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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揚是第一次到傅泉藝家中來,青城二中待遇不錯,傅老頭又是新搬沒有幾年的新宿公寓,近一百五十平的大三居,格局、裝修都好,但只有一對老夫妻住著,家具也不多,難免顯得有些空曠。
師母姓汪,叫汪靜儀,今年剛剛退休,若按退休規定,她應是五十五歲,比傅泉藝小兩三歲左右,因為傅泉藝馬上也要六十歲退休了,但夫妻倆看著,她反倒較傅泉藝更顯老,隱有病容。
見五個學生聯袂到訪,又是大過節的,夫妻倆都顯得頗為高興,汪師母更是熱情,把他們讓進去,就忙著擺茶擺果的招呼。
幾個學生里,王謹孝去年就來過,其他四個都是第一次見,但張揚跟林依然現在名氣大呀,她在電視上看過,也聽丈夫說起過,對其他人又不了解,說話的時候,互相客套寒暄過,關於張揚和林依然的話題難免就多些。
「好多親戚朋友家的孩子知道你是二中畢業的,走親戚串門的時候,都找他問呢!以前他逢年過節的,總愛說些旁人不愛聽的,哪有人願意聽他講,這兩年到誰家,就有好些孩子圍著問你的事……」
傅泉藝聽妻子說這些,表情顯得有點不大自在,大抵覺得自己這個當老師的居然要借學生的光,擺手道:「說這個幹什麼?」
給王謹淑和張揚續了茶,又道:「還沒畢業那會兒,就聽說你整天在教室裡面開武俠講堂,說的頭頭是道,沒想到末了居然就是你自個寫的……」
他剛提這茬,林依然已在抿著嘴角忍笑,聽他說完,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林依然道:「就是嘛,自賣自誇。」
傅泉藝臉上難得地又露出笑容,似乎還有些玩笑的意味,問:「你也不知道這事嗎?」
林依然沒想到向來古板的老頭還會開玩笑,不禁臉一紅,辯解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張揚拆台道:「瞎話,畢業前你就知道了。」
閒聊幾句,傅泉藝主動把話題轉到了另外三位學生身上,王謹孝、王謹淑、韓永泰也各自說了最近一兩年的經歷。
「談對象了嗎?」
連傅泉藝都能主動問出這樣的問題,可見對於廣大師長來講,高考確實就是一個大分水嶺,似乎只要過了高考,接下來就真正是一個成年人了,都開始關心學生們的個人問題了。
得知三個男生只有王謹孝一個人還孤家寡人之後,汪靜儀笑道:「也該考慮啦,就算放在過去,也到年紀啦,你妹妹年紀還小,你當哥哥的,有合適的就別錯過。」
王謹孝自然滿口答允。
小半天都沒見傅泉藝的子女出現,張揚心裡暗暗奇怪,王謹淑雖然也上了兩年大學,性子倒與高中時沒什麼變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等這邊閒聊間歇,就左右看了看,問道:「傅老師,這麼大的房子,就你們兩個人住嗎?」
原本言笑晏晏氣氛融洽的客廳里安靜了兩秒,汪靜儀臉上笑容僵住,傅泉藝也沉默了一下,
王謹孝表情似乎有些懊惱,瞪了眼妹妹,王謹淑雖然有點心直口快,頭腦簡單,但基本的洞察力還是有的,感覺到自己好像問錯了話,正要說話,傅泉藝看到了兄妹倆的舉動,擠出一絲笑容,擺了擺手,道:「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頓了一頓,才又看了眼面前的幾個學生,說道:「家門不幸,我就一個兒子,做了錯事,正在勞改呢。」
張揚他們這才恍然,點點頭表示明白,都默契地不再提這個話題,林依然見都沒人說話,目光四下一瞥,看到客廳牆上貼著許多班級合照,都是傅泉藝
帶過的班級。
這會兒氛圍僵住,她於是伸了伸手,示意王謹淑看那邊,其他人便也注意到,都看了過去,王謹淑好奇地道:「都是傅老師帶過的學生嗎?」
