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信的話被噎在那裡,他有些疑惑地望著眼前顧左右而言他的柏靈。筆下樂 m.bixiale.com
——從始至終,柏靈沒有表現出對惠施亡故這件事一絲半點的好奇和關心。
這太不像那個傳言中會在流民聚集時挺身而出的少年巾幗……
更何況他得到的消息是,當初的那位柏司藥曾經在惠施亡故前後幾次上東林山——何以如今這樣冷漠,不聞不問。
柏靈仍舊沉眸,一言不發地咀嚼著。
強烈到令人難耐的苦澀從舌根傳來,每一次唇齒的咬合,都讓這苦澀變得更加清晰尖銳。
柏靈感覺自己的一整個口腔,此刻都彌散著苦瓜清苦。
最難的部分是吞咽,吞咽的時候,她忽然湧上一股本能的嘔吐衝動。
然後呼吸,深呼吸……柏靈默默地將苦瓜咽下去。
東林寺里的苦瓜,似乎是特意沒有用絞洗、烹飪的手法去除原有的苦味。
「真苦啊。」柏靈有些艱難地說道。
陳信也望著眼前的清炒苦瓜,但沒有動筷。
「殿下不嘗嘗嗎?」
「我不愛吃苦瓜。」他輕聲道。
「還是可以試試的,」柏靈端起碗,用筷子挑起一小塊飯糰,「那位在西客舍殞命的惠施大師曾說,人若是嘗出了苦瓜的滋味,半生也就過去了。」
陳信微微顰眉,他將信將疑地拿起竹筷,慢慢將一片苦瓜送入口中。
幾乎還沒有咀嚼,他的表情便猙獰起來,很快取出隨身帶著的繡帕,將那片苦瓜吐了出來。
柏靈低頭吃飯,她想著著惠施的那句話,隱隱覺得有幾分想笑。
到底什麼是苦瓜的滋味……虧她先前還認認真真地想了那麼久。
那不就是苦嗎?
……
等下了東林山,已是午後。
車馬中又只剩柏靈與陳信兩人,車中寬敞,中間放著冰盞,人靠著冰盞,會比在車外頭要涼爽許多。
「柏靈姑娘。」陳信再次開口,「小王知道你父兄的事情,也明白你現在不願再牽扯到其他麻煩里的心情,但這件事……著實事關重大。」
「殿下,」柏靈輕聲道,「你這一路都在說話,就不怕隔牆有耳嗎?」
陳信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鎮定,「有誰膽敢來偷聽,我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
「那我呢?」柏靈輕聲道,「回去之後,若是有人來逼問我,你與我說了什麼,殿下就不怕我全盤托出嗎?」
「……」陳信的眉頭又皺緊了,「我……」
「我們也就只有金絲籠里的那一面之緣而已,」柏靈低聲道,「殿下就那麼輕信嗎?」
「我有我自己的取信渠道。」陳信沉聲道,「我雖此前人在上洛,卻也聽說過那位柏司藥的故事……我既確信你是太醫院醫官之女柏靈,那你就定不會是宵小之輩,而且……」
「嗯?」
「且當下,整個平京城中,也就只有司藥你,能幫上我們的忙了。」
柏靈只是低頭一笑,顯是沒有將陳信的這句話放在心上。
「這絕非誇大,柏司藥。」陳信的聲音也小了幾分,「在這京城裡,只怕是再也找不出一個像柏司藥這樣,既非衡原君心腹,卻又曾那麼頻繁出入沁園的人了。」
柏靈的呼吸在一瞬間稍稍凝滯。
衡原君。
又是衡原君。
她很快反應過來,搖了搖頭,嘆道,「殿下,不要再這樣稱呼我了,我不是什麼司藥,更幫不上什麼忙。」
陳信表情有些傷感,「姑娘可還是在為那一晚我未能救下你而——」
「沒有,這個問題,我今早就已經答過殿下了呀,」柏靈笑了笑,「今後殿下若是想和人說話,也可以常到蘭字號來找我。但凡約下了日子,我絕不會輕易爽約。」
陳信嘆了一聲。
「罷了,今日確實是我太唐突了,姑娘會是這個反應,也在意料之中。」他抬起頭望向柏靈,「只是我時間也有限,金籠夜宴那一晚,也多虧柏姑娘在中間牽線,省去我不少主動結識旁人的麻煩。」
「不客氣,應該的。」
「那……今日就到這裡吧。」陳信輕聲道,「這會兒正是酷暑,想必柏姑娘也沒有什麼游湖的興致……」
柏靈沒有拒絕陳信的這番好意。
上洛郡王的馬車一路將柏靈送到了百花涯的入口,陳信原想將柏靈送到蘭字號的大門口再走,但柏靈婉拒了。
陳信感覺自己一路上都在被拒絕,一時間著實覺得有些挫敗,他沒有再堅持什麼,只是順著柏靈的意思,自行乘車離去了。
一旁蘭字號的侍女為柏靈撐著傘,幾人站在路口目送陳信的車馬遠去。
「走吧。」柏靈轉過身,「往北。」
「……姑娘,咱們蘭字號在這入口的南邊。」
「我知道。」柏靈輕聲道,「我說往北。」
……
正午的太陽著實毒辣,整個街道上都不見什麼人影。
一直往北走,也就是一直在百花涯的外沿穿行。
守衛沒有制止柏靈突如其來的烈日漫步,只是兩人在前,四人在後緊緊跟隨。而幾個侍女則暗自猜測,柏靈或許是要去找她先前那個住在花弄外側的朋友。
但很快,她們發現不是。
因為柏靈幾乎就沒有往那片區域動過。
柏靈憑著殘存的一點點印象,在午間的花弄里來來往往不知繞了多久,她已經完全無法主動憶起那幾晚她是如何跟隨著阿離步行到此處,只有在看到幾處熟悉的地勢和岔口時,她才能勉強帶起一些印象。
很快,柏靈在一處空蕩的間隔磚牆前停了下來——花弄里的屋子原本都是一排一排連著的,中間幾乎不會留下任何空蕩,但這裡確實空出了大約一間房屋的地界。
她已經路過這裡七八次了,這次停下,柏靈越看越覺得這塊空地就是自己想找的地方。
她敲了敲近旁人家的門。
「誰啊?」屋裡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來。
「勞駕,想找個人——」柏靈答道。
「到別處找去!」
「我給銀子。」柏靈又追加了一句。
門很快拉開一個小縫,門裡的人狐疑地往外看了一眼,一見柏靈身後還跟著人,立刻就要把門重新關上,柏靈眼疾腳快,一腳踩在了這戶人家的門縫裡,而後整個人往裡一撞。
只聽「咚——」地一聲,門後的人跌在地上。
「別怕呀,」柏靈笑了笑,「我就想打聽一下,從前那個畫鼻煙壺的沈姨呢?她應該就是住在這隔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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