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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你既心中有他,去尋便是。」

    肩膀下意識一縮,最終卻也沒有躲閃,先前在藥聖廟留給她的震驚尚未完全消化,連那人湊過來,她亦覺著有些恍惚。

    這會兒崔枕安的雙腿疼的厲害,稍一彎曲都會覺著疼痛難忍,卻還是硬撐著,最後身子微微彎下,下巴抵在姜芙的肩頭,雙臂環住她,微微閉上眼,「一會兒就好。」

    他只想享受片刻的清靜,一閉上眼,在她身邊好似又回到了從前。

    細想起來,過去的每一天裡,他沒有真正的讓姜芙過上過好日子,最起碼的安寧都沒有、

    定心片刻,他才又緩緩言道:「我欠許嵐灃的債,不知道還清了沒有。」

    他不太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更在意姜芙對他的看法,因此試探,很想知道,這般事後的彌補,可否平得姜芙對他的憎恨。

    兩個人回來的一路上,共乘一輛馬車,卻連一句話都沒有。

    姜芙心情複雜,看著那座藥聖廟,竟一時說不清是喜還是悲。

    明明許嵐灃所求之事已了,但姜芙仍是覺著心裡空落落的。

    臉色燙紅,似被風吹的一般,整個人頭重腳輕,加上身後貼了個人過來,她有些吃不消。

    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崔枕安此刻連眼都捨不得睜開,生恐再睜眼,這人就又會跑了似的。

    他手臂輕輕環住姜芙肩與腰身,頭埋進她的頸窩間,卻感到一陣異樣的滾熱之感,只是這個時候他未及多想。

    「這些日子,你在外過的好嗎?」喉結微動,頗有些沒話找話的意味,明明過得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喉嚨有些微痛,姜芙不想說話。

