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礎信息庫里沒有太多有用的信息,壓根是那深層通訊集團的企業簡介和招聘廣告。
通篇都在鼓吹深訊集團多麼實力雄厚,歷史悠久,宣揚成為深訊集團的員工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事,待遇多麼好,諸如此類云云。
雖然廣告很沒營養,但任重依然從「廣告」里咬文嚼字的提煉出不少信息。
這顆星球的確不叫地球,叫源星。
現行的曆法名為新源歷,於六百餘年前開始實施,現在是新源歷682年。
新源歷的一年,與地球上的一年時間長度基本一致,大差不離。
如此算來,輔腦腕錶已經誕生264年。
發明腕錶的深訊集團倒真沒吹牛,的確是三百年老店,底蘊驚人。
瀏覽完基礎信息庫,任重又點開了職業教學體系,裡面記載了五大個人職業的特點與入門基礎。
這五大職業,鄭甜小隊裡的五個人倒是剛好齊活,機甲戰士、殖裝戰士、槍械師、爆破師與拆解師。
任重尋思,也不知這是湊巧,還是鄭甜的野心很大。她當初組建隊伍時就有專門的考慮,十分注重職業配比。
任重大體掃了下各個職業的入門需求。
機甲戰士需要相對強健的體魄,優秀的身體協調性,不錯的動態視覺、發達的小腦與極高的心理素質。最重要的,是神經網絡對外部生物電訊號的承載能力,俗稱腦機同步率,十六歲成年時至少要達到10%以上才有可能滿足基本的入門要求。
殖裝戰士對身體、大腦均無要求,硬性的篩選標準直接在基因層面。
槍械師則是對視力要求極高,更要出眾的動態視覺、方向感,以及尚可的體能。
爆破師則對智力要求較高,需要記憶大量的爆破物性能特徵,同時還需要對爆破過程中的能量衝擊進行類流體力學的快速運算,得知道怎麼炸才能最省成本,得到最好的效果。
拆解師則需要一雙靈巧且精準的雙手,同時也要對種類繁多結構各異的墟獸瞭若指掌,酷似外科手術醫生與動物學家的綜合體。
任重對這些描述略微感到奇怪,各個職業對人腦能力的需求放得太重。
他不相信世上沒有能協助完成計算的輔助智腦,很多白費腦子的工作其實都能交給計算機去完成,還能做得更好更快。
既然事實不是如此,那麼只能推測,在對付高階的墟獸時,計算機並不足夠可靠,所以才要在這些職業的初級階段就提前訓練人自身的能力。
任重還有新的疑點。
這五大職業看似分門別類各司其職,但其實只是單兵兵種,與電焊工、刮膩子師傅、家電維修師、廚師等職業差不多意思,只不過分工不同而已。
但在任重的理解中,這種等級的職業,壓根就只該是龐大社會分工體系中的冰山一角,不該被如此珍而重之的放進腕錶,以基礎知識體系的地位存在。
唯一的解釋是,如果普通人能成為這五種職業之一,就擁有了狩獵墟獸的能力,不再是徹頭徹尾的廢物。
這個世界的社會體系對普通人的需求,僅僅是要他們想方設法的狩獵墟獸而已。
任重關閉了職業教學體系的內容。
他對這些職業不太感興趣,是天性使然。
他生在新中華,長在紅旗下,前半輩子過的也是讀書改變命運的人生。
他從小就不愛與同齡人爭辯鬥毆,更喜歡每次考試都甩第二名幾十分,然後看著那些人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委屈模樣。
他的天賦是在知識的海洋里乘風破浪,生來就是個讀書人。
父母給他耳濡目染的家庭教育,也是希望他能好好讀書,當個有知識有文化有追求的好青年。
他對知識的嚮往甚至能壓倒對異性的渴望。
他的江湖不是打打殺殺,也不是人情世故,而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與這世上不少人打過交道的任重,更自負地認為,以自己的智商,只要經過不斷學習,完全不需要像鄭甜等人那般成天去刀口舔血,才能獲得豐厚的回報以及優裕的生活。
隨後,懷揣著無限美好的憧憬,心底涌動著虔誠信徒朝聖般的激動心情,任重翻開了最後的科學知識教學體系。
未來知識的海洋!
