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魯迅先生是鄉土文學第一人,那麼沈叢文無疑就是「鄉土文學之父」。
《邊城》這部湘西風情十足的鄉土,在文學界裡一直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文壇里向來有「兩座城」的說法,一座是錢鍾書的《圍城》,一座就是他的《邊城》。
而《邊城》只是80多部作品裡的一部,沈叢文同樣也是巴金齊名的散文大家。
按照散文和韻文的分類,《邊城》其實也可以算是散文化敘事的。
因此,當沈叢文聽到汪曾其手頭有一部寫湘西鄉土的散文,倍感興趣,讓他送來。
湘西的山巒疊嶂,青山綠水,藍天白雲,在陽光下,綠油油的稻田在微風中搖曳。
土黃的磚牆,狹窄的青石板小路,黝黑結實的村前橋
撲面而來的湘西鄉村的氣息,一下子讓沈叢文失了神,拉回到自己曾經熟悉的故鄉。
「老師,您覺得怎麼樣?」
汪曾其見他盯著稿子許久,輕喚了幾聲。
沈叢文幽幽道:「這個小方,一定在湘西呆過對吧?」
汪曾其點頭,「為了寫這稿子,他專程在湘西的一個苗寨里,和人同吃同住同生活。」
「怪不得,怪不得。」
沈叢文出生生活在鳳凰縣,隸屬於湘西|土家族|苗族自zhi州,《那山那人那狗》裡的這個湘西味兒,這個苗寨味兒,簡直是原汁原味。
盯著稿子,眼神迷離,「我看的時候竟然有一絲的恍惚,感覺以前的村子又回來了。」
「你老師最近一直念叨著,『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妻子章兆和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我這輩子也算看了很多文章,但能讓我觸景生情的,已經不多了。」
沈叢文感慨道:「看完了以後,我就更加堅定了要今年要回趟湘西老家的念頭。」
「這稿子真有那麼好?」
「是誰寫的?曾其,是你嗎?」
章兆和看到之前還搖擺不定的老伴下定了決心,越發好奇。
「師母,您肯定想不到,是方言。」
汪曾其搖頭失笑。
章兆和咋舌道:「是不是就是茅公的那個關門弟子?!」
「茅公收了個好弟子啊。」
沈叢文把稿子放下,「這個年紀,就能寫出這樣的散文。」
「小方他的詩歌,艾公就評價有散文化的趨勢,想來散文化敘事,也是得心應手。」
「當真是後生可畏,這下我們華夏文壇後繼有人了。」
「那麼,您看修改小方稿子這件事」
「恐怕不只是改稿子這麼簡單吧?是不是想讓我再給他寫篇文學評論?」
沈叢文對自己這個愛徒的斤兩清楚得很。
以汪曾其今時的地位、能力和資格,完全可以自己修改點評這篇湘西鄉土的散文。
汪曾其問:「老師,您覺得小方在散文上的天賦怎麼樣?」
沈叢文說單單從《那山那人那狗》的大散文敘述,就能看出方言這人潛力無限。
「曾其,你是想讓你老師指導小方學習散文?」章兆和隱約猜地了出來。
「您是了解我的,我這人只懂寫,不懂教。」汪曾其訕訕一笑。
「確實是難得一見的苗子,不過他是茅公的弟子。」
沈叢文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手中的稿子,臉上帶著一絲遺憾。
能這麼寫湘西鄉土人情、這麼寫散文的,整個文學界年輕一代里,恐怕只此一個!
「老師,這您就有所不知了。」
汪曾其說方言是沈雁氷的關門弟子,但也是集文壇百家之所長,至少有三個一字之師。
在上的半個老師,是李堯堂。
詩歌上是艾清,戲劇上是萬佳寶。
嚴格地講,文學講習所創辦人以及第一任所長是丁玲,丁玲也算是方言的校長。
「你們這是?!」
沈叢文和章兆和不為震驚。
「老師,將來的文壇不僅僅需要接班人,也需要能帶領華夏文學復興的領軍人。」
汪曾其隱晦地暗示,大意就是方言是很有可能統領全國文壇新軍的那個大帥,方大帥!
「是啊,《潛伏》發表了之後,我們編輯部里就一直有人說,文壇需要100個『方言』。」
章兆和作為《人民文學》的編輯,感嘆了一句,「光年、馮木等同志也非常器重他。」
「前不久,他在戲劇上就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您二位也應該聽說過吧?」
汪曾其暗戳戳地說,現在方言唯一的弱項,恐怕就在散文上,偏偏又那麼有天賦!
