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要不了多少天,我的鯨砂掌就能『登堂入室』圓滿,踏入新的境地了吧?」
望著眼前這黑色符籙形狀的面板,方宣眸子裡不由閃過一抹憧憬。
說起來這近幾年,他之所以能夠在黑鯨幫步步高升,甚至得到黑鯨幫的一位堂主垂青,成為他座下第一打將,便和這道『籙』有關係。
前世的他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鎮做題家,雖然餓不死,但也就勉強夠個溫飽。
直到有一天,他閒的無聊去龍虎山參觀道教的授祿儀式,僅僅因為多看了一眼,再度一睜眼便來到了這個皇權崩壞,世道苦難的古代世界。
而令他想不到的,則是當初他在授籙儀式上看到的籙,竟也隨他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對籙了解的不多,聽說大抵分為內外兩種籙,內籙有神將護體,召神遣將,行法濟世之功,外籙則是保身寧家、延年益壽之能。
他也不知自己受的是哪門子籙,既不能神將護體,又不能延年益壽。
倒是他所學的任何技藝術法,竟俱是會在這『籙』上顯示進度條。
進度條大致分為初窺門徑→登堂入室→爐火純青→登峰造極四個地步。
增長進度的方式很簡單,只需要按照『籙』上的顯示,不斷勤奮苦練,就能推動進度條,達到新的境地。
這幾年裡,他先是依靠初窺門徑的鯨砂掌,闖出名聲,得到那位黑鯨幫堂主的垂青,後憑藉還未完全『登堂入室』級的鯨砂掌,徹底一躍成為了黑鯨幫的當紅炸子雞,尋常人當中鮮有敵手!
「只是可惜,鯨砂掌只是幫里的基礎招式,若無真正的武道功法支撐,一輩子也無法入境修行。」
想到這裡,方宣輕嘆了一口氣。
在這個世界,若是未能得到武道心法,就算是將『鯨砂掌』的熟練度提升得再高又如何?
招式耍得再花,若不能有質的改變,也不過就一輩子在普通人裡面蝦蝦霸霸,始終上不了台面!
「呼」
方宣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不再去多想。
揉了揉臉,直到渾身酒氣徹底消散之後,方宣這才推開了裡屋的木門。
裡屋內點著蠟燭燈油,映得不大的房間還算亮堂。
房間內陳設頗為簡單,兩張木床橫放,前頭擺著一張漆皮脫落的老四方桌。
在桌子前頭,只見一道身材瘦削,面相斯文,眉宇間與方宣有著三四分相似的少年,正工工整整的扎著馬步。
少年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汗水,扎著馬步的雙腿顫顫巍巍,純靠一口氣在咬牙堅持。
「阿哥,你回來哩?」
聽到聲響,少年抬起頭看向方宣,稚嫩的臉上頓時透出一抹欣喜親切。
他叫方禮,年值十五六歲,是方宣的親胞弟。
方宣沒有回話,而是側頭看了一眼油燈下緊合的書本,再看了一眼掛在不遠處,捆著紅繩的一掛臘肉和豬腳。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了下來。
「再過幾日就是府試,你不在這個時候抓緊看書,你在幹什麼?
還有,那臘肉和豬腳,是我讓伱送給城南荀夫子,當作拜師的束脩,為何還在家裡?」
方宣聲音沉了下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方禮怯怯的縮了縮腦袋,一般阿哥這個語氣的時候,可就代表他要挨揍了。
「阿哥,我覺得讀書沒什麼用,還是練一把子氣力功夫,將來和你一樣,甭管誰見著你都得叫聲爺,那才威風.」
方禮在臉上擠出一抹強笑,故作輕鬆的開口。
不等他一句話說完。
啪——!!!
一記大耳刮子狠狠扇在了方禮的臉上,打得他頭昏眼花,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威風?」
方宣氣笑了,一把扯開胸前的衣襟,露出裡面縱橫交錯的新老傷疤,抓起方禮的頭髮就旱地拔蔥般提了起來,摁在自己面前。
「你給老子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所謂的威風,是老子拿命換來的!就你殺只雞都下不去手,也想要這威風?」
「阿哥,我.」方禮還想要說話。
「老子這些年在外面拼死拼活,刀里來劍里去,每天拿命掙錢!還見著我都叫爺?老子告訴你,別人表面敬我畏我,實則人憎狗厭,誰見著老子不暗罵一聲晦氣?」
「老子就是指望著你能用功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你現在告訴老子你不讀書了?」
「我今天打死你個忘恩負義的小王八犢子!」
方宣隨手抄起一旁的竹掃帚,擼起袖子就準備開打。
他真的很憤怒。
在這個世道,那些渡口的漁家子也好,還是他這個看似威風的潑皮也罷,實則都是這個時代的底層。
他這些年裡去闖去拼,就是為了方禮能夠考取功名,脫離平江縣這個爛泥潭!
結果這小子,告訴他.不讀書了?
那他這些年的刀尖舔血,算什麼?
