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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本座是來為你道喜的——」
他目光噙著笑意,卻幽深若井。
她抬頭看去,只見不遠處有一抹紅衣妖嬈的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晴嵐的輕喚聲,拉回了她的神思。
「七小姐。」
冰涼的風呼啦啦灌入她的衣袖,卻沒有他的回應。她撫了撫小腹,突覺腳下無力,扶著晴嵐的胳膊,慢吞吞坐在了楚茨殿門口的石階上,抱著雙臂,埋下頭去,只剩雙肩微微抖動。
趙十九,你都看見了嗎?
她抬起頭,微微一笑。
這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三月初五,離陰山皇陵與趙樽永別已整整兩個月零九天。
謀算了這許久,才有了這一晚的天翻地覆。離報仇的目標更近了一步,她的命運或許也將要發生反轉。可她卻說不出是喜還是是憂,心底一{一}{本}讀~小說 yb][du陣空茫,腦子裡似乎是清凌河的水,在陽光下一蕩漾,又似是迴光返照樓夜明珠的光,幽幽的發著寒。
快活麼?她不知道。
夏初七麻木地走著,這個問題,難住了她。
「七小姐,夏家倒台了,你覺得快活麼?」
二人的身影,慢慢沒入甬道的盡頭。
頭頂的天空一片湛藍的顏色,沒有污染,沒有霧霾。兩側的紅牆冷肅莊重,而前方的路,卻太長太長。
夏初七輕笑,「所以,這世界是有公道的。做盡壞事的人,天都不會饒他。」
晴嵐點頭,「是。」
夏初七抬頭看向天,「這便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叫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夏問秋恃寵跋扈,弄琴挨她打挨怕了,怕她殺人滅口,又怎會被我策反了?」
這般一樣,晴嵐仍是心有餘悸,「幸而有了弄琴,不然這一局,鹿死誰手還未定。」
夏初七牽唇,「懷了。不過,不是四個月,我估計應當不足三個月,所以穩婆雖知是有孕,卻未見死胎,加之收過她的銀錢,言詞支支吾吾……」
晴嵐皺了皺眉,「七小姐,不瞞你說,連我也糊塗了,夏問秋到底懷沒懷孕。」
說到此,她幽幽一嘆,突然冷笑,「他那個人啊,看著溫文,其實耳清目明,精著呢。好在,他雖知我將計就計,卻也很清楚的知道了……他的孩兒,到底死於誰手。」
夏初七抿了抿唇,「你錯了,他其實不信。你想,弄琴一個小小的侍婢,怎會說出那麼一串頭頭是道的話來?他不是第一天認識弄琴,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夏問秋,他心裡有衡量。」
晴嵐詫異,「為什麼不信?他不是信了嗎?」
夏初七眯了眯眸:「夏問秋犯的事已經夠多了,再加上這一項,也不過是累加,在趙綿澤心裡,罪責都一樣。她到底是陪過他多年的女人,他的第一個女人,還為他落過三次胎,依他的性格,也不會要她的命。而且,假孕的事情他都不信,那件事此時說來,反倒令他懷疑真假。」
晴嵐不明白,「為什麼?」
夏初七苦笑,「時機不到。就算證實了這事,結果也是一樣。」
晴嵐微微低頭:「若是錯過機會,只怕下次不易。」
夏初七笑:「她活著看我得意,不比死了好?」
晴嵐問:「為何還要對她留情?不把救皇太孫的事情,一併告之?」
甬道,仿若沒有盡頭。
兩個人一前一後。
天色已大亮,源林堂的人都散去了,各有各的去處,各做各的事情。夏初七默默的走了出來,並未坐輦,由晴嵐陪著,沿著一條條長長的甬道,慢慢往楚茨殿走。
一夜潮流,終於潮退。
……
有驚無險,算是大安。
夏初七緩緩起身,唇角微涼。
一張白慘慘的臉就那樣僵住了,夏問秋瞬間失了聲。看著夏初七,看著她精心修飾過的絕美容顏,還有那一雙氣勢逼人的眼,整個人慢慢地坐在了地上,一言不發,直到兩個婆子進來拖了她出去。
