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夏初七咧嘴,一字一頓,「做媒。」
晴嵐一驚,「王妃。你要做甚?」
「來了好啊,來了就跑不掉了!」
然後,她笑了,笑得有些詭詐。
她坐了起來,理了理衣裳,又把晴嵐扶坐起來。
一連幾個他來了,晴嵐的聲音有些怪異,甚至還帶了一些抽笑的嗚咽。夏初七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感受不到語態,卻能看見她通紅的眼圈,以及她眸底一閃而過的落寞。
「他來了……陳大哥……他來了。」
「趕緊的!第二式來了——」
「……我說,好了,我說……」
晴嵐左閃右閃躲不開,終是伏地笑著求了饒。
她說笑間,便去搔她,逗她笑。
「……」她分明就已經動粗了,好吧?晴嵐無語的看著她,夏初七卻嘿嘿一笑,伸手到她的腋下,就要撓她的痒痒,「看來你是不曉得我的搔癢龍爪手有多麼厲害……小娘子,不服,來戰!」
「得了吧。」夏初七分明不信她,「快點說,免得老子動粗。」
大多時候,在夏初七的面前,晴嵐也是稱「我」的。有時候,因為她的善意與沒有尊卑,晴嵐甚至也會忘記.小說 自己的奴婢身份。可是在這一夜,在陳景到來的這一夜,她對自己的身份竟是格外的敏感,甚至有些自暴自棄。
「沒有人欺負奴婢,是風迷了眼。」
「去你的!」夏初七打了個哈哈,笑著坐下來,手肘著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她,「在這兒值班,也能把你的眼圈兒值紅了?說吧,誰又欺負你了?」
「今兒我上夜,爺交代過的,一步也不能離開。」
晴嵐不敢看她的眼睛,咽了一口唾沫,搖了搖頭,笑得有些勉強。
「大半夜不睡覺,你在做什麼?」
她驚慌失措的樣子,落入了夏初七的眼睛裡。
「王妃……」
幽幽的夜,冷冷的風,她打了個哆嗦,卻沒有去添衣,也沒有動彈,直到肩膀上傳來一陣溫熱的壓力,她才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頭來。
埋著頭,她頹廢的想著,心裡有一絲絕望。
從此,與他藩籬相隔,再無交集。
誰會不要一個公主,而要一個奴婢?還是一個永遠不敢把家世大白天下的罪臣之女?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她叫「晴嵐」,可她卻不是晴嵐。她的名字是王妃給她的,那麼,她只能永遠把真名埋藏。
錯過了,總歸是錯過了。
但想想,也只是想想。
回到屋子裡的時候,她靜靜地坐在夏初七的房外,靠在牆壁上,抱著膝蓋,思想飄得有些遠。她想:如果在前面六年的時間裡,她就鼓起勇氣向他表明了心跡,也向爺坦白了情義……那麼,在他沒有成為駙馬之前,她有沒有可能被爺配給他為妻?
認真說來,整整六年,今天晚上,是他第一次與她說到私事。
在後來的若干次與他接觸里,她與他動過手,她與他說過話,他卻始終有禮有節,從未有半點逾越本分的地方。每一次除了殿下交代的話,他從不說半句他自己的私事,以至於她除了知曉他叫陳景,是當朝的武狀元之外,其餘竟是一無所知。
只是,他恐怕早就已經忘了。
那一眼,她記了六年。
但不知怎的,無數姑娘仰慕於晉王的高華孤決,容色無雙。她雖然也會仰慕,但也僅僅只是仰慕而已,卻並無半分那種心臟亂跳的小女兒心腸。因為晉王那樣的男人非她能擁有,也只可遠觀,不敢近看。反倒是陳景,在看見她使出槍法的時候,那不經意的一瞥,一種「物以類聚」的交流,讓她難以忘懷。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見到晉王,也是第一次見到陳景。
她跪在地上叩頭不止,而他跟在晉王的身邊,靜靜而立。
見到陳景的第一面,便是在那樣的一個月下。
受得晉王這般恩情,她下定決心從此追隨。
罪臣之女,還是一個逃犯,這樣的身份,她沒有奢望過晉王會饒了她。可沒有想到,聽完她的坦白和自述,晉王只說了一句,「乃父是個儒將,大義之人。」爾後,他便徑直離去,從此沒有再問,更沒有再追究。
她自知難逃一命,把一切都交代了。
一個貧苦人家的丫頭,怎麼可能會武?