    可他似沒完,又接著道:「這些日子,你離開的這段日子,你有沒有哪怕一點點想我?」

    是想過的,此事她承認。

    人非草木,況且還是姜芙這種心性的人。

    他曾棄她,騙她,救她於水火的卻也是他,給許家翻案的,為父親正名的還是他。

    他那麼壞,好像又沒壞到底。

    更是在今日見到他為許氏所建的廟堂之後,心情難以平復。

    竟有些糊塗了。

    然,他就算如何做,姜芙心裡也有個結,有這個結在,便是兩個人永遠不可逾越的鴻溝。

    崔枕安是個聰明人,亦知姜芙性情,只要是她不想答的話,她寧可閉口不談,也不會多問出半個字來。

    手背有些滾燙,再睜開眼,是她的淚珠子不知何時正落在自己手背之上。

    自她頸窩間抬起下巴,他強撐著站直身子,卻再一次看向她潮濕的眼睫。

    「你又在哭什麼?為了誰而落淚?」輕咬牙關,下顎處微微鼓動,眉頭微鎖,卻仍想求個究竟,「還是為著許嵐灃?」

    未等人答,他後撤兩步,將手自她肩上拿開,兩個人終拉開了些距離,唇角微勾,眸中卻沒有笑意,似一片了

    然,「看來,這輩子你只會為她而落淚了。」

    雙腿疼的厲害,今日膝蓋用的頻繁,乍一失了支撐,他有些吃不消,終是朝後又撤了幾步,直到撐著圈椅扶手坐下。

    餘光看到她拿袖子擦眼。

    本來,她回來就是不甘心的,就是為了沈齊。

    「我想,為了許嵐灃你會恨我一輩子吧。」獨坐圈椅之上,一片瞭然萬物的神情,又是一聲苦笑。

    好似兩個人永遠都是不同步的,陰錯陽差,再也回歸不到原點。

    最後他實難坐住,自圈椅上站起身來,稍緩了片刻,才能走動,在行至門口時,崔枕安微微側目,欲言又止。

    明明他只要同她講,鍾元並非死於他手,明明他只要說一下便好,可猶豫再三,仍是占有欲和嫉妒心作祟,他不願意看到姜芙再一次頭也不回的離開他,去奔向許嵐灃。

    本就是打定了主意這輩子都不會告訴姜芙許嵐灃的結局,可就在他微微側身看到姜芙拭淚的一瞬間,不知怎的,心竟軟了。

    從前他不是這樣的人,旁人若是讓他不痛快,那任何人也別想痛快,別想如意。

    可此瞬間,竟一股可悲之感湧上心頭,那女子落淚,就一如心中曠野遇秋日蕭條。

    不懂得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亦不懂得為何事情會終鬧成了這般。

    然,他正回過身,看著月光將自己的身影拉成老長,耳畔垂升起許嵐灃的勸言。

    字字在耳,句句落心。

    微閉雙目,而後緩緩睜開,良久,他才望著漫天的繁星落了主意,唇齒稍動,聲線低沉,卻讓人聽得無比明晰,「我曾動過不止一次殺許嵐灃的念頭」

    獨站房中,姜芙眼皮微然撐起。

    話僅說半句,可她好似在期待什麼似的。

    直到聽到門口那人又講道:「可一想到你會為此恨我一輩子,終沒下得了手。」

    語說平靜,在講說的事好像與之無關,全然透不出自己心中澎湃與風浪。

    亦可說,是在這一刻,他一直強硬著的那顆劫奪的心,莫名釋然了。

    不是他的,搶得了人,爭不得心。

    是為鍾元所講的,無用。

    姜芙止了淚猛回頭,淚珠子甚至還掛在眼瞼上。

    背對房中的人,她明明細微無聲,可崔枕安似是能猜想得到她現下應是怎樣一副神情。

    身後人的目光充著不可置信,姜芙一點點正過身來,「你說是真的?」

    繁星入眸珠,崔枕安苦笑一聲,給了她一個篤定的答案,「嗯。」

    一聲應響落地,只聽身後有腳步聲躍動,隨而一陣香氣擦肩而過,姜芙現在眼前,「你真的沒有殺他?」

    姜芙覺著這件事情太過不可思議,以崔枕安的心性,他怎麼會放過鍾元呢?

    可轉念一想,連為許氏修廟堂的事都做得出

    不願自她眼中看到一臉不願信的模樣,崔枕安不再以目

    光相絞,而是微側過頭看向旁處風景,口不對心道:「我崔枕安說一不二,沒必要為了哄你編出這樣的假話。」

    「你既心中有他,去尋便是。」

    此刻,崔枕安近乎萬念俱灰,「只是我不知他去了哪裡,是否還在京中。」

    兩顆仍潮濕的眸珠在眼眶中飛速轉動,一時間撲過來的消息太多,她竟不知該先從哪一方面入手。

    可是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京郊從前的那間小宅子。

    想到此地,姜芙眼前一亮,神情緊繃著,一邊打量崔枕安的神情,一邊小心翼翼朝後退去。

    這般細小的動作,皆被他看在眼裡。

    他近乎絕望的扶著門框轉過身去,不再瞧她。

    這一下子,似給了姜芙無邊的勇氣,她的步子由原先的試探,變為決然,隨而扭身奔去。

    不遠處的方柳將眼前一切盡收眼底,雖不曉得二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覺不妙,也不顧規矩大步行過來,腳步急急停剎於門檻之外,「殿下,就讓她這麼走了?」

    肩倚門框,雙腿已是難以支撐,借力稍緩,崔枕安聽著那人的腳步漸奔漸遠,而後才長吸一口氣,「聞會明還在這,她走不遠的。」

    「可是天色已經黑了,這麼跑出去怕是不安全!」

    崔枕安——稍抬手,吩咐道:「派人跟著她,只要跟著就好,她做什麼,都隨她去。」


    「是。」方柳得令,忙奔了出去。

    再提目,將方才一物一景,都細細放在腦中回過,還有姜芙知道鍾元沒死時候的表情。

    起初他賭著一口氣就是不告訴她,正是怕的是這種結果,可當這日真的來了,他心中竟有幾許釋然。

    月光正蒙在崔枕安的背上,有細風入室,將房中的燭光吹得躍動不安,忽而一陣疾風至,眼前的燈火滅了一盞。

    他眼前的光似也跟著消失了。

    姜芙趁著遠未到宵禁時奔出太子府的角門,出門時還有守衛攔他,可就在得到方柳的示意之後通通放行。

    姜芙回望方柳,亦未言旁他,而是不顧一切的奔出了門去。

    那方柳好似讀懂了姜芙的心思,隨之跟了上來,「夜路不好走,用府里的馬車吧,也少了許多麻煩。」

    出來的急,奔這一路上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趕去京郊求證,卻忽略了該如何去。

    這個時辰,可租乘馬車的地方都關了門,若步行,走到荒涼地還不知會遇到什麼,姜芙雖急,卻也沒亂了陣腳。

    見她未作聲,方柳便知她這算是答應了,於是命人備了一輛府中素簡的馬車,親自駕車,拉上姜芙朝城外行去。

    這時辰已然出不得城,可好在有方柳,稍一亮牌子便可放行。

    這一套下來行雲流水,幾乎沒有耽擱,可姜芙身子這會兒滾燙,頭腦也有些發暈,手背稍搭在額上,已然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不適,可她卻覺著自己要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她面容蒼白且平靜,心中卻

