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側目望去,只見有一群宮人向著這邊衝過來,最前面的是鄭淑,後面跟著人……是屈修。道友閣 m.daoyouge.com
柏靈心中立時警鈴大作,她迅速回頭望向身後的角樓,望向十四的目光幾乎要迸出火星——
攔住他!
攔住他!
攔住他!
韋十四從二層的窗檐的陰影下輕輕跳出,從城牆另一側向著屈修奔襲而去。
「月影!!月影!!」
屈修在狂奔中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狂喊屈氏的名字,他頭上的冠戴已經跑歪了,半邊的頭髮幾乎就要松落。
他們到這裡已經有些時間了,要不是因為城樓下的侍衛阻攔,也不至於來得這樣晚!
但屈氏還在,屈氏還活著!
鄭淑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可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心口疼——貴妃的衣擺隨風飄蕩,竟像一隻斷線掛牆的風箏,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吹落。
屈修跑到途中,竟沒有再繼續向前,而是飛快地爬上了同側的城牆。
所有人都屏息望著他,一時看不懂屈修到底在幹什麼。
只見屈修兩腿騎在城牆的凹處,兩手緊緊抱著身前的石塊,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你到底想幹什麼啊屈月影!」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這麼任性!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懂點兒事啊!!」
「不就是個死嗎!你要死我陪你一起死!大不了就是讓老屈家從此絕了後!讓咱們老娘白髮人送黑髮人!」
柏靈心中一萬匹野馬呼嘯而過。
就怕會這樣!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
那一頭的屈氏已然笑了起來。
她毫不掩藏自己眼中的笑意——不如說,她等這一刻真是等得太久了。
沒有什麼比在屈修的面前跳下去,更讓人釋懷的了。
她望著屈修因為抱緊了石壁而發白的指節,看著他因為害怕而繃緊的兩腿,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往下跳,誰不跳誰是小狗。」屈氏淺笑著說道。
城牆上的風喧囂起來,一如許多年前,屈氏拉著他,去自家園子裡的淺湖邊戲水。
少年屈修不習水性,最怕游泳,死活不肯跟著妹妹下湖,卻又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浪裏白條,只不過不屑得在她面前炫技。
還是孩童的屈月影也笑哈哈地說了這句話——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往下跳,誰不跳誰是小狗。」?過去的回憶與現實一時重疊,屈修像是被人點了穴道,竟呆在那裡動彈不得。
便是這一瞬的恍神,讓韋十四找到了破綻,從側後方快步上前,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提起了屈修的後領,用力地拖拽到地上。
兩人摔抱在一起。
人群亂做一團。
驚叫,哭喊,掙扎,威嚇……
屈氏笑了起來,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開懷地笑著了。
她再次望向遠方無涯的天際,陰翳的天穹下涌著大片的雲朵,顯示出一種別樣的寧靜溫柔,連腳下深遠灰濛的石地也好似不再像先前望著那麼可怕。
屈氏望著腳下,只覺得解脫之道就在其中。?「娘娘!」
柏靈的聲音穿透一切,再次抓住了屈氏的心。
屈氏笑了笑,她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但現在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候了。
「其實我沒有病,我自己知道我根本就沒有病,我就是累了,真的。」屈氏低頭說道。
她看了柏靈一眼,「你要是真的聽懂了我的話,現在就不會勸我……」
然後又搖了搖頭,喃喃道,「你不懂的,誰也不會懂的。我不恨誰,也不怪誰,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我咎由自取,可我也不後悔……」
屈氏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
柏靈點頭,應和,不時嘆息著,回應著屈氏的呢喃。
所有人都聽到了屈氏的話。
所有人也眼睜睜地看著屈氏的身體漸漸移到了石牆的邊沿,她已經鬆開了手,好似一陣疾風就足以將她吹落。
人群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許多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寶鴛用最後的力氣,近乎哭嚎著道,「娘娘!您想想老夫人!您想想小皇子啊!!您真的捨得他們嗎!!」
屈氏別過了臉。
柏靈已經站了起來,她的聲音並不算大,卻清楚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娘娘……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但……要自己一個人承受這麼多,真的辛苦你了。」
「辛苦了」三個字好像一隻大手,忽然間將屈氏的一整顆心臟都溫和地抓握著。
屈氏的眼睛裡漸漸蓄滿了眼淚,她有些遲疑地回過頭。
「你說什麼?」
「我說,我覺得娘娘這些年過得很苦,付出很多,也承受了很多。」柏靈輕聲道。
屈氏望著柏靈。
她輕輕地呼吸著。
「……你是這麼想的嗎?」
「是,我是這麼想的。」柏靈鄭重地點了點頭,低聲道,「辛苦到讓人心疼。」
屈氏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落了下來。
屈氏愣在那裡,紅著眼眶,紅著鼻頭,心口的起伏漸漸變得劇烈。
她從來沒有發現,原來流淚是這樣暢快又愜意的事情啊。
這些年,確實是……很辛苦的呀。
至少有人為她說出來了。
屈氏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但沉默的片刻過後,她依舊搖了搖頭,「謝謝你。」
「娘娘為什麼搖頭?」柏靈問道。
屈氏含著淚,卻依然笑得溫婉動人,「我知道你說這麼些好聽的,只是想讓我下來……但我真的累了,不要再用這些話留我了。」
柏靈輕聲道,「娘娘,我沒有在哄你,我就是這麼想的。
「因為我曾經遇到過很多、很多像你一樣的人。」
屈氏腳下的動作微微一頓。
柏靈的聲音很沉靜,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被這情景嚇到。
「……是嗎,怎樣的人?」屈氏問道。
柏靈微微上前了一步,聲音依然溫和。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和你很像病人。
「有一次,我問她,抑鬱發作的那段時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告訴我,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她說,明明她在水中拼命地掙扎,拼命地呼救,但卻沒有一個人聽見她的聲音。
「所有愛她、關心她的人,一個個都站在岸上,安慰著鼓勵著,告訴她『你要加把勁兒』,『你要懂事』,『不要再任性下去了』,『要體貼大人的難處』……
「但卻沒有一個人看見她的危險,向她伸手,拉她上岸。
「她說有無數次,她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沉下去了,可是一想到那些愛她的人在聽到她死訊以後的表情,她就掙扎著挺了下去,挺過了一天又一天。
「但是一切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她覺得已經沒有力氣再掙紮下去,她也真的累了。
柏靈一句一句地說完了這些,認真地看向屈氏。
「所以我明白,娘娘你是真的很累、很累了,掙扎了這麼久,真的辛苦你了。」
屈氏的眼淚奪眶而出。
是的啊。
是這樣的啊。
柏靈的每一句洞察都像射在她心口的溫柔一箭,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柏靈望著屈氏,緩緩地向前移動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屈氏的眼睛。
「但娘娘,今後不會再這樣了,因為我看見你了,也聽見你了。」
柏靈走到了屈氏的身旁,緩緩地伸出了手。
柏靈的聲音輕而又輕,除了他們兩人,幾乎誰都聽不見。
「你願意……抓住我的手嗎?」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5s 3.49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