我的聖地!
我來了!
……
第二天清晨六點零六分,任重比鄭甜晚了幾分鐘睜開眼。
然後他嗖的坐直身子。
他的眼神清明卻困惑。
信念破滅了。
任重回想起自己昨晚看到的那些東西。
根本不是海洋,壓根是泥潭!
裡面每一行字都是對他智商的侮辱!
他的確看到了多達數百門課程的基礎教材,可謂包羅萬象,全方位容納了他想像中一個現代社會分工里應有的極大部分工作的基礎入門知識。
教材製作精良,內容也十分詳實,既有深入淺出的文字內容,更有豐富的配圖,以及心念一動就會出現的視頻教程。
但是,這些教材在任重看來壓根就沒有讀的價值。
他不否認裡面有很多他從未接觸到過的尖端科技。
比如他眼熱許久的反重力技術。
結果倒好,反重力工程教程里分門別類的講了多達八十三個大類,每個大類里又多達數百種不同型號的零件,最後卻只教人哪些零件可以怎樣的組合,能達到怎樣的效果。
再多的,就沒了。
原理是隻字未提。
任重也翻開了他自己的專業相關教程,《現代化工原理》。
點進去一瞧。
裡面講了n多化學方程式,也講了物質在何種條件下,需要哪些催化劑等等細節的反應方程,卻就絕口不提為什麼這些東西可以反應。
不信邪的任重又挑挑揀揀地跳著看了數十個教材,從初入門到合格精通的部分全部仔仔細細瞧了。
最終,他得出結論,這些教材講的全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基礎,和買了抬新電視送的使用說明書一個等級。
不是他瞧不起基礎,而是他清醒地認識到,讀這種書哪怕讀到學問的盡頭,也頂多只能把自己讀成個高級技工。
以他的記憶力和理解能力,只要給他以時間,他能把這幾百份教程全部學完,反正只需要死記硬背就行,壓根不需要邏輯思維,更不需要創造力。
這是把人讀成機器,讀成徹頭徹尾的工具。
這幾百份教材,壓根就是個超大型職業技術學院裡的啟蒙教程。
任重對此不能接受。
他寧願裡面只有幾門如同二十一世紀高中教材里的語數外理化生政史地的教材。
就讓自己從頭學,啃幾年書再考大學都行。
高中教材雖然淺顯,但好歹也講了點原理。
哪怕星球都不一樣,但宇宙里總會有些基本的物理規則是相通的。
數學就更應該一通百通了。
這些徹頭徹尾的工具書能讀來幹嘛?
怎麼能把這些東西當成普及教育教材?
這世界裡搞教育的那些人腦子是被門板夾了麼?
難不成在這世界裡科技創新已經絕跡了?
人類不需要再前進了?
沒理由啊。
別說走出星球了,人類連墟獸這種近在眼前的生存大敵都沒有完全消滅。
就星火鎮裡都還有那麼多人連基本生活都難以保障,走出小鎮就隨時有性命之危。
不管是荒人還是拾荒隊,每天都有人無辜慘死。
人類還遠遠沒到可以故步自封的地步啊!
還有,既然學術氛圍如此式微,又是誰發明的反重力技術、腕錶輔腦這樣了不起的科技產物?
總得有科學家,總得有人去搞研發吧?
怎麼能讓每個人都讀工具書呢?
這些教材里講的東西,在計算機高度發達的現狀下,明明完全可以被人工智慧取代才對啊!