她當時嚇壞了,趕緊跪下磕頭。
從此,她隱名埋姓,混在一干丫頭中間,一直未有露出半分鋒芒,也沒有出事兒。但習武之人,難免手癢,有一次她偷偷揀起一根竹節比劃她的家傳槍法,思念她的父親之時,不巧被回府的晉王看見。
她父親是武將出身,功夫了得,父親寵她,她從小便跟著習武。在外風餐露宿的輾轉了數月,她得遇晉王府的管家田富,那老爺子人好,看她孤身一人可憐,便領了她入府為奴。
原本這樣的身份,她只有愜意的人生,會配一個好的夫婿,與那些宅院裡的女人一樣,生兒育女,安穩到老。可洪泰二十三年,魏國公一案牽連了他的父親,父親入了獄,闔府被抄家,她與母親一道下了教坊司為奴,母親不忍受辱自盡而亡,她卻逃了出來。
在還沒有入晉王府的時候,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父親跟隨魏國公夏廷贛輾轉沙場,初為軍中參將,在建國的戰役里,屢有戰功,洪泰年間,曾被敕封為正四品明威將軍,後被洪泰帝擢升為都督僉事,協守遼東。家有兄妹五人,她是獨女。
這一年,是她認識陳景的第五個年頭。
望著寂靜的夜空,她立在庭院,久久沒有動彈。
晴嵐為他送了衣服,打了沐浴的水,便退了出來。
陳景草草吃過飯,讓人找了廂房歇著,只說明日再拜見王妃。
客堂里靜了下來,然後又是一陣沉默的尷尬。
在夏初七身邊前後兩年有餘了,晴嵐與她自是貼心,說起她的失聰,想到這些日子的假裝不知情,連安慰都不敢有一句,她的情緒不免低落。陳景看她一眼,也沒有多話,只是嘆一句,表示知曉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近哽咽。
頓一下,見陳景眉頭越皺越深,她又嘆,「你知曉的,王妃是一個性子灑脫的人,她喜歡活得快活,也想身邊的人都快活。若是我們擔心她,同情她,或是憐憫她,她一定會不自在。」
「爺自是知情的。但爺有吩咐過,既然王妃不想我們知情,我們都得裝作不知情,以免她難過。所以,我先囑咐你一聲,回頭見到了王妃,你得看著她說話,若是她沒有聽見,你便再多說兩遍,不要露出驚詫或者疑惑來,免得她發現我們在瞞她……」
鬆一口氣,她情緒自在了許多。
陳景如今貴為駙馬,但對趙樽的稱呼並未改變。聽他這樣說,晴嵐心裡一暖,仿佛又回到了舊時的晉王府,他還不是當今的駙馬爺,而是爺身邊的侍衛,他與她之間,也沒有現在的距離。
「這件事兒,爺可知情?」
「一年多了。」
「多久的事兒?」陳景詫異不已。
晴嵐凝視著他的側顏,微微笑著,一雙細媚的眼兒里,隱隱有光芒浮動,「王妃還好,就是她的耳朵……」看陳景猛地轉頭,飯也不吃了,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自己,晴嵐微微一頓,嘆道:「她的耳朵不好使了。」
他問,「王妃可還好?」
說起夏初七,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明顯沒有那般尷尬了。
這一點,陳景自然也是清楚的。
聽出他在迴避「公主下嫁」的話題,晴嵐微微一窒,有些自責。覺得自己以一個奴婢的身份,說這樣的話極是僭越,隨即也便不再提及,只微微笑著,也說雞蛋,「這樣煎雞蛋,是王妃說的法子。你曉得的,她總是與旁人不同,腦子滑溜得很。」
她聲音未落,陳景端著瓷碗的手便僵了一僵。他卻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她,只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這雞蛋煎得鮮嫩可口,味道甚好……我還從沒有吃過這樣的口味,晴嵐姑娘也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