「改天啊。」
沈叢文沉吟了半晌,「等我把稿子改好了,讓小方到家裡來一趟吧。」
方言萬萬沒想到,汪曾其竟然會喊上他一起拜訪沈叢文。
更想不到的是,汪曾其說不能空手去,必須帶點禮物,結果兩人出現在老東單菜市場。
「汪老,您說的禮物不會是這個吧?」
方言看著人流,哭笑不得。
「當然不是,菜和肉只是原材料。」
汪曾其的禮物是上門給沈叢文做菜。
「嘿嘿,那我今天算是沾到口福了。」
方言咧嘴笑道:「都說您是地道的美食家,是作家裡最會吃的,是廚師里最會寫的。」
「這話過了,我也就會做幾樣小菜而已。」
汪曾其挑挑揀揀,「比如這紅蘿蔔,又叫秋蘿蔔,一年裡只有這幾天最好,早幾天,蘿蔔沒長好,水分少,發艮,不甜,過了幾天,又長過了,糠,你說說怎麼做合適?」
「要不咱來一個『群英薈萃』!」
「群英薈萃?這是道什麼菜?」
「就是把青蘿蔔、白蘿蔔、水蘿蔔、紅蘿蔔拌在一起。」方言嘿然一笑。
「哈哈,這菜倒不錯,就是這名兒太雅。」
「有俗的,叫『蘿蔔開會』。」
「『蘿蔔開會』,這個菜名俗得好!」
汪曾其搖頭失笑:「不過時節不對,立秋以後得少吃涼拌菜,這回咱們做乾貝燒蘿蔔。」
「得嘞。」
方言提著籃子,跟在身旁。
汪曾其就像個尋常老者,絮叨著一日三餐的柴米油鹽,話里話外都是生活的滋味。
很快地,籃子裡裝著蘿蔔、豆腐、栗子、土豆、韭菜花等家常小菜,還有汪曾其從家裡帶來的米線、高郵鴨蛋等地方特產。
兩人提著東西,來到沈叢文家中。
「師母。」
開門的是章兆和,方言在《人民文學》編輯部跟她打過照面。
「老師的身體怎麼樣?」
方言跟著汪曾其,走進了屋。
「我啊很好。」
沈叢文從書房走出來,「前天才檢查過,沒什麼大毛病。」說完,眼睛落在方言身上。
「你就是茅公的弟子,小方吧?」
「叢文先生,您好。」
方言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在汪曾其的互相介紹下,沈叢文和方言聊了開來,「讓他們忙他們的,你跟我進屋吧。」
方言看了眼汪曾其,就見他以燒菜的由頭,笑著走去廚房。
沈叢文拍了下方言的肩,「我這個弟子啊,對『吃』情有獨鍾,當年在西南聯大,讀了四年,吃了四年,就連鬼|子的飛機在春城上空盤旋,師生們往郊外逃命的時候,他竟然還吃著點心,往反方向跑。」
方言好奇道:「跑錯了方向嗎?」
沈叢文笑罵道:「他說那邊的樹林有松子可以吃,就算被炸死,也不做餓死鬼。」
方言強忍著笑意,跟著沈叢文來到書房。
湘西風情的雕花木窗下,藤編靠椅,梓木方桌,桌上的筆是一毛三分中小學習字筆,紙也只用一毛五分的糊窗高麗紙,墨是沉澱後加水的墨汁,所以無光彩,可以叫死墨。
「伱比我年輕時候要強多了。」
沈叢文坐了下來。
方言一臉詫異,一問才知他說的是自己當燕大老師的時候,因為第一次登台授課,過於緊張,呆呆地站了10分鐘,不知道說什麼。
好不容易開了口,結果10分鐘就全講完了,再次陷入窘迫,最後無奈之下,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曾其說你的小名叫『岩子』,岩石的『岩』,性子確實如磐石般穩重。」沈叢文把稿子遞了過去,暗暗透露出願意指導散文的意思。
又一個「一字之師」!
方言大為意外,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隨後,照他的意思,從到到尾看了一遍,改動的地方不少,但修改得確實精準到位。
「可惜我沒有去過你寫的這個苗寨,肯定很美吧。」沈叢文語氣里透著一絲遺憾。
方言說:「那個苗寨,我其實拍了不少照片。」
「照片?!」
沈叢文倍感興趣:「有帶在身邊嗎?」
方言從包里取出第四期的《十月》期刊,照片就夾在《秋天的懷念》那一頁。
沈叢文翻著黑白照片,就算不是彩色,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眼裡流露出懷念之色。
靠著這些照片,沈叢文開始指導方言對《那山那人那狗》裡的景色描寫,修改潤色。
這麼一來,更如詩如畫,完全就像一副湘西風情的水墨畫。
「這篇《秋天的懷念》,寫得很不錯。」
沈叢文趁著方言認真修改的工夫,隨手翻起了《十月》。
「這篇是我朋友寫的,叫石鐵生。」
方言說:「叢文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沈叢文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是想讓我也點評下這篇散文嗎?」
方言鄭重地點頭,「可以嗎?」
沈叢文露出驚奇的目光,「看來這個『鐵生』是你很要好的朋友。」
方言會心一笑:「非常要好的朋友!」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汪曾其的聲音。
「開飯了,開飯了。」
滿滿一桌的菜,乾貝炒蘿蔔、拌薺菜、拌菠菜、塞餡回鍋油條
最硬的主菜就是鯉魚豆腐,鮮嫩的鯉魚肉配上香濃的湯汁,鮮艷的紅辣椒絲勾人食慾。
最後吃上一口鮮活的豆腐,任由美味在口腔內刺激交融。
這叫一個滋味!
方言連吃兩大碗,瞥了眼汪曾其:「汪老,您怎麼不吃啊?」
汪曾其解釋說,做菜的人一般吃菜很少,自己燒的菜端上來之後,習慣每樣嘗兩筷,然後就坐著抽菸、喝茶、喝酒,看客人們吃。
沈叢文說:「從這點說起來,願意做菜給別人吃的人是比較不自私的。」
「老師說的是。」
汪曾其說,「小方,感覺味道怎麼樣?」
「這可真是『四方食事,不過手裡一碗人間煙火』。」方言幾乎脫口而出。
「小方這一句,說到了吃的精髓。」
汪曾其又驚又喜,接著把方言在菜市場講的「蘿蔔開會」,分享給眾人。
「既然小方在吃上有這樣的見解,不妨第一篇散文的題材,就先從這方面入手?」
沈叢文放下筷子,把目光投了過去。
「寫關於吃和美食的散文?」
方言腦海里下意識地浮現出紀錄片。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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