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只覺得這一天過得……太無法言述了!
兩個御令衛帶著她去了東市,站在東市門口,她就傻了眼。
在宮中自然不會有集市,她兒時在家中見過的集市也並沒有這麼大。
放眼望去,東市中一列列商攤排列得齊整,集市上叫賣聲嘈雜,這般看去卻又覺得井然有序。在集市四周,則都是稍講究一些的商鋪了,開在建了一圈的兩層小樓里,賣什麼的都有,還有不少飯館呢。
雪梨走走停停,集市里人多,兩個御令衛奉命護她的原還有些緊張,搭在繡春刀上的手半點不敢挪開,見了誰都是一副「躲遠點」的架勢。可後來看這小姑娘蹦蹦跳跳看什麼都高興,他們自然而然地也放鬆下來了些。
雪梨看來看去,走了一會兒後,在一家賣紅豆包的攤子前停了。
想吃,又不知合不合自己的喜好。駐足思量了一會兒,她上前問那攤販:「大叔,您這豆包是豆子的還是豆沙的?」
攤販扭過頭來一看是個小姑娘,有些意外:「小小年紀倒挺講究。我這豆包啊,賣了二十年了,豆子的和豆沙的都有,你要哪種?」
「豆沙的!」雪梨開心了。她覺得豆包裡面有整顆的豆子簡直可怕,吃在嘴裡硌硌的,皮還磨得慌,甜味也多半不夠。
豆沙包八文錢一個,雪梨說要三個,攤販就拿紙包起來遞給她,她扭頭就舉給兩個御令衛:「大人!」
「……」二人完全沒有還要吃東西的準備,其中一個立即擺手道,「辦差呢,不吃。」
「哦……」她悶聲一應,收回手來……這才看到每個豆沙包都足有碗口那麼大!宮裡的豆沙包都是小小的啊,三四口就吃完的大小,這個為什麼這麼大!
吃完好難……他們還不吃。
雪梨望著豆沙包淚盈於睫,想到一定吃不完就更不開心,躊躇須臾,又托起來遞給他們:「大人吃一個嘛……我不告訴別人的!」
她說得特別懇切!
兩個御令衛本也都是年輕男子,在規矩的事上沒那麼刻板,見她「盛情邀請」,猶豫著相視一望,先道了聲「多謝」,就伸手拿來吃了。
集市上的男女老少和他們擦肩而過時都忍不住回頭,眼看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後面跟兩個一身殺氣凜然的御令衛,然後三個人都在啃手裡白皮紅餡的豆沙包……這怎麼看著這麼怪呢?!
耐不住這事就「當局者迷」了,雪梨覺得他們都是挺好的人呀,完全沒覺得殺氣凜然;那兩個御令衛呢,更是不會覺得自己「殺氣凜然」,一路上吃得十分自在。
吃完豆沙包吃涼粉,吃完涼粉吃雞肉串,雪梨發自肺腑地感覺這一天太痛快了!
沒花什麼錢就吃到好多東西,她在宮裡每個月的月錢是二兩銀子,常窮到月底連碟蜜餞都買不起來著。但是眼下,她買了六七種蜜餞,每種二兩,才花了幾十文錢而已!
雪梨逛得都不想回去了,那御令衛就吃著剛買的熱騰騰的牛肉餡餅逗她:「別急,白天的集市其實沒什麼意思,等一會兒到了夜市的時候才好玩呢。」
雪梨卻頓時神色黯了,咬了咬唇:「我要天黑之前回去的。」
「……哦。」御令衛訕訕閉口,識趣地不再多提夜市。
從艷陽緩緩轉紅開始,她就不停地望天色。望了五六次之後,便主動提出要回去了。
沒玩夠歸沒玩夠,但是皇帝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她是當真不敢晚回去。一路上難免心情有點悶,好在懷裡還抱著一堆蜜餞,時不時地吃一個,太不開心也不至於。
離皇城已經很近了,背後,突然竄起一支鳴鏑。
刺耳的聲音划過天際,雪梨只是一怔,兩個御令衛卻悚然一驚,下意識地要轉身趕過去,反應一瞬後又齊齊滯住腳。
「怎麼了?」她怔然道。
一人皺眉說:「是御令衛求救的鳴鏑。」
求救?!雪梨心下一驚,但未及她多問,二人便又帶著她繼續往皇城去了,跟她解釋說:「趕去的人不會少,我們先送你回去。」
話雖這麼說,但他們的心焦也是明擺著的,腳下走得很急,雪梨知道原因也不好要求他們慢些,到了後面就成了她拎著裙子小跑。
他們踏入皇城後片刻,幾匹駿馬從身邊疾馳而過!