興許是心情放鬆了,她沒太經腦子,便隨口笑道,「沒想到駙馬爺還有這等本事,那將來永和公主下嫁入府,可就有福分享了……」
聽他隨意說起自己家的事兒,說起自己的父母,晴嵐的心裡突地一陣柔軟,覺得仿佛與他近了不少。他吃飯的時候,她沒有離去,而是靜靜地立在他的身邊侍候著,一邊夾菜,一邊與他說話。
輕笑一下,陳景自己擺了碗筷,盛了米飯,坐下道:「幼時家貧,父親服役軍中,母親眼盲,我便懂事得早,灶上的事做得雖不好,但勉強還可入口……」
晴嵐輕輕瞄他,「駙馬爺也會做飯?」
見她親自拿了托盤再返時,挽起的袖子也未放下,顯然是自己動的手,他臉上的窘態更甚,趕緊迎上去,不好意思地道,「勞煩姑娘了,是陳某失禮了,晉王府里,我也不是外人,本應自己去做的。」
她離開了有多久,陳景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多久。
出了客堂,晴嵐壓抑住心裡那一的緊張與慌亂,竭力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拎了燈籠去灶上。灶上的婆子早已睡下,她沒有叫醒她們,而是自己挽了袖子,系上圍裙,把夜裡為夏初七準備的膳食熱了,又起了灶,敲了兩顆雞蛋,煎成油亮金亮的蛋餅,裝在一個托盤裡,款款端到了堂上。
晴嵐一笑,「駙馬爺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那……勞煩晴嵐姑娘給一口飯吃。」
他面色一窘,想拒絕已不能。
陳景得了趙綿澤的旨意,便啟程北上了。為了早日到達,他船到碼頭便快馬加鞭的往北平城趕,一路上沒有耽擱半分,確實也沒有用晚飯。聞言,他原本想要說「用過了」,可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嚕」一聲,比他先回答了。
「駙馬爺從京師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還未用晚膳吧?」
見他轉身聽她,她沉默一瞬,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駙馬爺,稍等——」
陳景看著她絞著手絹的樣子,有點不好意思,「陳某深夜到府,想來是擾了姑娘,實在有愧,我這便自去找個廂房安頓,姑娘好生歇著吧……」他說走便走,話音剛落,腳步便邁了出去,那一副雷厲風行的姿態,瞧得晴嵐忍不住發笑。
這般僵持著,氣氛便有些怪異。
晴嵐笑了笑,抿緊了嘴巴。從他南征時開始,原本她想了他多少個日夜,就盼著還能見上一面,可如今人在面前了,她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那……」陳景窘迫一笑,「隨你吧。」
晴嵐沉默了一下,輕笑道,「今時不同往日,該有的禮數不能少的。若不然傳了出去,旁人會說晉王府里的奴婢,沒有規矩。」
他抬了抬手,肅然了臉,「晴嵐姑娘,你我曾同府為仆,不必如此生份。」
一連兩個「駙馬爺」,弄得陳景頗有些尷尬。
許久……?確實是許久了,久得她見著這樣打扮的他,都有一絲不敢相認了。晴嵐心裡苦笑一下,見他一副客氣有禮的樣子,眼皮垂了垂,也恭敬地福身下去,「奴婢向駙馬爺請安。不知駙馬爺深夜到此,未及遠迎……」
「晴嵐姑娘,許久不見,可還安好?」
