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頓辦的人,對於陸澤在底下車間弄得那些東西,感覺不以為然。
只是簡單的畫幾張圖,查漏補缺,給人家機修部的工作人員找找麻煩,這算什麼呢?
整頓辦可是全廠的核心,總廠以及下屬三個分廠加起來將近上萬的人,都在默默的等待著,想看整頓辦的經濟考核責任制究竟要怎麼去脫稿進行。
改制是潮流,是大勢,浩浩蕩蕩,不可阻擋。
名為權力的河流,在這塊岩石前面開始分流。
正如同這時候的金州總廠,上面的水、費兩駕大馬車之間,悄然無聲的爭權早就開始了。
至於陸澤他們這批入廠的大學生,只是屬於大局爭鬥環節下的小小縮影而已。
「水頭兒跟費廠長,前些年關係其實還可以,但這兩年倆人關係變得緊張起來。」
「他們倆在有些事情上面的看法不同,這種分歧就漸漸演化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二樓宿舍里,尋建祥還是那身花襯衫。
這時,他的手裡正拎著個大雞腿在啃,今天晌午剛剛發了這個月的工資,尋建祥當即就到廠小賣部去買了很多酒水吃食回來。
陸澤這個室友是個懂得享受的主。
與其說是享受,倒不如說是某種意義上的自暴自棄。
每一個資深廠子弟身後都有七大姑八大姨,有好位置當然他們先看到先搶到,尋建祥類似的人可能看不到平等競爭的機會,乾脆就有些自暴自棄,平日裡享受為主。
按照尋建祥的話來說就是:「平時廠子裡的那些人還會讓著我,但是在真的有好處有利益的時候,大家想到的還是自個兒家的人。」
陸澤今天休息,正好就陪著尋建祥小酌了兩杯。
兩個人聊著聊著,就聊起來了水書記跟費廠長。
尋建祥臉頰泛著醉色,他有滋有味的啃著雞腿,打了個酒嗝,繼續說道:「咱們廠現在很多人,都在盯著你們整頓辦,大家都想知道以後金州誰說了算,也想知道以後的路究竟要怎麼去走。」
「所以啊,嗝~陸澤你...你一入廠就進去整頓辦,算是一頭闖進了暴風眼裡。」
「正是改朝換代的時候。」
尋建祥平日裡大大咧咧,但看待待了很多年的金州廠,雙眼卻是格外的明亮。
「劉總工啊惜才,所以想為你這種有技術有理想的大學生撐起來一片天,要我說啊,你確實是跟著劉總工更合適,可惜啊,你有未婚妻,劉啟明是咱們廠圖書管理員,模樣好看的很。」
陸澤笑道:「你喜歡人家?」
尋建祥連忙擺手:「不不不,劉啟明那種悶不吭聲的性子,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陸澤笑容古怪,他當然知道尋建祥喜歡的是小賣部阿姨家的閨女,否則怎麼會在發工資後就屁顛顛的去到人家小賣部去,還非要在那個叫張淑樺在裡面的時候,再去買東西。
這個年代,哪怕是尋建祥這種性格的人,遇上愛情這兩個字的時候,都會被迷得失了方向。
陸澤在整頓辦的生活終於變得不再安靜。
廠長責任制之後,費廠長已經算是把整頓辦握在他手上,但隨著水書記那邊的組織職代會,全面介入整頓辦的工作,說是整頓辦所有成文規章,必須經過職代會的討論。
在這之後,人們看著金州廠背後,似乎依舊是水書記那高大巍峨的身影。
費廠長的手腳完全無法施展。
整頓辦的人也鬱悶,費盡心思寫出來的東西被職代會一討論,總是就變得支離破碎,站不住腳,人的熱情是最容易被消磨的,大伙兒早沒了開始時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豪情。
整頓辦於是每天就如同處於風暴中心的小舟,誰都知道什麼時候會傾覆。
在技生處的虞山卿,這時再看著在整頓辦裡面的陸澤,竟是說出來的高興。
剛開始的時候還羨慕嫉妒陸澤能夠進入整頓辦,卻沒有想到金州廠的風向轉得如此之快,費廠長那邊的人,包括老費自己,都低估了頭兒對於金州廠的掌握程度。
因為他們都不如水書記了解金州,不知道底下人心裡真正想著的是什麼。
陸澤在這種風暴里竟是被抽調出來,臨時被調到了技術組那邊去,甚至還派了兩個技術員來輔助他,那件小辦公室跟陸澤如今身份顯得很是不搭,聽說還是水書記親自指派的。
「小陸上次摸查一車間的機械運行情況,做的很不錯。」
「你們整頓辦的人不能整天待在辦公室裡面,需要下下一線,才能夠知道改制不是空中樓閣。」
水書記這番話不僅解釋了他為什麼這麼來安排陸澤,更是借著陸澤來打擊了整頓辦裡面的那些人,看似簡單的手段里卻盡顯著老辣。
虞山卿在得知情況後,徹底傻了眼。
不是,還能這樣啊?