馬上的人看服色顯也都是御令衛,二人略屏息,神色沉然。
幾匹馬在不遠處的地方,靠左邊停住了,雪梨往那邊一望:陛下也在?
三人繼續往前走著,其間,又有幾人馭馬馳過,那處空地邊已聚了十幾個人。
他們便急趕幾步到了近處,二人一揖,她一福:「陛下。」
皇帝頷首,雪梨的目光落在他衣衫肩頭的破口上,一怔。
沒有人說話,四下安安靜靜的,每人的面容都很沉,看得雪梨覺得納悶,又被這氣氛壓得不敢多問。
再過一會兒,一輛馬車急駛而來。
眾人一齊轉身看去。
馭馬的人顯然急得很,手中揚鞭飛快,木車在後面都要顛起來了一般。旁邊還有好幾個御令衛騎馬護著,一行人疾馳到眼前,其一勒馬:「吁——」
馬蹄的嘈雜之後又是詭異的安靜。
衛忱揭開帘子,從車上跳下來,強定了定神,才抱拳見禮:「陛下。」
謝昭的目光凝在馬車邊緣一滴滴滲出血來的地方,喉中發著噎:「是誰……」
衛忱維持著抱拳的姿勢,沒有答話。
「是誰!」皇帝喝問一聲,隨衛忱同來的幾人皆低頭避著他的視線,少頃,才有人道,「是……陸大人。」
謝昭直驚得面色驟白。他下意識地向後跌了半步,即刻又走上前去,伸手猛一揭車簾,裡面的慘狀讓他周身一震。
鮮血漫得到處都是,連胸前栩栩如生的飛魚繡紋都看不清樣子了。似是察覺到光線映照進來,裡面昏迷著的人眼皮微動。
「陸……」雪梨所站的角度恰能看清裡面,卻只說了一個字,就驚得再出不了聲了。
「傳御醫來!」皇帝的聲音克制不住地發抖,即有人回道「已去了」。
車中,陸勇稍深吸了口氣,終於睜了眼:「陛下。」
他想撐坐起來,但使不上力,蹙了蹙眉,只得把手挪了出來:「只留下這個。」
謝昭趕忙伸手去接,一枚小物落入掌中,涼涼的,帶著血液的滑膩。他尚未及多看,手陡被一握。
「陛下……」陸勇眉頭緊鎖地喘著氣,一呼一吸間胸口疼得厲害。他默了默,厭煩無比地將含在口中提氣的參片吐了出來。
謝昭剛要阻他,陸勇虛弱一笑:「陛下……求您幫臣安置阿皎。」
「會的。」皇帝連忙答應,想讓他別多說話,又怕堵了他最後的話。牙關一咬,中使自己閉了口。
「讓她別等臣回去了……」陸勇的呼吸不知不覺間逐漸吃力了起來,又一聲笑,「她本來自己就是個藥罐子。」
夕陽已經只剩一半在天邊了,天仍還熱著,雪梨卻覺得手腳都凍得涼透了。
陸勇到底沒能等到御醫來,掃了眼半落的夕陽就闔了眼。
一行人腳步沉沉地向皇宮行去,雪梨覺得腦子一團懵,覺得自己似乎該去行館,又似乎死活反應不過來這件事。
等她再稍微回神時,已是到了紫宸殿前了。
陳冀江迎出來,皇帝重重地吁了口氣:「傳禮部,依親王禮,厚葬。」
「諾……」連陳冀江應話的聲音都低之又低。而後皇帝行上長階,眾人安寂無聲地跟著,她便同樣跟上去。
懵著神聽他們說今日的事情,一句都沒聽進去,只覺得特別複雜。直至御令衛們陸續退下,皇帝讓宦官呈酒來,她才猛地回神,發現殿中只剩了皇帝、衛忱、還有她了。
「雪梨。」皇帝也正看向她,很想借她的無憂無慮給自己緩緩神,話一出口卻眼底一酸。
靜了靜,他說:「玩累了吧,回去歇著。」
雪梨半點不懂那些正事,卻也十分清楚,他們現在必定難受極了,無論是陛下還是衛大人。