汪靜儀臉上重新露出笑容,道:「可不是,寶貝的跟什麼似的。」
「我去看看。」
王謹淑也不見外,笑著說了聲,就起身走過去看,林依然看一眼張揚,也走了過去,見那一張張都是高考後的畢業照,學生們笑容洋溢,都是最美好的年月,傅泉藝的年齡卻與照片的泛黃程度成反比,越是新照片,他就愈蒼老。
「一,二,三……」
王謹淑數了數,末了「哇」一聲,「傅老師你帶過十四屆學生了啊!嘿嘿,最新的一張就是我們的!」
早些年上課,未必是一屆學生帶三年,但即便如此,十四屆學生也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聽王謹孝仍顯孩子氣的誇張驚嘆,連傅泉藝蒼老的臉龐上也不由流露出幾分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似乎也有苦澀。
王謹淑仰著頭看照片,又道:「這裡面是不是還有我爸呢?」
傅泉藝笑了笑,汪靜儀笑道:「當然在,在最上面那幾張呢,考中間的,你找找看。」
王謹孝聞言笑道:「那我也去看看。」
張揚與韓永泰也都站了起來,跟著過去看照片,一張張相框從上到下,幾百張年輕洋溢的面孔被定格在牆上,昭示著一個教育工作者半生的付出與驕傲。
「咦?」
林依然忽然看到其中一張照片有些特殊,照片上的學生看著似乎要更年輕些,上面沒有標註畢業照,背景也不是學校裡面,就連衣服也並非都是校服,不是畢業照,倒像是出外遊玩是拍的。
她本也沒有太在意,隨意看了看,就移開目光,但下一刻又移了回來,注意到上面一個女孩子,伸手碰了碰張揚,示意他看。
張揚順著她手指方向看過去,一眼就注意到了女生中稍靠後位置的那個女孩,與如今相比,顯得很稚嫩,但已經出落的非常漂亮了。
是方裳。
「方裳學姐也是老師的學生啊?」
林依然邊問著,邊含笑轉過身,在這個過程中,就看到聽見這名字的傅泉藝與汪靜儀夫妻倆表情又僵住了。
她微微一怔,意識到自己似乎跟王謹淑一樣說錯了話,但一時間卻不知道哪裡說錯了,方裳怎麼了?
張揚很快注意到了她的異樣,隨即跟著看到了傅泉藝和汪靜儀的臉色,握住林依然的手,輕輕捏了捏,輕聲問道:「傅老師……怎麼了?」
傅泉藝往他握住林依然的手掌上一瞥,重新露出笑容,道:「沒什麼。」
頓了一頓,又問林依然:「你認得方裳?」
林依然點了點頭,小心答道:「她跟張揚一個公司,我見……」
話沒說完,就見傅泉藝和汪靜儀同時露出了吃驚,甚至是震驚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這反應遠出林依然所料,不禁止住了話語。
她沒來得及問出疑惑,汪靜儀已盯著她問:「一個公司?海鷗國際嗎?她在海鷗上班?」
王謹孝、王謹淑、韓永泰都不知道方裳是誰,見兩位老師反應這麼大,都有點吃驚,站在那看著,也不敢插話。
張揚點頭道:「是,她也是海鷗的簽約歌手,不過從簽約之後,只發過一張專輯,之後就被雪藏了。」
傅泉藝表情有些發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汪靜儀則沉默著沒有講話。
張揚與林依然相視一眼,再看看王謹孝、王謹淑和韓永泰,輕輕苦笑,表示自己也什麼都不知道。
等了一會兒,傅泉藝擺了擺手,道:「沒什麼事……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
張揚他們互相看看,傅泉藝大概也察覺到他們的不自然,笑了笑道:「真沒什麼事。」
頓了頓,還是站了起來,向張揚擺擺手,「你們該幹嘛幹嘛,張揚你跟我過來,我問你點事情。」
張揚隱隱猜到必是與方裳有關,又怎麼都想不出能跟她有什麼關係,見汪靜儀也看著自己,朝師母笑了笑,心裏面電閃般掠過她的姓氏。
汪。
方裳是被汪清遠封殺的!
這裡面難道有什麼聯繫?