可她今日沒有說出來,她卻不當她是好心。不過,如今這種情況下,她確實是不敢再逼她了。若是此事一併說出,估計她連待在東宮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知,她是在要挾她當年救趙綿澤一事。
夏問秋如遭雷擊。
逼視著她,夏初七突然走近蹲身下來,像是安慰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雙唇掀開,一字一字說:「我今日顧及姐妹情分,你可不要再逼我?」
夏初七隻當未覺,輕輕一笑,「三姐,你還不多謝殿下開恩之情,還要生生多扯出些事來嗎?」
「夏楚,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會。」
她這般想,夏問秋卻不這樣想,跪在地上,她慢慢地看向夏初七,一雙暗藏了無數刀光的眸子裡,全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實在太給她面子了。
奪去名分,幽禁宮中……
人人都在竊竊私語的感慨,又一波朝廷風浪要捲起來了,可夏初七卻看得出來,趙綿澤雖然對夏問秋失望,卻並未絕情。
大晏朝只有重大案件和疑難案件,才由三法司會審。殿中眾人都知,這是夏氏倒台的訊號了,趙綿澤終於要藉此機會找夏廷德清算。
「魏國公犯案,乃國之大事。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會同審理。一旦查實,必將依律治罪,絕不輕饒。」
趙綿澤任由她拉拽,燭火下的清目,蘊了兩簇刺眼的光芒。說到此,停頓片刻,他緩緩地偏頭看向洪泰帝,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兒,他慢騰騰開口。
「魏國公夏廷德……」
「綿澤,此事真與妾身的父親沒有干係。你饒了我爹爹吧,他都那麼一把年齡了,還殘了雙腿……」
看著趙綿澤複雜清冷的臉,她被恐懼生生扼住了心臟,卻還在負隅頑抗。死死揪住他的袍角,她啞聲哭泣。
只有她父親還佇立不倒,她才會有翻盤的機會。若是父親倒下,整個魏國公府將會一敗塗地,轟然倒塌。
哀哀哭著,此時最害怕的已不是自己被幽禁,而是怕父親受到牽連。
「綿澤……」
她心裡的恐懼和不安已經被放大到了極點,癱跪在地上,暴風雨臨頭的壓迫感,令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綿澤不要啊,我不想離開你……」
夏問秋長長嗚咽了一聲。
「綿澤……」
看著夏問秋蒼白的臉,他遲疑一下,「從即日起,褫奪夏氏太孫妃封號,貶為侍妾,幽禁於澤秋院,終身不得踏出一步。」
「夏氏假孕爭位,謀害同宗,心胸狹窄,善妒狠辣,品行不端,屢犯七出之條,不配為本宮正妃。」
未幾,趙綿澤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聲音里隱約有了一絲寒意,還有無奈和失望。
「綿澤……」夏問秋整個人都軟了。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身邊,竟然睡了一條毒蛇,一條整日塗脂抹粉、粉飾太平的毒蛇。」
趙綿澤一動不動,好一會兒,他輕輕一笑,目光終於挪到了夏問秋的臉上,刀子一般犀利的巡視著她的眉眼,神情複雜之極。
「綿澤,東方大人所說的行幫之事,是我做下的,我只是嫉妒你對七妹好……都是我的錯,是我活該,此事絕對與我爹爹無關,我爹爹花一千兩黃金,只是為了替我善後。他們事先是不知情的,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都是他們陷害我的啊,綿澤,我沒有假孕,我真的懷了你的孩兒,是真的……」
「綿澤,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侍候你這些年,我還……」大概是做賊心虛,她衝口而出的話又咽了下去,不敢再提當年的「恩情」,而是雙膝跪地,用膝蓋一步一行,跪到了趙綿澤的腳下,雙手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