她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覷一覷皇帝的神色又不太敢。望望衛忱,她走過去拽拽他的衣袖,聲音壓得低低的:「衛大人……」
「嗯?」衛忱看向她,儘量放緩神色。
「衛大人您……別借酒消愁啊!」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視線掃皇帝。
衛忱見狀一笑:「知道。」
片刻後,宦官端了酒進來,雪梨就知道衛忱這話是唬她了。
皇帝端坐不動,一杯接一杯地喝,或有片刻細品、或直接灌得乾淨,總之沒有停下的意思。
衛忱也是同樣,徑自在旁邊落座後就開始自斟自飲,沒什麼話,更見不到君臣間慣有的客套禮數,酒杯不離手。
雪梨在旁邊傻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眼前的情狀超出她的理解了。她所知道的「借酒消愁」,是喝著酒把心中不忿宣洩出來,哭或者喊或者摔杯子什麼的……
可是眼前這兩個人,太安靜了。安靜到除了倒酒的聲音之外,她一點動靜都聽不到。
看看這個、望望那個,都還是風度翩翩的樣子,雪梨在殿中傻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他們這樣好可憐啊……
明明都是沉痛得不得了的樣子。她好幾次看到皇帝眼角露出一點晶瑩,他卻又哪次都沒讓那點晶瑩溢出來,借著喝酒抬頭生生逼回去,一而再再而三。
雪梨心下小小地矛盾了一下,腳下一點點向皇帝蹭了過去。
「陛下……」她低低地喚,謝昭稍偏過頭,無甚表情地看向她。
她沒膽量回看,死低著頭兩手互相拽自己的衣袖:「陛下別這么喝酒了……沒用的,心裡不舒服還不如哭一場。」
「呵。」皇帝輕聲而笑,睇了她一會兒,搖搖頭,「果然還是個小姑娘。」
她解決心事那麼簡單。他苦笑著想著,手中再度執了酒壺斟酒,餘光掃見衛忱在那邊連灌了三杯,正想著要不要叫宮人換碗來,旁邊忽地輕輕弱弱地一句:「陛下也……剛過弱冠不久啊?」
皇帝一愣。
「就算是老人哭,也不丟人的。」雪梨的頭越埋越低,拽衣袖也已緩解不了心中的緊張,便改在手指上纏宮絛了,「奴婢進宮之前,同條街上有個柳爺爺。柳爺爺那時都七十多了,有一天他養的小貓死了,他還大哭了一場呢……」
皇帝情緒難言地凝視著她,她抬眸偷掃間與他的目光一觸,似怕他不信,又道:「是真的。哭得驚天動地的……整條街都知道了。」
「……」他居然有點不知道怎麼應答,想了想,只說,「朕是皇帝。」
雪梨聽到這話,一訝:「是律例不許嗎?」律例說皇帝不許哭?跟宮規說宮女不許哭一樣?
……她想偏了。謝昭尷尬地一聲咳:「那倒不是。」
然後就看到她一臉:那是為什麼啊?
皇帝蹙蹙眉頭,心下分明地覺得悲痛地情緒好像被她帶得有點跑偏,說不清的煩躁讓他覺得應該把她轟出去,一掃她那雙充滿迷茫的眼睛,又罵不出來。 御膳房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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