他跟著傅泉藝一同來到書房,注意到另外一個房間的房門下地板非常乾淨。
這公寓面積大,房型也好,書房本也是臥室,很寬敞,最顯眼是一整面牆的書架,慢慢地堆著書,張揚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射鵰英雄傳》全集,然後是《神鵰俠侶》全集,還有《倚天屠龍記》全集。
沒看出來,傅老頭也看這個……
他暗暗地吐槽,分散著自己的注意力,傅泉藝已經關了門,走到書桌前坐下,示意他也坐。張揚坐下,莫名地覺得又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
傅泉藝沉默了一會兒,才向他道:「跟我說說吧。」
張揚微微一愕,傅泉藝提醒道:「方裳的事情。」
「哦,哦。」
張揚這才醒悟,迅速在腦海里整理了一下,道:「其實我最初不認得,是依依……林依然之前看過她設計的校服,那有她的照片,有點印象,跟我一塊去公司,剛好電梯裡面遇見了,才認出來。」
「然後我就打聽了一下,知道她跟公司簽了合約,出過一張專輯……」
「什麼時候的事情?」傅泉藝打斷了他的話。
張揚想了想,答道:「簽約應該是90年的事情,簽約後不久,就發了一張專輯,好像說成績還不錯,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雪藏了。」
他打量著傅老頭的表情,小聲道:「我自己有個工作室,原本想著她條件很好,而且又是學姐,想要幫忙,不論是繼續給她發專輯,還是解約,或者把合同轉到我工作室裡面,都可以……找人幫忙,但都勸我別管這事,後來才聽說,好像是得罪了汪董,就是汪清遠,沒人敢幫她。」
傅泉藝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雪藏是什麼意思?」
張揚又一愕,「就是不解約,也不給她安排活動,大概就是不給她活干,也不讓她去別人那兒幹活,就讓她閒著。」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歌手,尤其是女性,黃金時期並不長,拖不起,過了這個年齡,還沒什麼發展,就算等合同到期了,基本也就只能做別的行業了,而且她得罪了海鷗,就算去別的公司,也沒幾個人敢要。」
傅泉藝點了點頭,又問:「那會給工資嗎?」
張揚道:「給,合同上基本都會有一個每個月最低工資,反正也不會多給,就每個月給你這些錢……是不是會拖欠,我不大清楚
。」
傅泉藝又點點頭,嘆了口氣,坐在那兒半晌不做聲。
張揚也就坐著,正猶豫著要不要問,傅泉藝抬起頭來,向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張揚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傅泉藝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沒什麼不好說的,只是沒臉說……」
他又嘆一口氣,原本就蒼老的面容看著似乎更顯蒼老了,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心灰意冷。
「你在學校……嗯……」
老頭說事情也不大乾脆,頓了頓,反倒先問張揚,「你在學校……有沒有聽說過什麼不好的傳言……」
張揚眨了眨眼,一時不明白老頭在說什麼,隨即聽傅泉藝自己苦澀笑了笑,「幾年前,學校裡面發生過一起強姦女生的惡**件。」
張揚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提起這事,腦海里已經迅速有了聯想,一時怔住。
「學校不讓說,但這麼大的事情,影響這麼惡劣,哪裡堵得住悠悠眾口……」
老頭又深深吸一口氣,「這事是真的,是……今年是94年,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被傷害的女孩子就是方裳。」
「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是我兒子,叫傅以直,以直報怨、剛直不阿的直。」
「那時候方裳高二,年紀不大,長得漂亮,就像林依然一樣,班上、學校里的許多男生都偷偷的喜歡,也有人追,只是她誰也沒答應。」
「她家境不大好,我平時就多幫襯著,學校以前沒有貧困助學金的,我偷偷拿錢給她,說是給她申請的助學金,後來校長知道了,特意設了一個助學金……她知道真相,來家裡感謝……」
老頭摘下眼鏡,垂著頭,好一會兒沒說話,隨後抬起頭,抽了兩張紙,「拿的是家裡種的花生,還有一隻雞……傅以直在家裡見了她,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學校偷偷纏著方裳。」
「那孩子本就性子軟,大概也顧忌我這個當老子的,對傅以直是能忍就忍。我老來得子,對傅以直期望大,平時規矩卻少了些,從小到大的老師,認識的不認識的,我都挨個打了招呼,是想看得嚴格一點,也不知道怎麼……養出這麼個東西……」
「八六年的夏天,方裳剛上高二,傅以直高三,國慶放假前一天放學,傅以直騙那孩子說我找她,把方裳騙了出來……」
「第一次發生這事後,方裳沒跟人說,後來傅以直拿這事威脅她,把她逼得從樓上跳了下來,才鬧大了……」
「汪清遠以前是我爹的學生,我妻子的哥哥,兄妹倆從小就沒了爸媽,算是我家周濟著長大的……老人家咽氣前,就掛念著沒個孫子,斷了香火……這事發生後,兄妹倆都想著不能把傅以直一輩子的前途斷送了……」
「學校顧忌影響,想大事化了,賠錢、保送,什麼都好商量,並且說服了方裳的家人……」
「傅以直被我打斷了腿,帶到警察局……周校長因為這事吃了掛落,引咎辭職,汪靜儀差點跟我離婚,方家人也堵著我家門口罵了半個月……」
「傅以直當時差幾個月成年,末了……也只判了兩年。」
張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那他現在人呢?」
「出來後到京城上學,又禍害了人家孩子,這次沒了未成年法保護,人家家裡也不簡單,汪清遠也沒那麼大能耐保住他了,判了八年,今年該是第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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