佐大的殿內,無人說話,穿堂風中,又傳來了夏問秋的低低哭泣聲兒。
眾人也都噤了聲,等著他說話。
似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他久久無言。
趙綿澤鼻翼微微一動。
洪泰帝冷冷哼聲,面如寒霜地站了起來,冷冷道:「夏氏假孕禍國,魏國公奸惡多端,此事絕不可辜息。」面色沉了沉,他看向趙綿澤,「綿澤,此事你準備如何處置?」
很快,崔英達又傳喚進了隨東方青玄一同前來的楚鹿鳴。經過詢問,楚鹿鳴證實的情況,基本與弄琴說的一致。
洪泰帝一拍桌子,「傳楚鹿鳴問話!」
「好,好,真是好得很。」
一千兩黃金啊,可不是小數目。
有人低低嘆息,直道可惜。
「啊!」
「只可惜,對方狡詐之極,等楚鹿鳴再次領人去時,已人走樓空,連人和黃金消失得乾乾淨淨,昨夜錦衣衛搜查一夜,京師人蹤皆無……」
在眾人眼巴巴的目光中,他無奈一嘆。
說到此處,他吊胃口似的停住了。
東方青玄笑了,「當時,楚千戶隻身一人,而對方人多勢眾,未免打草驚蛇,他並未上前阻止,只待對方交易完畢,偷偷尾隨而行,確認了對方住所後,這才返回領了人去緝拿……」
洪泰帝又問,「可有抓到人?」
而幾口箱子的黃金,價值不小。且不說黃金是否真是被勒索,就單論黃金數額,夏廷德為官清廉與否,就很值得推敲。
幾口箱子的黃金,直接佐證了弄琴的話。
一殿的人,紛紛呆住了。
東方青玄的證詞,可比弄琴的話有力度。
「是,陛下。」東方青玄唇角一揚,「昨日酉時,我錦衣衛千戶楚鹿鳴例行巡視時,在城西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遂跟了上去,結果發現,在破舊的城隍廟裡,竟然有魏國公府的管家在與他們私下交易。幾口大箱子,裝的全是黃金……」
「你說。」
洪泰帝待他十分客氣,抬了抬手。
「此事原本準備早朝時再報的,聽說陛下也在源林堂,便趕過來了。」
在她的注視中,東方青玄淺眸妖嬈,眉眼帶笑,卻一眼都沒有看她,上前朝洪泰帝和趙綿澤施了禮,漫不經心地說道。
她不想他捲入其間,可他明知這處水有多深,不僅不趁機把自己摘乾淨,偏生還要橫插入一腳。老皇帝精明如斯,他怎會如此不顧惜自己?
大袖之下,他那一隻左手掩於其間,看不出與常人有何不同,可每每見到他這般笑,夏初七心裡都有細微的揪緊。
源林堂的門口,一道清越好聽的聲音,傳了進來。接著,在晨曦的微光中,一襲飛魚服姿態妖嬈的東方大都督,腰佩繡春刀,就那麼俊美不凡地排開眾人,入得殿來。
「殿下要證據,不知青玄這個,算不算?!」
弄琴搖了搖頭,「行幫勒索的信函,已被太孫妃毀去……奴婢沒有證據。」
「太孫妃買兇殺人,可有證據?」
趙綿澤冷冷一笑,卻還是問了一句。
「綿澤,我怎麼可能,我沒做過……我爹爹也不可能……不是這樣的,都不是這樣的……」
但她反駁的聲音,已是越來越小,任誰都看得出來,那只是一種無力的垂死掙扎。
夏問秋漂亮的面色,一寸一寸灰敗。
「弄琴,你胡說……為什麼害我!」
端起茶碗,在茶蓋的清脆碰撞聲里,他心底里有一個聲音在迴響——此女,留不得了。
心下一凜,他發現,這個女子與兩年前待在老十九的身邊時,已完全不同。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就是看上去總是在笑,可整個人都添了不少戾氣。
洪泰帝似眯非眯的眸子,又一次瞄向了身姿楚楚的夏初七。而她微抿著唇,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連衣袖都未擺動一下,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與她無關。
一件血案,終於從後宮牽入了前朝。
更重要的是……魏國公亦有參與。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藉由弄琴這口說出來,聽得殿中眾人無不毛骨悚然。假孕謀取太孫妃位,數次刺殺陷害血親。