陳景並未像往常的戎裝打扮,一襲蒼紫色的素麵夾袍,一條蟠離紋錦帶,一雙黑色的皂靴,腰上並未佩刀,少了一些武將的肅殺之氣,添了一絲清秀俊逸,看上去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看見她發怔,他也是愣了一下,便上前拱手作揖。
先前看到他的影子,她還以為思念過甚,產生了剎那的幻覺,沒有想到那個人竟然真的是陳景。遠在京師的他會突然出現在北平,出現在晉王府,實在太過意外,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怔怔發著神,半晌兒都沒有講話。
只一眼,晴嵐身子一僵,便整個兒的呆住了。
大抵也是聽到了腳步聲,他的視線從面前的掛畫中調了過來。
他身形高大,肩膀很寬,看上去有些眼熟。
穿廊過院時,夜風習習。她放輕了腳步,走得極為溫婉賢靜。客堂里的燈火亮著,可這會子府里的人都已入睡,所以並沒有多餘的人在,她踏入屋子時,只看見了一個男子的背影。
但她沒有多問,只點點頭,便徑直離去了。
晴嵐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不必叫曹典寶了。」甲一看她一眼,眸光頗深,並未跟隨,「來人沒有帶東西,只是捎了一道京里的旨意來。但爺如今不在府里,如今天又晚了,王妃睡了,什麼事都得留著明日,你且去安置好他,就成了。」
「想來又是京里送了賞賜來,我這便去叫曹典寶收東西,王妃那頭,就不必喚她了,她這些天,都不好入睡——」
故而,聽說這會子來了人,除了覺得大晚黑的有些意外,她也沒有想太多,輕輕「嗯」一聲,就隨了甲一走出內室,往殿外的客堂走去。
她毫無壓力地收下京師的賞賜,卻不給趙綿澤半分回饋。不管那些京里的公公們暗示她多少「陛下想念她,惦著她」的話,也都一概當做不知。那些賞賜里,有用的、吃的、穿的、玩的。她雖守財,卻不吝嗇,都會分給丫頭們。晴嵐作為她的貼身丫頭,享受到的「皇恩」自然也是最多的。
這種事兒,若是換了旁人,或許還會忸怩作態一番,但夏初七素來是一個灑脫的人——有財來,不要白不要。尤其是趙綿澤的東西,更是不能拒絕。
自從夏初七到了北平府,京師來人或來物都不是一件稀罕事兒,幾乎每一個月都會有宮裡的公公們帶來為數不少的賞賜。不知內情的人都說皇帝念著十九叔的好,叔侄關係最是和睦,可知情者卻都曉得,趙綿澤不是為了趙樽,而是為了晉王府里那一位還未正位的晉王妃。
「京師來人了。」
甲一往屋內望了一眼,眉頭微微一斂。
「王妃睡下了,是有什麼急事嗎?」
她喊了一聲,急忙拉住甲一,又朝他擺了擺手。
「甲大哥。」
她輕聲調侃著,小心翼翼的收了夏初七手上的書,替她掖好被子,正準備放下蚊帳,便聽見外間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她心裡一怔,瞄了一眼毫無反應的夏初七,沒有說話,只笑著請了辭,便慢吞吞放下帳子,開門走了出去。
「噗哧」一聲,晴嵐樂了,「縱使傷心,奴婢也決不能從。」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示愛被拒絕,會很傷心的?」
「奴婢可不敢睡,若不然等爺回來,非得要了奴婢的小命不可。」
她是一個慣會逗人開心的姑娘,被她這麼一陣挑逗,晴嵐原本陰霾的心情,終是亮堂起來。驟然失笑一聲,她撩起膝上的毯子,站起身來。
「不說這個了,只問小情郎,你今兒晚上,到底要不要跟我睡?」
夏初七笑著,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換了話題。
「王妃……」晴嵐無力的抿著唇,長長一嘆。
