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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皇后瞥了眼身旁的小娘子,坐在那兒望著一處不說話,手中捏著的絹子卻緊緊的,一雙眸子瞧著深極了。
「是息肌丸。」
驟然的一聲,讓小娘子輕輕一震,抬起頭來,卻感覺到手上搭過來的溫度,如蘅一抬頭對上佟皇后說不上的目光。
息肌丸,做了一世後宮正主的她還是知道的,漢書有載,漢成帝一後一妃,趙飛燕,趙合德姊妹為永葆聖寵,服用息肌丸,傳說這息肌丸後可使女子面色嬌嫩,膚如凝脂,肌香甜蜜,青春不老,而丸藥散發出來的奇香,更能激起男子閨房之欲……
這些東西她自然用不著,那時的齊禎日日雖是做戲,卻也是把她捧在了手心兒,更何況那時候張揚高傲的她,哪裡會屑與用這些攏住自己的男人。
可宮裡是個什麼地兒,三年一次的選秀,一波又一波兒年輕貌美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的充實後宮,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這樣的事兒在後宮這個女人堆里何時新鮮過。單憑美貌與年輕,總有一天會被丟在腦後,連顧影自憐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她總算明白了,為何每每從柳順妃身旁走過,都能聞到淡淡的清香,卻是不同於一般的宮制香包,那時她還以為這是人自個兒心靈手巧兌出來的。
如蘅凝眉憋了許久,終究是問了出來:「史上不是記載,那息肌丸使的久了……會致使女子永久不能生育。」
小娘子抬眸緊緊看著佟皇后,竟有些不自主的緊張起來:「那柳順妃服了多久了?」
佟皇后瞧著小娘子緊皺的眉頭,倒是神色清明的很,沉吟了半晌才不溫不沉道:「打她晉封為順嬪起,這東西便沒斷過。」
小娘子眸中一驚,這息肌丸少說也使了大半年了,此刻的如蘅只覺得不可思議,前世里一輩子沒有孩子的她。知道那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一種怎樣的痛,就像是慣出的風濕,平日裡瞧著仍然風光無限,可一到了夜深無人時。沒有人知道她默然垂淚的模樣。難道順妃為了聖寵,可以棄捨做母親的資格麼。
「順妃,知道麼?」
佟皇后看了眼小娘子,終是點了點頭,語中聽不出輕緩來:「宮裡的陳太醫給順妃診脈時察覺出來的。事情辛密,陳太醫沒敢報給皇上,只偷偷匯報給了我。」
如蘅眉頭微蹙,看到佟皇后身子稍稍往後靠了靠,落了個舒服的姿勢,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我遣人去查了,那息肌丸也不是尋常的東西,珍貴的很,那時順妃剛封嬪,風光無限。要這些東西反倒容易了。」
槿言瞧著了,輕輕湊近半跪在炕上給佟皇后輕輕按著眉心,佟皇后微微闔了眼,復又緩緩睜開,瞧向一旁的如蘅道:「柳順妃是個聰明人,斷不會平白用什麼東西。」
一句話,足足證明了柳順妃知道那息肌丸的壞處,卻還是義無反顧的使了。
小娘子有些呆滯的半坐在那兒,此刻的如蘅只覺得有些無端的好笑,是啊。前世的她一輩子心心念念的是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打第一次小產後,那些苦澀的湯藥她就沒有斷過,哪怕是喝得作嘔。她也會強逼著自己再灌下一碗。那時的她,大抵是魔怔了吧。
如蘅只覺得身子微涼,扶住溫熱杯壁的手都是涼浸浸的,想要的,直到死也沒得到,如今卻有人願意為了那飄渺的聖寵丟棄了做母親的資格。
如蘅的心有些麻麻的。說不上什麼,只覺得有些苦澀,苦的好像硬生生吞下了一把黃連,從舌尖一路苦進了五臟六腑。
「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過了許久,突然傳出小娘子涼薄的聲音,只覺得聽出了幾絲悲涼:「順妃後半輩子大抵是要後悔的。」
瞥到一旁的小娘子,只覺得有些怪怪的,佟皇后仿佛從小娘子眸中看出兔死狐悲的蒼涼,可又好像是滿不在乎的涼薄,終究,佟皇后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按在了小娘子的手上,感受到手下的小娘子驟然一抖,緊繃繃的身子緩緩鬆了下來。
佟皇后靜靜凝了小娘子許久,終究沒有忍住,似是從喉腔溢出來的喑啞:「三娘這輩子一定要生個孩子才行,男孩也好,女孩也好,總比姑母活了大半輩子,也得不到後人送終的好。」
如蘅猛地一震,抬頭看向佟皇后,她聽出來了,這一刻佟皇后不再是從前的打趣,而是蒼涼,因為她看到了佟皇后微紅的眸子,聽出那每每一句話都凝著哽咽與苦澀。
如蘅終是一把回握住佟皇后的手,緊緊的,仿佛這樣便能減輕佟皇后心中憋了半輩子的苦。
如蘅的眸子終究也有些潮熱,禁不住落下淚來姑侄最像,這句話說的多好啊,佟皇后此刻的心情,只怕沒有比她這個硬生生經歷過一次的更明白了。
「姑母還有三娘,還有齊毓,姑母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聽到面前小娘子沉然的聲音,佟皇后手中驟然一顫,卻是抬眸看到小娘子眸中從未有過的深沉與篤定。
