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 096 活着的質感

    許靜辰只好重新整理好思維，搬著小板凳來到院子裡，坐在黃青澄身旁。

    「就快好了。」黃青澄目不轉睛地削著胡蘿蔔，操刀的手緩慢而又精準，嚴絲合縫，連一小塊肉都不捨得浪費。

    「不急，我不是來催你的。」許靜辰抱著手機呢喃道，「昨晚他們不是放歌來著麼，把我聽音樂的癮又勾起來了，不過我實在受不了那種亂糟糟的搖滾，你這裡有沒有存什麼好聽的歌？」

    「都是同一個人的歌，也不是很好聽。」黃青澄沖地上的手機努了努嘴，繼續低頭削皮。

    許靜辰拿起手機點開主屏，立刻看見了一張韓式偶像的臉，不禁驚道：「這是誰啊，還挺帥的。」

    「一個大概已經不存在的偶像。」

    「不是，真挺帥的。」許靜辰不好意思地捂著臉，「之前工作太忙了，沒時間關注這些，當年四大天王我也追過的，誰知道現在的明星能這麼帥……還有照片麼？」

    「嗯，自己看吧。」

    許靜辰就此點開了相冊，裡面存了上千張照片，除了百來張官方照片外，其餘盡數都是黃青澄自己拍攝的，有演唱會，見面會，片場，綜藝節目，還有七八張合影。

    「哇！」許靜辰看著合影驚道，「你見過他這麼多次？太厲害了吧。」

    「只要花錢，花時間就好了。」黃青澄依舊只關注著眼前的胡蘿蔔，「他要靠我這樣的人才能活下去。」

    「……」許靜辰沉吟良久後才問道，「你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認知在喜歡他？」

    「不是，後來才慢慢理解的，但無所謂的。」黃青澄終於削好了一根胡蘿蔔，放在盆里後，又拿起了另一根，「有人喜歡賺錢，有人喜歡打遊戲，有人喜歡偶像，我們都是在這個過程中才感受到活著，對我而言，和同樣喜歡他的人在一起支持奚佑君，是唯一興奮的事情，沒有奚佑君，對我來說就像再也賺不到錢，再也沒法玩遊戲一樣恐怖。現在想想，其實支持的人是誰根本就不重要，奚佑君也可以，四大天王也可以，鋼鐵俠也可以，海綿寶寶也可以，重要的是大家湊在一起，做一件事。」

    許靜辰咀嚼著她的話語，自己反倒有些無從開口：「真的沒想到，你能想的這麼透，我理解你，完全理解你，真的。對我來說，活著的一切就是為了家庭，自從家庭遭遇突變後，我同樣也找不到活著的質感了。」

    「不用這麼迎合我的，許阿姨。」黃青澄有些感激地笑道，「我現在挺好的。」

    「不不不，這些都是真心話，我本來想開解你，沒想到被你開解了。」許靜辰嘆道，「我現在負責這些事，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麼責任感，只因為艾東救了我和渡岑，我願意用一生償還。」

    聽到這裡，黃青澄削皮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我也是，我是被……趙夢琪救的。」

    「所以，你也活在……感恩之中？」許靜辰糾結很久才攢出了這個詞。

    「不止……我害死了趙夢琪，也沒救吳羽倫……」黃青澄呆呆地看著手上的刀子，當時的場景始終近在眼前，不曾消散，「對不起……可當時我，真的害怕，我試過了，我背著吳羽倫逃跑……但我真的害怕，只想活下去……」

    她的淚水滴到胡蘿蔔上，哽咽著說不出話。

    許靜辰輕輕擁著她靠在自己的懷中，拍著她的後背：「孩子，你的選擇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只是其他人太過英勇罷了……」

    黃青澄撲在她懷中，泣不成聲。

    「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許靜辰同樣陷入哽咽，「在和那幾個歹徒搏鬥的時候，我丈夫其實已經拖住了兩個人，我有機會拿起刀子……但他們的刀子也架在了我丈夫的喉嚨上，最後我怕了，扔掉了刀子……我們都是普通人，只是其他人太英勇了。」

    黃青澄使勁點著頭。

    許靜辰輕撫著黃青澄的頭髮道：「等艾東回來，我跟他說，調你去技術組，那邊的人更能諒解你。人生路還長，今後多學點知識，怎麼都有用。」

    「可是他們……」黃青澄抽搐著說道，「他們後來沒罵我，也沒說我，只是不理我……」

    「現在都過去了，至少吳羽倫和江若沫那邊是理解你的。」

    「不是的，憑什麼就過去了……我做了這麼壞的事，自己都不能原諒……」黃青澄揪著許靜辰的衣服，憋悶多日的淚水一涌而出，「為什麼艾叔都沒有罵我，打我都是可以的……大家只是不理我……」

    「那你自己有道過歉麼？」許靜辰問道。

    黃青澄搖搖頭。

    許靜辰此時才終於明白了心結所在。

    沒人真的不願意原諒她，只是她連道歉的勇氣都沒有了，這件事像是閘門一樣卡在她與其他人之間。

    許靜辰輕輕推開她，抓著她的肩膀道，「從道歉開始吧，對當時的每個人道歉，懇求他們的諒解，這是個很簡單的事情，沒什麼開不了口的。」

    「可是……大家好像都……」

    「別怕，試試看。」

    「……」黃青澄沉吟良久，忽然起身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嗯，錯了就是錯了。」

    話罷，她大步朝宿舍樓走去。

    「你幹嘛去？」許靜辰驚道。

    「道歉。」

    「別別別！」許靜辰趕緊追上去，「道歉也先挑個簡單的目標啊，江若沫之類的。」

    「她太假。」黃青澄咬牙點頭道，「生活組挺適合我的，我不想走，想繼續和您一起。沒關係，劉念他們不原諒我也沒關係，說出來我自己也會好受些的。」

    「……」許靜辰終是鬆開了手，想了想，也沒有再追上去看。

    閘，她已經開了，接下來是孩子們自己的事情了。

    艾東的臥室，正在收拾屋子的兄妹都很警惕。

    黃青澄閉著眼睛衝到他們面前，低頭鞠躬：「對不起，讓趙夢琪犧牲了；對不起，沒有救回吳羽倫。你們怎麼罵我打我都可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