「大兄!」
就在這時,一道焦急的稚嫩女聲響起,只見一名約莫十二三歲的黃臉丫頭從灶屋裡衝出。
「大兄,你誤會二兄了!」
「不是二兄不肯讀書,是那城南的荀夫子不肯受二哥的束脩,二哥沒辦法才把束脩拿了回來的!」
方家一共有著三兄妹。
方宣是三兄妹當中的老大,而這黃臉丫頭,則是么妹,方嵐。
爹娘過世的早,方禮和方嵐當時還年幼,便是方宣獨自扛起了家庭重擔,養育弟弟妹妹長大。
俗話說長兄如父。
在方禮和方嵐的眼中,方宣早已是偉岸父親的角色。
「那荀夫子傳言有教無類,別人的束脩都願受,為何不願受你的束脩?」
方宣皺起眉頭,面色不太好看的看向方禮。
方禮沒有回話,而是低下腦袋,囁囁嚅嚅道:
「可能是我天資愚鈍,他瞧不上我吧」
「放特娘的臭狗屁!你向來聰穎神慧,天生讀書的種,誰敢說你天資愚鈍?」
方宣罵了一聲,接著看向方嵐道:
「小嵐,你來說,到底是什麼原因!」
方禮連忙看向方嵐,拼命搖頭打眼色。
方嵐年紀幼小,卻是不通人情世故,憤憤不平道:
「那個老傢伙,說二哥是潑皮的弟弟,是個小潑皮,不收潑皮當弟子,更不會引薦潑皮去參加府試,還說這有辱斯文,玷污了他的名聲!更說那給的束脩之禮,是卑鄙手段得來的腌臢之物,收了髒手!二哥氣不過,當場就和那老傢伙打了起來,要和他玩命,結果被那老傢伙的護衛打了出來」
「小嵐,閉嘴!!!」
方禮一聲大吼,嚇得方嵐連連退後幾步。
「阿哥,不是這樣的,小嵐說的太誇張了,大不了我明天再去荀夫子那走一遭.」
方禮擦了擦眼睛,滿臉堆笑的看向方宣。
方宣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掃帚的手,漸漸放了下來。
他低下頭能透過方禮的衣襟清晰看到,那隱藏在衣衫底下,身體上的淤青紅腫。
沉默半晌後。
「我知道了,這事不怪你。」方宣生硬的擠出一句話。
裡屋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僵硬。
「大哥,二哥,今天是冬至,可得吃餃子!」
方嵐這才回過味來,連忙從灶屋端出一直熱著的餃子,打起圓場。
「大哥,你快試試,這可是我和二哥一起包的餃子哩!」
方宣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餃子,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他不說話,方禮和方嵐也不敢作聲,紛紛低頭吃著餃子。
「阿哥。」
忽地,方禮看向方宣,眼睛一片通紅。
「怎麼了?還在想府試引薦的事?放心,平江縣不是只有一個荀夫子能夠引薦,我再去找其他.」
「不是。」
方禮搖了搖頭,定定的看著方宣,眼睛裡有淚光在打轉。
「阿哥,咱們家現在不愁吃穿了,生活慢慢好起來了,你不要再為了我們繼續拼命了好不好?咱們不去想什麼出人頭地,我只想我們三個都平平安安的,每次晚上你不回來,我都和小嵐不敢睡,整夜提心弔膽,就怕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方禮聲音變得嘶啞哽咽,哪怕努力控制,但肩膀仍不斷顫動。
就在剛才,他看到方宣胸口上那縱橫交錯的新老傷疤,只覺得一顆心宛若千刀萬剮般的抽痛。
他知道,阿哥從來不是什麼欺行霸市的潑皮無賴。
只是當初爹娘走得早,街坊鄰里見方家只剩他們三個半大孩子,誰都來欺他們一腳!
甚至還有街上的潑皮,想把手伸向當時才不過五六歲的小妹。
那時候,是阿哥提著把柴刀,夜夜守在屋門口!
誰敢把手伸向方家,阿哥就剁了誰的手!
阿哥說只有他夠凶夠狠,別人才不敢欺負方家!
現在很多人都說他方禮,聰穎神慧,能夠三步成詩,五步提詞,是天生讀書的種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阿哥其實才是那個真正的讀書種子!
因為他啟蒙以及後面所學的一切知識,都是阿哥教給他的!
燈火搖曳,方禮絮絮叨叨的說著。
直到方禮說完,紅著眼睛看向方宣。
方宣沉默了下來。
半晌後,他笑著揉了揉方禮的腦袋,只是說出三個字:
「早點睡。」
話音落下,方宣起身,推門而出。
大雪飄搖而下,風霜如刮骨鋼刀。
籬笆圍成的院子裡。
一道高大身影,不斷將雙手插進燒的滾紅的細小鵝卵石當中。
嚓!
嚓!
嚓!!
方宣練功之聲,不絕於耳。
「阿哥.」
方禮沉默半晌後,眼中露出一抹堅定,同樣起身坐在了油燈前,翻起書頁認真研讀。
方嵐負責收拾著碗筷,替兩位哥哥用心清洗著衣物。
昏黃的燭光搖曳,將這一家三兄妹的背影輪廓,往後拉的細長輕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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