「不過,因為先前幾次的刺殺失手,太孫妃害怕事情有變,為了慎重起見,她又不惜重金買通行幫殺手。上一次在登州,七小姐在腳店被刺傷,便是太孫妃僱傭的殺手所為。可事發之後,錦衣衛滿城搜查,行幫的人要跑路,便訛詐太孫妃一千兩黃金。這件事,是太孫妃請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入宮詳談的,與對方約好在城西的城隍廟交易。」
「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渤海灣夜襲定安侯一案,便是魏國公做的。因定安侯此人為將清正,不與魏國公交好,魏國公便生出一箭雙鵰之計,一來利用曹志行與定安侯的私怨,想借他的手,除去定安侯,以便讓自己在朝中一枝獨大。二來順便除去七小姐,以絕後患。」
「太孫妃常年都派有探子在皇太孫處打探消息,一旦得知七小姐的下落,便會告之魏國公,派人跟去暗殺。可好幾次,都沒有成功。這一回,在得知七小姐就要與何公公一道回京之後,她又氣又怕,當日便派人告訴了魏國公。」
「七小姐找到三小姐,說願與她一同嫁入東宮。魏國公原本也是這個意思,可三小姐哭鬧不止,魏國公後來又改變了主意,派人扮成刺客,準備殺死三小姐。幸而府中侍衛,有兩名是前魏國公的死忠之士,他們連夜帶走了三小姐,逃出了京師,魏國公還一路派人追殺……」
「三小姐那時與皇太孫有情,那一日,他二人……」想到那日荒誕的一幕,餘光瞄著趙綿澤的臉,弄琴不敢細說,只得跳出那件事,接著道。
「當年七小姐與皇太孫於成婚前日,突然出走國公府,並不是外間傳言那般,是她自己走掉的,而是魏國公和三小姐逼迫的。」
弄琴一喜,躬著身子趴在地上,不敢去看夏問秋一副恨不得撕碎了她的樣子。
「謝陛下。」
趙綿澤未開口,洪泰帝卻是低哼了一聲,「儘量道來,無論說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殿下,有些事奴婢不敢說……」
「繼續說下去,讓本宮也知道知道,太孫妃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個一次又一次裡面,到底都有些什麼?!」
「一次又一次……」趙綿澤低低複述了一遍,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是品味著弄琴說的這個詞,唇角突然一掀,露出一抹極是複雜的苦笑來。
「你個小賤人,含血噴人!」夏問秋哆嗦著唇,目光滿是哀色,「綿澤,是他們串通一氣,是他們,是他們故意害我,你相信秋兒啊。」
說到此,她紅了眼圈,沖夏問秋叩了一個頭,「太孫妃,你回頭吧……若非你一次一次害七小姐,又怎會落到如今?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啊。」
「主僕多年,奴婢是忠心於你,卻也不忍心眼睜睜看你一次又一次毒害七小姐,而無動於衷,於是,奴婢這才調換了天花粉。原本我這樣做只是想讓七小姐避過一劫,並未想過要揭穿你。現如今,眼看陛下要將七小姐下獄,若是不說出來,奴婢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弄琴又道,「你說奴婢為何要現在說?好,奴婢便告訴你。你原本是想把假孕之事隱瞞下去,一直等到十月『分娩』,可七小姐卻突然回了京,還入了東宮,你害怕,你等不及了,你想除去她。反正是假懷孕,以後還可再來。那一日你與林太醫密謀用天花粉嫁禍七小姐,奴婢正好聽見……」
假冒皇嗣可比假懷孕罪責大了許多,且若是有這麼一個孩兒,便是皇太孫的長子,將來有可能繼承大統的嫡子。有人假冒,那那還了得?
只聽得「啊」一聲,殿內響起一陣低低的抽氣。
這反問,太有力。
「太孫妃!」弄琴聲音有些哽咽,下巴卻抬得極高,「你遲遲不落胎,是知曉自己前三個孩兒不保,不易受孕,想等到十月胎成,讓魏國公在宮外帶入一男嬰來假充皇嗣,這是你親口告訴魏國公的,你忘了?」
她又豈能任由她鑽出來?