此時的佟皇后只覺得驟然一暖,好像坐在升了地龍的屋子一般,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就像是灌了滿滿一碗熱乎乎冒著氣兒的甜湯一般,一路暖到五臟六腑,甜到五臟六腑。
小娘子說的對,終究她還有要保護的人,也有護著她的人。
佟皇后微微偏了頭,雖是拿絹子抹著淚,可嘴邊卻是凝出了笑意。
佟皇后拉住小娘子的手,緩緩看向窗柩上,定定的,不知道看的是窗外的那一抹風景,還是窗柩上淡淡的雕刻花紋。
如蘅定定的看著佟皇后,眼都不曾眨一下,因為她知道,佟皇后要與她說什麼。
過了許久,感覺到身旁的素紈已經緩緩退了出去,闔屋只有她。佟皇后,還有一旁默不作語的槿言。屋子裡靜靜地,只能聽到角落那西洋座鐘一步一步,「滴答滴答」緩緩的走著。
倏然。佟皇后唇瓣緩緩勾出了一抹笑意,很淡,淡的不仔細仿佛看不出一般,然而如蘅卻從佟皇后眸中看出了冷靜,還有深深的恨意。
「齊毓是好的。」
莫名的一句。佟皇后緩緩轉過頭來,眸子裡再柔和不過了,對著小娘子揚起淺淺的笑:「姑母看的出來,他待你是用了心的。」
瞧著小娘子臉上驟然一紅,佟皇后唇瓣微勾,溫聲道:「那一夜他抱著你從毓德宮過來,瞧著臉色不好極了,能在那短短的時間內替你謀劃了一切,只為著你的名聲。」
佟皇后暖暖握住小娘子的手:「可見你與他有多重要。」
瞧著小娘子微微垂頜,佟皇后笑著抽回了手。緩緩看向一處,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道:「齊毓穩沉,就憑著在後宮裡沒有純懿皇后的護佑,能穩穩坐在東宮位子至今就能瞧出來,有他心疼著你,姑母也就安心了。」
說著一半,佟皇后轉而看向小娘子,唇瓣勾起晦澀的笑意:「總好過姑母,人前風光了半輩子,卻是蠢的被枕邊人算計的一輩子沒了孩子。」
如蘅驟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佟皇后,只瞧著佟皇后真是笑的,可那笑里卻是生冷極了,好像是一把刀子。凜冽的閃著寒光。
佟皇后眸子裡此刻氤氳著深深的恨意,是的,她這輩子生不出孩子來了,不同於順妃,人家是為了那可笑的聖寵拋掉了這資格,而她卻是因為當今的皇帝。與她共枕半輩子的人算計沒的。
而這一切,打她進宮後不到兩年便知道了,從她接到進宮聖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走進了墳墓,然而當她與齊璿初見時,少年明眸朗目,彎著嘴角大咧咧問一句:「你可是靖國府那個手巧堪比織女的阿黛?」
那一刻她還暗笑他的傻不愣愣,是啊,他與她的大婚之夜,掀了蓋頭卻沒來由問這麼一句,難道他們靖國府還能暗中換了新娘不成?
可後來她才知道,那個笑得有些大咧咧,暖人心的少年,卻是自始至終沒有不提防她,或者說,不提防她身後的靖國府的。
人人都說,一國的嫡長子當出於正宮皇后宮裡,才是國祚穩固之根本,可與他齊璿來說,為了毓德宮的嫡長子,抑或是為了他的江山社稷,她這個正宮皇后連嫡子都不可生出來。
想了這麼多年,琢磨了這麼多年,恨了這麼多年,她想清了,她不恨純懿皇后,不恨毓德宮,自始至終,她恨的是那個薄情絕意的男人,她不會像後宮裡那些女人一樣,得不到聖寵,卻只會傻傻的去恨那些得盡聖寵的女人,鬥了一輩子,卻是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白白耗盡了一輩子。
她不會,因為她是佟敏,是從靖國府八抬大轎過順貞門正門抬進坤寧宮的大周皇后,所以,傾盡此生,她只會恨齊璿一人,她忍得,就算日日看著這弒子的仇人,她也能端莊的替他理好後宮一切內務,溫婉賢惠的與他伴過無數個日子。
她會與他拼,她要好好的等著,等著有一日,看著他垂老遲暮,撒手彌留的那一刻,他不是害怕這大周掌與她佟氏之手麼?只要她沒有被廢,這輩子,她都會坐上大周最尊貴的太后之位,而那時的他呢?不過是變成了那冰冷棺槨里一堆無用的枯骨罷了,最終贏得還是她!
「姑母。」
驟然一聲,打斷了佟皇后的思緒,一轉眼,卻是看到小娘子看著自己,眸中微紅,握住自己的小手微微有些發涼,身子似有些輕顫。
佟皇后強撐起笑意,似是輕嘆了一聲,上前將小娘子攬在懷中,只要小娘子不會與她走上同一條路就好,否則這輩子就算她死了,枯骨化成一把灰,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這一世,毓德宮的嫡孫一定要出於小娘子腹中,若不然,就算讓她手染鮮血,損盡陰德,她也會讓他齊璿一生得不到一個長房嫡孫!
感受到佟皇后撫在自己背上緊緊的力道,如蘅心中仿佛某一處開了一道口子,冷風厲生生灌進去,寒涼極了,漸漸地,小娘子的手緊緊攥住佟皇后胸前的衣襟,前一世她蠢,蠢得失了做母親的資格。
這一世,她再也不會這般,側妃也好,庶妃也好,抑或是那些入不得皇家玉牒的媵妾玩物也好,她佟如蘅這輩子絕不會讓任何一個進得她毓德宮來!
前一世吞盡了苦楚,這一輩子她再不會委曲求全,皇帝如何,皇家規矩又如何,就算是舍了名聲做一個十惡不赦,挫骨揚灰的「妒婦」,她也要護住屬於她的家,不讓任何人沾染一份,否則,她會親手將那些妾室玩物一個一個滅掉,灰都不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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