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修呆立在那裡。愛字閣 m.aizige.com
「大限將至……」屈修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屈大人最近是不是都沒怎麼見過皇上?」劉理問道。
屈修沉默了片刻,喉嚨不自覺地發出了幾聲輕微的吞咽。
他點了點頭,「確實是……很久都沒有……」
「難怪。」劉理望向宋伯宗,「屈大人這些日子在家思過,有些消息不靈通,也是情有可原。」
「要說,人還是該往遠看。」宋伯宗低聲道,「只有往遠看了,才知道當下的路應該怎麼走。」
一旁宋訥表情玩味地觀察著屈修的反應。
屈修忽然覺得,這一刻自己的酒才真正醒了。
他對宋伯宗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隱隱的覺察,但這覺察才將將浮出睡眠,就被他自己掐斷了。
那畢竟有些……太大逆不道。
屈修望著宋伯宗淡然的神情,明知故問地拋出一句,「閣老的意思……是要我看……?」
「聰明人,已經擇木而棲了。」宋伯宗輕聲道,「一直為貴妃醫治的那位司藥,今夜在何處,屈大人知道嗎?」
「柏靈?」對宋伯宗突如其來的文化,屈修有些莫不著頭腦,「她怎麼了?」
劉理上前,將今日城中發生的一切悉數告知了屈修——此次流民案,柏家竟趁此機會攀上了恭王府,這是令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
眼下局勢混亂,然而有一片大勢卻是所有人都看得清的。
一場權力的更迭要來了。
「今夜,恭王府備下了薄酒,邀請柏世鈞、柏奕、柏靈一家三口共同赴宴,同時去的,還有朝中的孫大人,張大人……」劉理緩緩說道,「屈大人這個時候,竟然還在花街買醉,著實是有些心大。」
屈修低下了頭,目光有幾分困惑,「我也不是沒勸過我妹妹,可她根本就爛泥扶不上牆——」
「屈大人慎言。」劉理微笑著,直接打斷了屈修的話。
「……可往前看還能怎麼看?不就是希望皇上能立我外甥嗎,」屈修瞪了劉理一眼,「那我妹妹就是當朝太后,我就是國舅啊!」
他皺起眉,還是對方才宋伯宗那句「大限將至」有些不可置信。
皇上怎麼會大限將至呢,明明三月的時候,還好好的……
他還以為眼前有漫長的前路可以期待,譬如就像前朝一樣,最終還是立了幼子——但那需要爭取,也需要小皇子再大一些。
是的,再大一些,最好能顯示出驚人的天賦,把什麼恭王、什麼世子都比下去。
那個時候,就算是為了兒子的前程,月影也肯定就懂事了,知道給皇上吹吹枕邊風了。
……可建熙帝怎麼就大限將至了?
怎麼就要死了呢?
那這一切,不就突然成泡影了嗎?
「屈大人?」劉理笑著喊了他一聲。
屈修猛然驚醒,這時才覺得背上一陣冷汗,「太醫們怎麼說?真的就治不好了?要不讓各州府的都把名醫招攬到京城,再看看能不能——」
「屈大人。」宋伯宗微微抬起了頭,「不要急啊。」
屈修的這個反應……他很滿意。
這慌張里,自然而然地流露著某種野心和渴求。
而某些時刻,不怕有所求,就怕無所求。
有所求,就能因勢利導,循循善誘。
「今晚請你過來,我們也沒有告訴過老夫人。」宋伯宗抬起茶碗抿了一口,低聲道,「老夫人老了,有些時候腦筋轉不過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屈大人肯定不希望將來被勒令遷出平京,和祺王殿下一起,被趕去什麼窮鄉僻壤,度此餘生吧。」
屈修剛想答話,忽然又皺起眉,眯起眼睛,如同想到了什麼。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此時已經換了一副神情。
「宋閣老這麼說,我就懂了,對,我是不希望。但我們最好也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也不是為了幫我才請我來的。」
宋伯宗不動聲色地望著屈修——這個方才還拘束客套的男人,現在忽然就變得張狂起來。
很好。
宋伯宗不禁在心中慨嘆,宋訥識人是如何厲害,竟一眼就看穿了這個屈修的心比天高。
在這個風聲鶴唳的當口,再沒有比這更好使的劍了。
那邊屈修洋洋灑灑一通大論,說了一堆「要是恭王那邊即了位,我尚且可活,你們可就完蛋了」之類的話——他此刻已經完全明白了今晚宋伯宗邀他過來的意圖。
儘管他還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麼,但如今是宋府有求於他——甚至是避諱著屈老夫人,單獨有求於他。
那麼屈修就要來好好給宋家父子立一立規矩了。
「給屈大人上好茶。」宋伯宗毫不介懷,他側過身,對一旁的家僕輕聲吩咐道,「給屈大人潤潤喉。」
屈修望著宋伯宗十分安順的神色,又收起了幾分先前的狂悖,低聲道,「所以,宋閣老到底打算怎麼做呢?」
「如屈大人所言,」宋伯宗微微抬眉,「以史為鑑,若真的讓恭王即位,我們父子的前途會如何無須多言……值此生死存亡之際,也只能學陛下,在非常時期,做一些非常之事了。」
宋伯宗微微抬了一下下巴,劉理便上前將一封信函遞給了屈修。
「這是什麼?」屈修問道。
「是一封,來自北境之外的信。」宋伯宗直言相告,「看屈大人,有沒有決心打開了。」
屈修驚得從椅子上直接跳了起來,「你們要勾結金人!?」
宋伯宗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笑聲。
「屈大人,還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嗎?」宋伯宗的眼睛浮現出笑意,「若是恭王那邊即了位,你尚且可活,我們父子可就危險了……為了活命,背些罵名又有何妨呢?」
屈修只覺得四肢冰涼,他微微抬起了手,卻遲遲沒有伸手去接那封劉理遞過來的信。
「當然,我們都是為各自的利益來做事。至於說,屈大人你……」宋伯宗嘆了一聲,「老夫只能提醒你一句,富貴險中求啊。」
……
後半夜,屈修乘著一輛毫不起眼的車馬,從宋府的側門離開了。
馬車裡的屈修只覺得一整顆心都在狂跳。
因為今夜,他確實做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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