底對自己說:明天,但願是個適合旅行的好天氣。
1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的家族,是第一次東征之後守衛死海東南地區的世襲貴族。
2勛錄石,在耶路撒冷橄欖山下的一排巨石,據說其中有耶穌基督被出賣後度過最後一晚的地方。後來世人以此為聖,中世紀時期的朝聖者以能在巨石上刻上名字為最大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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