......
陸澤成為了這一屆入廠大學生里,最先坐上單獨辦公室的人,儘管只是暫時的。
另外那兩個被派來輔助陸澤的技術員雖然年輕,卻他們已是總廠的『老人』,並不服管,哪怕知道陸澤伸受廠領導看重,又是什麼名校畢業的,可他們還是不買賬。
陸澤在一車間的動作,在他們專業技術員看來,只是小打小鬧而已。
沒有經歷過大設備故障考驗的技術水平,算什麼專業的啊?
而且做多做少對他們來說,其實都一個樣,陸澤又不可能對他們的工資獎金造成影響,所以陸澤在第一天安排具體工作的時候,就遇到兩位技術員的消極怠工。
陸澤絲毫不在意,第二天就把具體工作劃分派發下去,詳細到了哪個螺絲該由誰負責。
陸澤當然明白水書記的用意。
治理金州廠,並不是跟那些冰冷的機器在打交道,而是在跟人打交道。
只有能夠管理好人,才能夠真正去進行改制。
這個道理,恰恰是費廠長不懂得的,也是整頓辦的那些人忽視掉的。
水書記懂。
所以,哪怕他不懂技術,以外行人領導內行人,還是能夠牢牢握住整個金州廠。
陸澤在規劃了具體工作內容後,他當仁不讓的把一大半任務規劃在自己的範疇裡面,這位入廠的大學生,竟是毫不在意的把自己放在最髒、最難處理的車間工段。
幾天時間過去後,兩個技術員只能乖乖的跟著幹活。
當工作被分化成具體可見的進度表後,所有用來搪塞推諉的理由都顯得空白。
陸澤...以技術來服人!
期間,水書記曾過來視察過一下。
領導在總廠裡面四處視察,似乎是想告訴廠子裡所有人,他還是這裡的唯一當權者。
水頭兒最終有意無意的走進了陸澤所在的那間小辦公室,然後看向牆面上分解開來的工作進度表,屬於陸澤那一段,進度已然完成了一大半。
「小陸啊,你們這邊的工作進度,具體如何推行的?」
兩位技術員神色緊張的看向陸澤,生怕這時陸澤開口講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給說出去。
不料陸澤卻沒有說實話,只是說是根據每個人的擅長而安排工作推行。
水書記看向牆壁,他這個人精當然知道廠里技術員不會服氣陸澤這個大學生,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過頭去吩咐兩句。
不久後,整頓辦的所有人都來了,就擁擠在這麼個小房間裡。
水書記當即就牆上的工作進度分解,開起了現場會議:「只有端正態度深入了解一線工作,才能做出切合實際的方案出來,這是為全廠上萬人負責的方案,需要嚴苛到不能再嚴苛的地步。就像小陸這張表格上面寫的,螺絲該誰負責都寫了出來。」
眾人被水書記罵得灰頭土臉,但沒人敢吱聲。
之前大家都是聽費廠長的話,現在您老人家重新揚起虎威,大家當然要聽你的。
「因人成事,因人廢事。」
這是今天水頭兒想要告訴陸澤的話。
在這些人全部走後,陸澤的臉上展露出絲絲的笑容。
老水的教導很好,但這樣的教導對陸澤用處不大,陸澤只是要借金州廠這股東風,做到真正扶搖直上。
風暴的中心眼?
陸澤要的,恰恰就是身處在這樣的位置上去。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真正做到一飛沖天,直上天穹九霄。
......