可惜了……
別看夏問秋哭是哭,鬧是鬧,可這個時候腦子還能清楚的分析,倒還真是不容易。
夏初七目光微微一眯。
「綿澤,你還沒看明白嗎?是他們在害我?若是我假懷孕,弄琴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生在這時候說來?還有我若是假懷孕,這都四個月了,為何不早早落了胎去,非要等到四個月成形了再來令人生疑?」
被他一斥,夏問秋白著臉,紅著眼,又強撐著身子,看向他。
趙綿澤似是聽不得她罵夏初七。
「閉嘴!」
「弄琴,你個沒良心的小賤子,我待你如同親妹,你竟串通外人來陷害我,滿嘴胡言亂語,你到底得了那賤人多少好處?」
「綿澤,你相信我,不要相信她們……我兩個這些年的情分,難道都是做假的麼?」嘴裡嗚嗚著,她又調頭罵弄琴。
癱軟在椅子上,她聲聲都是抽噎。
如今還能站在中立角度的人,只剩下一個趙綿澤,而瀕臨絕境的夏問秋似乎也知道,她如今能依仗的人,只有一個趙綿澤。
可無論她怎樣否認,有了弄琴的指認,加上林保績都認罪了,此事便已認定。且有心人發現,就連萬歲爺似乎也一邊倒地認定了太孫妃假懷孕,還陷害七小姐,旁人又能說什麼?
夏問秋抵死不認。
另一個龔婆子,洪泰帝看在是她宮中老人的份上,老眼昏花了,沒按夏問秋的同夥處理,人杖責二十了事。
直呼冤枉的吳婆子被拉了下去,杖斃。
這情形,不必多說,情況自明。
因為當時房內只有四個人,兩個穩婆,另外便是弄琴和抱琴。弄琴的指認,吳婆子的結巴,抱琴的完全不知,另一個龔婆子則是負責拿木棍碾壓的人,看這個形勢,久居宮中,怎會半分不明?她也說自己並未看得太清。而真正可以成為證物的恭桶已經在趙綿澤入內前被清理乾淨了,吳婆子又說不出死胎到底處理在哪裡。
又一次爭論,可爭論已沒有結果。
抱琴嚇得雙手都在抖,跪在了地上,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奴婢不知,奴婢什麼都未看見。奴婢當時嚇壞了,害怕得緊,不敢細看……」
「你在說謊!」弄琴白著臉,看向一邊兒苦巴著臉的抱琴,聲色俱厲,「抱琴,你來說,可有見到落下的胎兒?」
吳婆婆臉一白,瞄了位上的幾位主子一眼,語氣支吾起來,一句好好的話,愣是結巴了好久才說明白,「自是混著血水出來,落在了恭桶里,老婆子拿去處理了……」
弄琴反問,「那落下的胎兒在何處?胎兒四月已成型,怎會沒有死胎?」
吳婆婆一怔,「你一個姑娘家,當然不懂。那恭桶里的血塊,你沒瞧見?若不是孩兒沒了,怎會那樣?老婆子在宮中這些年了,從沒說過謊。」
弄琴嚇得縮了縮脖子,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看向其中一個婆子,「吳婆婆,你何苦睜著眼睛說瞎話?太孫妃分明只是葵水來了,哪裡有什麼胎衣?」
「你可有話說?」
趙綿澤眉頭蹙緊,看向弄琴。
穩婆的話,對夏問秋來說,如同天籟。她面浮喜色,看向趙綿澤,喜極而泣,「綿澤,你聽見沒有,聽見了沒有?」
二人大概已知這邊的情況,抖抖擻擻的交代,當日確實是按照引產的法子做的,太孫妃活活痛足了五個時辰,才落得胎衣來。
在大晏後宮裡,穩婆、乳婆都有幾十人,未有宮妃生育時,她們便在宮裡的安樂堂中,照料在此養病的妃嬪。所以,離得並不遠,沒一會工夫,得了旨意的兩名穩婆,便連滾帶爬地入得殿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對她仍有信任在。
很顯然,他並不完全相信夏問秋未孕。