「得了吧,小樣兒的!」夏初七呵呵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爍爍發亮著,一臉的笑意,「你的終身大事,我一定會替你做主的。」
「……」
不等她說完,夏初七繼續追問,語速極快,「如此便心安了,為何你常常望著南邊兒出神,叫你多少次都沒有反應?如此便心安了,為何你聽到陳景的名字,就神色不自在,如此悽苦?」
「奴婢是……是……」晴嵐支支吾吾。
「去!如此便心安了,為何夜深人靜,你卻睡不著?」
「嗯。」晴嵐再一次點頭,聲如蟲鳴。
挑了挑眉,夏初七笑得唇角彎彎,「如此,真就心安了?」
「嗯,一輩子。」晴嵐肯定的點頭。
「一輩子?」夏初七笑著反問。
「晉王有經天緯地之才,奴婢相信定然會有那一日。只不過,即便有那一日,也遲了。哪怕他還未與永和公主成婚,也是大將軍的身份,與我之間……呵,王妃,奴婢此生沒這福分了,只望王妃不嫌我,准我在身側侍候一輩子,如此……便心安了。」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即便彼此心知肚明,也是不能夠輕易講出來的。可晴嵐嚇得要死,夏初七似是根本無所謂,晴嵐無奈一嘆,只得作罷。
晴嵐低喚一聲,緊張得就差去捂她的嘴了。
「王妃——」
「做人呢,有時候也不要太悲觀。雖然如今陳大哥是駙馬爺了,但這不是還沒有成婚麼?世事無絕對,他那個駙馬的身份,也得永和是公主才行吧?如果有一日,永和不是公主了呢?」
她拼命搖了搖頭,漲紅著臉,直說不敢。氣得夏初七罵她迂腐之餘,又不得不尊重她的價值觀。無奈,她側身拿了一個薄毯子遞過去,蓋在晴嵐的膝上,這才往後一躺,雙手抱著頸子,輕輕笑著,接上了先前的話題。
「王妃,這……不合規矩。」
於她來說,這不是一件很大的事,可晴嵐卻是嚇住了。
「手涼成這樣。看你,穿得這樣少就跑進來……上床來吧,與我躺著說說話。」她往床裡面挪了挪,順便掀開身上的被子,示意晴嵐坐上來與她一同蓋上棉被。
相處這樣久,夏初七從未聽晴嵐說起過家世,更沒有聽她提起過母親,乍一看來,不由有些訝異。可晴嵐說完了,卻別開了頭,那表情一看便知是不想深談。夏初七最不喜歡踏上別人的底線,見狀淺淺一笑,也不再多問,只握了握她的手,心示安慰,不料卻發現晴嵐的手比她的還要涼上幾分。
「王妃……」聽她自責,晴嵐反倒哭笑不得了,「是我沒有福分,哪裡能怪得著你去?你快別這樣想,我母親說過,姻緣之事,都是天定,強求不得的。」
「在京師時,我便講過,若我來日復了仇,還有命活著,一定要促成你與陳大哥的親事……可是正如你說,世事難料,我還沒有來得及,他竟然已經被賜了婚。晴嵐,這事兒我有責任,我應該早一點為你打算的。」
「為何要怪你?」晴嵐抬頭看去。
「可憐見的,都怪我。」
她語氣並不沉重,甚至帶了一絲調侃的輕鬆。但雖然沒有承認「想念」陳景,但還是默認了對陳景的那一份情義。嘆氣一聲,夏初七想到她與陳景的距離,不由得也跟著唏噓。
「王妃快別逗我了。即使是以前在晉王府,我與他都沒有機會……更何況,世事變遷,他如今已是敕封的大將軍,當朝的駙馬爺,我這樣兒的奴婢身份,如何匹配?……便是去他府上做一個姬妾,只怕公主也不會允的。」
與她對視片刻,晴嵐目光閃爍著,終是垂下了頭。
「快說!這裡就我們兩個,反正也沒旁人聽見,說說心裡話,你怕什麼?」
「咦,這答案怪了。到底是不敢,還是不想?」夏初七抓人字眼的功夫是一流的,大晚上睡不著,好不容易有人來陪她聊天,她自是不肯放過,一邊嗤嗤笑著逗她,一邊拿眼睛釘子似的盯在晴嵐的臉上,催促她。
驚了一下,她趕緊搖頭,「奴婢不敢。」
晴嵐哪裡料到她會這樣問?