    一如擂鼓,她甚至沒有細想是不是崔枕安又騙了她僅憑著一句話便跑出來了。

    怪的是,那人還沒有阻攔。

    舊時京郊的小院,在夜色中顯得淒涼無比,只孤零零的立於山野間,無生氣,無燈火,遠遠望著黑呼呼的一片。

    幾經周折,久未歸來,這小院看起來寧靜如初,卻又不似平常,站在門前愣了片刻,方柳將馬車上的銀燈摘下遞到姜芙身前。

    什麼都未講。

    姜芙抬手接過銀燈,照了門環處,門竟未落鎖,不由眼前一亮,手放在門板上重重一推。

    染灰的門板發出重吱一聲便活動了,緊跟著姜芙的心也一齊揪動了起來。

    邁入門中,借著微弱的燈火光亮,她看將將能看清暗夜中的小院,與從前她在時相比相差不多,可唯一不同的是,院中浮了許多落葉,似許久無人打掃過。

    看了這些,姜芙本是灼熱的一顆心又滅下去不少。

    可她還是不顧旁的,挨個屋子裡尋了一遍,既沒尋到鍾元的身影,亦未尋到啞婆婆。

    方柳知道她在尋什麼,卻也不講話。

    只立定於院中等著她。

    眼見著她從這間房裡出來又直奔那間房,自然一無所獲。

    除了此處,姜芙不知還能去哪裡尋到鍾元,卻又不懂他若真的活著,卻為何一句話也不留給她呢?

    直到最後,尋了半晌,確定這房子裡空無一人之後,她才站於堂屋之中愣了許久。

    方柳見她整個人愣杵在那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也不便上去叨擾。

    雖陳設一如從前,可有一點姜芙可以確定,鍾元應是回來過的,這裡旁的都沒帶走,可他與啞婆婆的衣物都不見了,試問,除了他自己,誰還會拿走他的衣物呢?

    頭重腳輕,腳底似踩了棉花,姜芙坐於門檻上,銀燈就立在一旁,將她半個身子照得有些幽弱。

    憑著一腔子熱血便從城中奔到這裡來尋,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鍾元當真沒死。

    可這會兒腦子沉重,可她仍舊不敢相信事實一般失神問道:「他是不是真的沒死?」

    涼風撲在方柳的面上,有兩片落葉正砸在肩上,在府時他雖未近前,可兩個人的談話他也影影綽綽聽了幾個字,包括崔枕安立於門前所說的那句。

    既本主已經說了,他也沒有再瞞的必要,方柳是個敦厚人,也老實的點了點頭,「這事兒起初是太子殿下不讓說,後來是鍾元自己不讓說。」

    「總之他走了,四肢健全,身無病痛。」

    僅此一句,道清了最後鍾元的處境。

    四肢健全,足可證明,崔枕安後來沒再與他為難。

    姜芙也突然懂了,崔枕安建那座廟堂的初衷。

    「他竟沒殺」獨自坐於門檻上喃喃,不知是不是為著身發高熱的緣故,姜芙覺著眼眶子都是滾燙的。

    一聲輕笑自她干啞的喉嚨里擠出,倒有些

    釋然的意味。

    更多的是意外。

    崔枕安未動鍾元的意外。

    亦不知在此地坐了多久,姜芙撐著門框站起身來,最後借著燈影將門重新合上。

    提了燈走下階,再環顧這間從前所居住過的小院子,姜芙心想,還是她衝動了,她怎就偏偏認定鍾元還會留在這裡呢?

    「看也看過了,找也找過了,外面天涼,您要回府嗎?」從前帶著人來這間小院子搜東西時,是方柳領頭,這裡不知轉了幾回,他自也識途。

    「回去吧。」手提銀燈,姜芙轉身離了小院而去。

    最後方柳亦踏出院子時,重重拉著門環,將院門合上。

    「這院子裡還有些東西,可要落鎖?」

    望著門前晃動生鏽的門環,姜芙有些失魂落魄的搖頭,「不必了。」

    唯一能想到的,僅有這間小院,明明知道來到此處也是撲了個空,她卻仍舊要來,只是為了證實心中的一場動盪。

    僅此而已。

    回程時,方柳重新將那盞銀燈掛到了車外,一對燈火於暗中搖搖晃晃的引了他們的歸路。

    再回到太子府時,崔枕安早就沒了蹤影。

    姜芙遣退房中眾人後,頭重腳輕,一頭栽倒在床榻之上。

    心和魂魄早像一齊跟著散了。

    僅為著崔枕安的一句話,她就奔忙折騰了一圈兒,這在她看來,著實不可思議。

    稍稍翻動了身子,便覺著天旋地轉,冰涼的手再次探上自己的額頭,似比先前燙得更厲害了。

    勉強撐著胳膊起身,卻覺著手臂無力,最後整個人朝後仰倒而去。

    再睜眼時,天已然蒙亮,牙色透過窗,而她的榻前,影綽坐了一個人影。

    且看輪廓便知是誰。

    兩個人在暗中對視,誰也未瞧清對方神緒。

    可姜芙卻啞著嗓子先開口:「你當真不是騙我的嗎?」

    高熱之中神遊天地,卻也未能失忘了現中之事。

    這話問的亦不知清明還是糊塗。

    「我給你的結果,你開心嗎?」崔枕安幾乎一夜未眠,夜半聽到旁人來通報姜芙風寒的消息,便一直守在榻邊。

    他亦知姜芙不見的這段時間裡去了哪裡,都做了些什麼。

    眼前越發模糊,姜芙也不知腦子犯了什麼渾,自被子裡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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