「去把穩婆找來。」
眼看夏問秋又要歇斯底里的發狂,焦玉再一次按住了她。趙綿澤白淨溫雅的臉上,帶了幾分冷鷙,可眸光微閃,他卻沉下了嗓子吩咐。
「不,你個賤人,你們都是賤人,分明就是你們串通害我的!」
「我只是素知你性子,害怕瓜田李下,難以說清。再說,我一個姑娘家,也不願見到血污的東西,這才沒有留在內室。你這話可就……太冤枉我了。」
「太孫妃太看得起我了。」夏初七失笑一聲,定定望著她,目光溫和得仿若兩汪泉水,半點不惱。
「難怪你當日不肯留下來……原來你早就算計好了的?」
夏問秋身子一震,撫著絞痛的肚子,死死盯著面色淡然的夏初七,像是突然領悟到了什麼似的,那目光赤紅一片,像是恨不得吃她的肉。
潤了潤唇,她又道:「在落胎時,穩婆只是做出碾壓肚腹的樣子,而太孫妃一直叫喚,哭啼不止,就是為了上皇太孫聽了心痛。皇太孫越是為她心痛,等七小姐換天花粉的事情被揭發時,才會越加的痛恨七小姐。」
趙綿澤皺了皺眉,還未回答,弄琴便輕聲接了過去,「那兩個穩婆根本就是太孫妃熟識的人。在七小姐來之前,太孫妃便與林太醫兩個合計好的,七小姐說的落胎法子,是最好使的,林太醫已然猜到了。」
「綿澤,你不要聽他們,他們是串通好的來害我。你想,若我未懷孕,穩婆來為我落胎,怎會沒有發現是真是假?」
可是幾個「你」說著,她卻是接不下去了。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下,她腦子裡靈光一閃,又想到另一出。
「林保績,你——」夏問秋怒不可遏,瞪大一雙紅通通的眼,腦子裡「嗡嗡」作響,「你,你……」
他一承認,事情似乎塵埃落定。
林保績抬頭,哭喪著臉,沖他「咚咚」叩了三個響頭,「事到如今,罪臣再不敢欺瞞陛下,一切事實……正如弄琴姑娘所說。」
洪泰帝厲色道,「林保績,你可有什麼交代?」
「確實如此。這是醫理常識……」
林保績一臉灰敗,汗流浹背,此時已像一隻鬥敗的公雞,耷拉著腦袋,便未反駁,點了點頭。
孫正業當即點頭,「陛下,皇太孫,老朽雖不擅婦人之道,但這基本的醫理,還是懂的。」停頓一下,他側過臉去,看向精神早已渙散的林保績,「林太醫,胎死腹中已無喜脈,是這個理兒吧?」
「人人皆知太孫妃懷胎已足四月,我自然也不例外。到了澤秋院時,我為太孫妃把脈,沒有摸到喜脈,自然而然判定胎死腹中,建議引產。二位太醫以為,這處置可妥當?」
眼看夏問秋面色一變,青白交替不已,她盈盈立於一處,唇角微勾,幽暗無波的眸底掠過一抹近乎血色的銳利光芒,只一瞬,便消失,唇角又是劃開的淺笑。
「太孫妃不懂,二位太醫想必清楚,胎兒死於腹中之後,脈象上便再無體現。只有胎兒在母體內正常生長的情況下,才能切出喜脈來。」
只可惜,她不通醫理,搞不清基本常識。無奈的抿了抿唇,夏初七看了看林保績,又看向孫正業,懶洋洋一笑。
這個時候還能想到反將一軍,找到敵人的漏洞來為自己開脫,夏初七有些佩服這個三姐了。
「綿澤,你不聽我,七妹的話你總該信的吧?昨日你喚她過來為我看診,她說的是胎死腹中,可未說我沒有懷胎呀。難道林太醫錯了,七妹也會弄錯?」
夏問秋帶著哭腔又喚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眼睛一亮,猛地轉過頭,盯住了夏初七。
「綿澤……」
「我不想聽你,我要聽她說。」趙綿澤拳頭捏緊。
夏問秋似是大受刺激,整個人萎靡了不少,看著他,喃喃道:「不是這樣的,綿澤……」
「你真是心虛至此?當著這樣多人的面,大哭大鬧,如此不堪,你的賢良淑德到底哪裡去了?」