想啊!怎麼能不想?夏初七嘆了一口氣,默默看她片刻,唇角往上一揚,沒有回答,卻是突然反問:「那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想陳大哥了?」
晴嵐溫順地點頭,先過去撥弄了一下燭台上的燈芯,把火光撩到最大,這才提著裙裾,慢吞吞地坐在夏初七的床沿上,輕輕一笑,「王妃,您是不是想爺了?」
「還不太困,過來,我們說說話。」
她抿唇一樂,朝晴嵐招了招手。
燈火搖曳中,光線不是太明亮,夏初七眯了眯眼,沒有看清楚晴嵐說了什麼,但僅看她擔憂的眼神兒,也能領會到這姑娘是在關心她。
「這三更都過了,你這樣百~萬\小!說,傷眼睛,快別看了。」
晴嵐聽見她在屋裡頭的動靜兒,一進門兒就看見坐在床上百~萬\小!說的她。
「王妃,你怎的還沒睡?」
剛看到這一行,房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打一個噴嚏,她扯過衣服來披上,摸黑起床點亮了燈,隨意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這才坐回床上,準備等眼睛看累了好入睡。可隨意翻開,竟然是一本《孫子兵法》,她有些無語,但還是無所事事的翻看起來。
「阿嚏——」
在靜謐里坐了片刻,她有些坐不住了。趙樽在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捂熱了她的手腳,讓她舒服的一覺到天亮。可他不在,剩她一人獨睡,總覺得手腳不論怎樣都是冷的。
只不知這一回,又要牽連多少人——
她猜:這散了許久的硝煙,只怕又要重燃起來了。
南晏這一片繁華錦繡,總歸還是旁人眼裡的「肉」。
想當初的兀良汗,只能搶搶糧草,打打劫,以供百姓過冬,碰到夏廷德那樣的無賴之人,也不得不派上自家公主去獻身籠絡趙樽——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漠北在一年內變化這樣大,是夏初七沒有想到的。
一個國家的迅速強大,必然會導致野心澎漲。兀良汗也是一樣,他們不再滿足於蝸居於漠北,而是不斷派精銳騎兵繞陰山一線南下,似是為了挑逗南晏的底線,三不五時的滋擾一下邊陲,便又匆匆打馬離去,鬧得南晏很是頭痛。可建章二年,天兒未解凍,北平府這邊又是趙樽戍守,朝廷除了在陰山一線加派兵力固邊之外,還未有大的舉動。又或者,大的舉動,正在醞釀之中。
草原部落里的爭鬥,千百年來從未停過,原本與南晏無多大相干。但到底大家都是鄰居,隔壁家裡燒火,那煙霧也會熏到自己家裡來。且不說兀良汗與北狄連續數月的大戰導致流民大量湧入南晏,造成的民生影響,就論兀良汗的侵入騷擾,也已經到了南晏不能坐視不理的地步。
如今的漠北草原上,兀良汗儼然已與北狄平分秋色,呈勢均力敵之態。
在漠北那一片「蒼鷹唳叫,冷風呼嘯」的天空下,短短一年,發現了無數的變化。原本弱小的兀良汗十二部聯盟,短短的時間內,就以勢不可擋之力迅速崛起,從一個新成立的草原部落聯盟,發展成了一個兵力強大的可汗國。他們占據了陰山以北大部分地區,從東勝、過豐州、越沙井,直趨大漠,並占領土剌河一帶地域,稱王稱霸。建章元年五月底,在擴張的過程中,兀良汗與北狄曾發生過一場大戰。那個時候,北狄太子哈薩爾正與六王巴根內鬥得如火如荼,哈薩爾坐鎮朝中,不上前線,北狄軍慘敗,兀良汗趁勢而入,吞併了不少北狄領土。
除了大晏朝堂的動向之外,夏初七這幾日還了解到另外一件事。