帶著無窮無盡的困惑,任重對走過來準備與自己搭話的鄭甜直接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什麼不對的地方?」
心態失控之下,他也忘了偽裝了。
鄭甜納悶撓頭,「什麼不對?」
「這社會裡什麼東西都不對!」
鄭甜:「哈?」
任重仔細想了想。
自復活以來種種明明不合理,但卻被每個人都習慣成自然的細節在他心中串聯了起來,組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將他與他眼中的天與地牢牢束縛,壓得他頭皮發麻,呼吸困難。
他大聲說。
「第一,荒人的個人賬戶相互轉賬時10%的稅率過於誇張了。雖然在較高的科技背景之下,托拉斯壟斷巨頭是可以如同神經中樞一樣控制社會裡的每一個細節。但個人交易同樣也該是社會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完全消滅個人交易,將經濟體系完全控制在企業搭建的框架里,是對社會創造力和生產力的極端壓制。」
鄭甜給任重整懵了,「啊?什麼?不是可以交易麼?」
「但是有百分之十的重稅啊!這不合理啊!」任重再自言自語的問道:「還有,我們在睡覺時要繳稅,稅率高達90%。個人交易時也要繳稅。你們給資源回收公司出售狩獵收貨時,也要給掛靠的職業隊繳納提成。我猜的話,就貧民窟里那些服務業,也一樣得交重稅。我們在食堂里吃飯消費,還是得有重稅。還有,荒人搭建個棚子,總需要點臨時聘用的勞動力吧?重稅簡直無處不在。我在鎮裡幾乎沒看到個體買賣人,就是這原因吧?」
「收稅就收稅吧。可那麼多稅被用到哪去了?是用來建設公共事業了嗎?那為什麼明明科技已經如此發達,教育機制還如此粗糙,公共安全機制還如此簡陋?墟獸還在肆虐?人們的生活質量還這麼差?」
「還有。食堂里的食物,分明就是人造肉。據我所知,這種東西只要能規模化量產,成本是很低的。可為什麼定價這麼高?普通人一天光吃飯就要耗費0.1貢獻點!剛好把睡覺得來的收入花光!一分都存不下來!」
「還有,偏偏普通人根本就找不到具有價值創造能力的工作,每天除了睡覺就什麼事也幹不了。說明社會裡與衣食住行相關的行業,早就該產能過剩,不需要勞動力了。那為什麼物價要卡得這麼死?讓普通人看不到丁點希望?」
「還有,腕錶里這些見鬼的教材又是怎麼回事?低端的工作不需要人力了,那你倒是讓人好好讀書,干點人工智慧做不了的事吧?」
「還有,既然星火鎮裡除了資源回收公司和食堂之外,幾乎沒見著任何產業,大片大片都是純粹的居住區貧民窟。那人們學腕錶里的知識有什麼意義呢?」
「星火鎮可是個好幾萬人的大鎮,除了墟獸總得有點別的產業產出吧?」
鄭甜弱弱地反駁,「城裡其實還是有一個糧食生產基地,還有些別的雜七雜八的小產業。只是沒有公民身份的荒人不能進去工作。」
任重怒道:「這不就是了。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完全不給荒人機會。社會逼得荒人哪怕不想當個混吃等死的瞌睡蟲,都根本看不到機會。」
「要想靠努力改變人生,不管從事任何職業,都必須掛靠企業,承受企業的重度盤剝。哪怕是當拾荒隊去拼命,也一樣。明明是自己的勞動果實,也沒占據企業任何資源,得到任何扶持,卻要付出至少10%,甚至可能更多。這合理嗎?」
「還有,明明小鎮可以養活更多人,為什麼要把滿十六歲的荒人趕出小鎮?」
「這種社會制度完全壓制了普通人的創造能力,也進一步壓制了社會生產力,比封建社會沒兩樣,甚至更殘酷,根本就是竭澤而漁,捨本逐末。」
「已經有了這樣的科學基礎,讓普通人過得更好點,創造出更多社會財富來,走出星球,邁向宇宙,能賺的不比這點稅多?我理解不了,真的……這太……」
「可能我說得不對,也可能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還可能我畢竟年輕,認識淺薄,對文明的理解還不夠透徹。可我就是覺得,這不對勁!不該是這樣!」
越說越是氣憤,任重壓抑許久的情緒爆發了。
他不再冷靜,驟然間顯得過於激動,連珠炮般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
等他好不容易閉了嘴,才發現鄭甜、陳菡語、文磊等人都已經圍攏到他身前,用一種極度陌生,無法理解,且充滿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位普查官為何突然如此憤怒?