忽閃忽閃的燭火,他的眸子裡倒映著一抹濃重的陰影,看她一眼,神色極是失望。
夏問秋心裡一震,紅著眼睛看了看老皇帝,察覺到他眸底的冷厲,她尖尖的下巴一縮,又求助一般看向了趙綿澤。
重重咳嗽一聲,他像個慈祥的老者,看著哭鬧不已的夏問秋,長長一嘆,「夏氏,你為何激動如斯?若是並無此事,何不待她說完再議?」
有了這梯子,洪泰帝自然順著往下滑。
凡事都得量力而行,如今這座皇城裡,掌權的人還是洪泰帝。她掰不到皇帝,只能以退為進,殷勤地為他遞上一把過橋的梯子,看上去是為了修補他祖孫二人的關係,實則只為自保而已。
夏初七也勾著唇笑著別開了臉。
目光交匯一瞬,洪泰帝挪了開去。
膠著中,他像是不經意的抬起眼瞼瞄了一眼夏初七。夏初七察覺到他的視線,也迎了上去,塗得紅艷的唇角若有似無的一勾,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
弄琴跪趴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好久不敢再出聲。冷眼旁觀的洪泰帝,不輕不重地咳嗽了兩聲,瞄了林保績一眼,面色較之先前緩和不少。
夏問秋嘶吼不斷,場面一度失控。
「太孫妃,切勿激動。」
焦玉得令,死死按住她。
趙綿澤眸子一黯,下意識盯了過去,瞄她一眼,便沖焦玉使了一個眼神兒。
不等眾人反應,夏問秋便歇斯底里的低吼著,煞白著臉,像只失控的厲鬼一般,要從椅子上撲過來。
「弄琴,我要殺了你,你個小賤人冤枉我!」
「奴婢不通藥理,但太孫妃雖從不讓除了林太醫之外的太醫看診,但她向來小心謹慎,做了錯事,也心虛,害怕被皇太孫識破,時常不按林太醫的醫囑,過量服用改變經脈的藥物。尤其是在七小姐回京之後,她知七小姐頗通醫理,更是服用頻繁……據林太醫說,太孫妃這些日子的腹痛,便是由此引起……」
弄琴沒敢抬頭,聲音持續在殿中響起。
她這麼一提醒,眾人又一次點頭稱是,覺得邏輯極是合理,不由得低低感慨起來。
夏初七輕「噝」一聲,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了一句,「好歹毒的算計!怪不得林太醫先前拿著藥渣找到皇太孫,一口咬定裡面是天花粉,原來如此!」
「冊立太孫妃的聖旨下來之後,太孫妃得償所願了,仍是終日惶惶,心生不安。為免發生意外,林太醫為她配了一劑改變脈象的藥。那改變脈象的方子裡。有一味藥,便是天花粉……」
「是,陛下。」弄琴像是鬆了一口氣,得了皇帝的命令,膽子又大了一些,說話的條理也更加分明。
「繼續說。」
殿中眾人的目光,在弄琴和夏問秋身上掃來掃去。趙綿澤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底火花跳躍,卻並未發作,很是鎮靜。而主位上的洪泰帝,則更為悠然,他端起新上的茶盞,吹了吹水面。
一個懷孕四個月,並剛剛落胎的婦人,竟被侍婢說她根本就沒有懷孕,由不得人不吃驚,也由不得人不懷疑。
「你快說,何人指使你的?你為何要如此害我?」
夏問秋更惱,虛坐在椅子上,面紅耳赤,從手指到身子都在激烈顫抖,那兩片哆嗦著的嘴皮,無半分血色。
「奴婢不敢撒謊。」
弄琴白著臉,深深埋著頭。
在殿中一陣抽氣般的吁氣中,夏問秋指著弄琴,激動得無以復加。
「弄琴,你血口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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