他與趙綿澤之間,是一場勝負未定的戰役。他準備了這麼久,不可能輕易把自己的真實想法示人,且不說「鯉魚哨子」,就論這些北平護軍中,到底有沒有趙綿澤提前埋好的釘子,誰也說不準。故而,非常時期,他不能妄動。但他一旦起事,那些藩王們,將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他也不能直接拒人於千里之外,所以,迴避才是最好的法子。
夏初七並不能完全猜透趙樽的意思,但二人相處這樣久,多少也了解一些。
就在趙樽離開的這些日子裡,寧王趙析、湘王趙棟等好幾個藩王,都有偷偷派人前往北平,想要私底下約見趙樽。他們找到同謀,以變制變的意圖很明顯,但趙樽長久不回府里,夏初七隻能草草把那些人打發了。
安王趙構做了第一個「刀下魂」,旁的藩王自然憂心忡忡。
朝堂上的人,都猜測趙綿澤這是要開始撤藩了。安王趙樞有沒有「意圖謀逆」沒有人知道。但卻都知道,在洪泰帝的眾多兒子裡面,他是最弱的一個藩王。
這算是入了三月以來的第一件令舉國譁然的大事。
同為洪泰帝兒子的安王趙樞,因私自購入上百匹北狄馬,被人彈劾到了建章帝的面前,最後,建章帝以「意圖謀逆」之罪,撤銷了他的藩王頭銜,廢為庶人,便被押解回了京師。
就在趙樽離開的第二日,她便聽到一個傳聞。
夏初七不想胡亂猜,可敏感如她,大抵也知道局勢有變。
來回也不過幾十里地,到底什麼原因托住了他?
在北平府,受晉王趙樽轄制的共有三個護衛營,統共約有九萬多兵力。他們分別屯在北平城外的三個行營,有營將們統領專管。趙樽往常也會過去,但他從來沒有這樣長時間不回的記錄。這二十來天裡,他中途只托丙一回來傳過話,給她帶了些小玩意,囑她好生歇著,自己卻未踏入府中半步。
那一天從漷陰鎮回來,他被左長史姜南叫去承運殿,見了幾個晉王府署官之後,也不知討論了些什麼,只來後院與她說了一聲,便匆匆去了護衛大營。
趙樽離開晉王府快二十天了。
她瞪了一會帳頂,索性擁被坐起,靠在床頭。
夜,一片寂靜。
但這麼久都沒有痊癒,她雖未放棄,也是習慣了。
一開始,她以為只是暫時的,很快就會恢復。
最開始聽力出現問題的時候,她自己分析過原因。病根可以追溯到那一次北伐途中的錫林郭勒,為了捕魚落入數九寒冬的冰窟窿。冰水灌入耳道,耳壓不平衡,損傷了鼓膜。不過,若說那個是內因,小十九的事,便是外因。突如其來的刺激,她當時只覺氣血翻騰,情緒難壓,故而發生了突發性耳聾。
吃了一年多的藥了,她的病,還是未見起色。如此一來,她倒是相信了那句「心病還需心藥醫」的老話,看來小十九不在了,她的心藥也就沒有了。
可惜,一直沒有。
自打一年多前耳朵出了問題,她的睡眠就不太好。以前,她睡覺的時候,常常討厭各種各樣的雜音干擾。如今世界一片清淨了,她才發現,沒有聲音更可怕,更難以入睡。有時候她想,哪怕偶爾能有一點點耳膜的鼓嗡聲也好,也可以令她振奮。
一個人在床上,夏初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這一夜,白日晴朗,夜裡卻悶熱無比。
但北平府這個道常和尚口中的「龍蟠虎踞之地」天氣卻變化無常。晴幾日,陰幾日,雨幾日,害得人們把冬春兩季的衣物來回亂穿,打完噴嚏又著涼,直嘆今年只怕不是一個風調雨順之年,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建章二年,寒食節後,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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