他憤怒的點,又在哪裡?
他講的又是什麼天書?
難道人類不一直都是這樣活著的嗎?
任重環視一圈,看著這群人。
他仿佛產生錯覺,鄭甜原本靈動有神的眼睛好似變成了麻木無神的洋娃娃的大眼睛。
睡眠艙房門外突然飄來一陣強風。
任重扭頭往外望。
不知什麼時候,一台獵殺者已經懸停在那邊。
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的胸膛。
任重並未驚慌失措的想要逃跑。
他知道那沒用。
在他剛開始說那些話時,心裡就有預感了。
只是既然已經開了閘,倒不如一次發泄個夠。
做人總不能一直裝孫子,該有點血性,反正能復活。
橙色光束乍然亮起。
穿胸而過。
任重卻並不覺疼痛。
他只低頭漠然地看了眼胸口。
漆黑洞口。
白霧升騰。
陰間上帝視角開啟。
任重靜靜地看著自己被開顱取腦。
明明是本該熟悉到麻木的場景,卻讓他心頭漸漸湧起憤怒。
他也明白了很多東西。
這世界的監控很嚴密。
自己問得太多,暴露了一些不該暴露的東西,被察覺了,再給打上危險標籤,遭到了即刻清除。
哪怕在鎮子裡,哪怕有臨時腕錶。
在這一剎那,他也決定了自己的職業。
雖然不喜歡,但我要成為一名戰士。
既然暫時沒有別的路可選,起碼要先得到力量。
哪怕暫時反抗不了什麼,也要通過狩獵墟獸這個星火鎮裡最大的產業改變命運,一點一點的往上爬,才能看到更多「風景」。
重活一次,他絕不容許自己像其他荒人那樣,在窒息的社會裡如同行屍走肉般生來又死,不留痕跡,不值一提。
他的職業選擇是機甲戰士。
根據職業教學體系的描述,在所有戰鬥職業中,機甲戰士的綜合能力最為全面,單兵作戰潛力最大,對其他職業的輔助需求最低。
文磊僅僅是剛入門的一級戰士,不值一提。
但據說最頂尖的九級機甲戰士擁有近乎移山填海的能力,甚至能以一人之力對抗一支龐大的軍隊。
並且,與殖裝戰士、槍械師和爆破師相比,機甲戰士需要學習的知識體系也最龐大,因為很大部分機甲戰士在外出行動時,都需要自行維護裝甲。
哪怕這些知識只要死記硬背就行,但在瞬息萬變的戰場環境,以及可用資源不固定的野外環境中,機甲戰士對零配件的維修、組裝、微調等等細節上,也有不少稍微要用到創造力的靈活發揮空間。
任重在生病之前,可是有著不錯體魄的,畢竟要身體強壯才能保持精神抖擻,才能讀好書。
他只需要稍微下意識的綜合邏輯思考一下,就知道最適合自己的是什麼。
任重還想,只要有機會,還是一定要去接觸真正的知識。
總有一天,不管是以戰士的身份,還是以學者的身份,他都要去到那個繁華的都市,問問裡面的掌權者。
這到底是為什麼?
自甦醒後就一直死一直死,與人交流時更得防著這個防著那個,還得長時間保持腦力高速運轉,去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窺視世界的模樣。他也會累,也憋得太久,心裡悶得慌,這次雖然一吐為快,求仁得仁,任重反而只覺得舒坦,有種一吐為快的舒暢感。
下一次,我要學會偽裝。
然後我也要莽起來。
不死之身,就該百無禁忌。
意識沉沒之前,任重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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