幾個月的時間匆匆過去。
陸澤在元旦的時候,跟宋運輝一道放假,從總廠所在的京郊,回到了繁華的省城裡。
陸柄看著臉頰明顯消瘦的侄子,很是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小澤,這小半年時間對你的磨礪看起來很不錯,整個人的氣質跟在大學時候比起來完全不同,來來來,跟叔叔說說你在金州總廠那邊的工作跟生活。」
中午在家裡好好吃了頓接風宴。
陸澤簡單的把金州那邊的情況給叔叔說了說,關於水、費兩人之間的爭鬥也沒有隱瞞,叔叔陸柄本就是體制中人,也是在這種環境裡走上來的。
「那你跟叔叔說說你將來的計劃吧。」
陸澤聞言,不由挑了挑眉。
難道叔叔都能夠預判出他要在這兩年時間做什麼事情?
陸柄認真看著陸澤,忽然笑了出來:「你跟小萍的事情,是不是要抓緊了啊?你們兩個人都已經畢業參加工作,終身大事到了要解決的時候。今年過年前肯定來不及,回清河那邊跟人家宋家商量一下,不如明年開春就結了吧。」
「婚房彩禮這種東西,我跟你嬸嬸啊,早就給你備好了。」
陸澤聞言,不由苦笑道:「我先跟她談談吧。」
陸澤腳步輕快的出了門,跟宋運萍幾個月時間沒見,心裡那抹名為思念的情緒環繞生根。
晌午過後,在綠樹濾過光線的映襯下,那張熟悉的臉頰皎白如玉,恬靜清麗,陸澤當即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擁抱,陸澤將頭埋在宋運萍的髮絲里,輕聲道:「終於又見面了啊。」
「哎呀!你先起來!」
宋運萍臉頰很快紅潤起來,快速把陸澤的腦袋給推開,小聲說道:「這麼多人呢。」
元旦假期,繁華省城裡四處都是遊人。
陸澤哈哈大笑,很是愜意的伸展了下筋骨。
工作之後的陸澤就沒有了大學時候的寒假跟暑假,宋運萍倒是有假期,但她平時在學校也是忙碌的前腳跟著後腳,終於是在元旦假期見了面。
陸澤心情開朗,就帶著宋運萍在省城裡逛起來。
雀躍不已的宋運萍,那張白皙的臉頰看起來更顯得明媚多姿。
她跟陸澤講述著在學校那邊的事情。
隨著高考重新恢復,教育秩序已然跟著重新建立起來,從幼兒到高中階段,每個節點的教師資源都很匱乏,宋運萍在校成績不錯,參加工作後表現更是很好,很適應這份工作。
陸澤輕輕咳嗽兩聲,將叔叔的提議告知了宋運萍。
後者情緒瞬間慌亂起來。
許久後才跟蚊子一樣開了口:「我...今年回家跟我爸媽商量一下。」
陸澤笑著拍了拍宋運萍的肩膀:「小宋同志,別緊張嘛。」
很快,陸澤便接受到了身邊人那雙幽怨無比的眼神,宋運萍心裡慌亂情緒稍稍退卻,轉而升騰起來的是對於未來生活的憧憬跟嚮往。
......
新年鐘聲敲響。
這個新年對宋運萍來說是難忘的一年。
她跟陸澤的婚事終是在這一年敲定下來,時間定在了明年的三月初十,婚房就在省城裡,距離宋運萍工作的那所小學距離也不遠。
正月初八,陸澤率先返工,跟宋運輝一起回到了金州廠。
陸澤將婚事告知了廠子裡熟識的同僚們,在這邊待了半年的時間,陸澤已經獲得了很多人的認可,尋建祥開心的很:「放心吧陸澤,你結婚那天,我保准到場啊!」
廠里幾位領導也知道了陸澤將要結婚的消息。
關於陸澤的家庭背景,同一時間被廠子裡的人們知曉,在知道陸澤叔叔竟是省里那位陸廳長後,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我去,陸澤!」
「你不是說你家...你叔叔竟然在省里當大官啊?」
尋建祥本以為陸澤家庭跟他差不多,卻沒想到人家家裡還有其他的人,而且還身居高位。
陸澤笑道:「我叔叔是我叔叔,跟我沒啥關係啊。」
我的廳長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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