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塵之末 第三十一章 狂躁的平衡

    我以為羽凡會帶我們去什麼新鮮的地兒，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走走停停，居然來到了我家附近的那家咖啡館，也正是小曉上班的那家，不過因為我的緣故，她已請了好幾天假。羽凡選擇這個地點，讓我心裡生出幾分莫名的不安。

    下了車，走進店裡，裡面空蕩蕩的，幾乎沒什麼客人，難道失了小曉，這店還真就沒法營業了？我暗暗揣摩著。這時店老闆微笑著朝我們走過來。

    「幾位來啦？按您的吩咐，位置都已安排妥當，今晚就不招待其他客人了。」店老闆對羽凡畢恭畢敬，顯然羽凡今晚已將此地包下，屬於我們的專場。突然發現，原來錢是個如此可愛的東西，它可以在這個紛繁雜亂的世界發揮無窮無盡的魅力。

    「喲，您這頭是——？」見我一頭繃帶，店老闆不解地問道。

    「呵呵，讓車給撞了，不過還好命大，死不了。」我開玩笑地回答。

    我們來到安排好的地兒坐下，羽凡點了各類吃喝，那架鋼琴悠閒地爬在黑暗的角落裡，上面搭著琴布，看來沒有小曉的撫慰，這些天它已無人搭理。

    見我們都已坐畢，店老闆這才將鋼琴旁的燈點亮，三個穿著筆挺洋服的人優雅地走到鋼琴旁，其中一個拿著薩克斯，一個拿著小提琴，另一個則扛著大提琴。

    我算是明白店主這些天都幹嘛去了，竟淘出這麼幾個洋玩意兒。不過他們的演奏卻也相當出色，那旋律並無瑕疵，我看到邱小曉搭在桌上的手指也隨著旋律跳動起來。

    店主笑著對我們說道：「怎麼樣，這是我剛從四川音樂學院挖來的幾個學生，還湊合吧？」

    「嗯，不錯！不錯！相當湊合！」墩子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讚揚。

    「以後，小曉彈琴就不會那麼孤單了。」店主接著說道，他表面雖說是為小曉考慮，其實還不是為了招攬更多客人。

    「咦，對了，我還從沒見過小曉彈琴呢，要不來一個？讓洒家這粗人也見識見識什麼叫高雅？」墩子激動地說道。

    「改天吧，今天真的不在狀態。」邱小曉委婉地回絕了。

    大家失望之餘，羽凡突然站立起來，拍著胸脯說道：「既然墩子哥哥想聽，那就讓鄙人來演奏一曲吧。」

    「什——什麼？你？別逗了，跟你那麼久，我可沒見過你會那玩意兒，可別糟蹋藝術了，行不？兒歌什麼的就別來了，別讓我吐你一身唾沫芯子。」墩子哈哈大笑，鄙視著羽凡的逞強。

    「難道從小每晚兩小時鋼琴課這些事，也要講給你聽嗎？」羽凡一副深藏不露的表情，揮一揮衣袖，轉身走向那架鋼琴。

    所有人都在猜想：這逗逼又會玩出什麼花樣？但他又為何這番淡定自若、胸有成竹的表情？

    他與另外幾位演奏者互通了眼神，然後輕輕坐在了鋼琴旁，雙手抬起，那架勢還真像那麼回事兒。而此刻，我們腦中所想的卻是——他該如何收場？

    萬萬沒想到的是，片刻之後，我們的鬨笑聲被一陣急促的旋律所抹殺，那是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曲子，節奏之快，起初我們甚至以為是他在亂彈琴，可幾段旋律之後，我們才從中聽到了真實的內容，所有人變得啞口無言，紛紛帶著吃驚的表情凝視著羽凡。我伸手觸碰小曉，準備詢問這首曲子的名字，卻被小曉制止住，她緊皺眉頭，豎起耳朵，屏氣凝神，一臉震驚的表情，而站在羽凡身旁的那三位伴奏者則更是瞪大了雙眼。我雖不懂這快節奏的鋼琴曲，但從行家驚訝的表情上，我已讀出了羽凡這首曲子的征服力。

    如果說這種不可思議的場面讓我們感到震驚，而那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更能讓我們驚訝。彈完後，羽凡低著頭緩緩站立起來，並沒在意我們的表情，這一切或許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隨即，咖啡館內突然熄了燈，一切陷入黑暗之中，而落地窗外其它店鋪的點點光亮卻表明這並非是停電的緣故。正當我們莫名其妙之時，廚房內傳出一絲晃動著的光亮，漸漸地，那光亮越來越亮，直至光源完全呈現在我們面前。這才發現那光源來自於一隻碩大的三層蛋糕，上面插滿了蠟燭，由兩名年輕的女服務員推著，緩緩向我們這邊移動過來，而那架沉默著的鋼琴則傳出了簡單、輕快的生日快樂歌。通過種種分析，我大概從迷惑中走了出來，只是仍不明白羽凡是如何得知小曉生日的，畢竟連我也是昨晚才知曉。

    大家驚呼之餘，羽凡一步一步朝小曉走來，那步伐如此穩重，如同王子一般，走到小曉面前時，他帶著笑容輕聲說道：「小曉，生日快樂！」。

    「謝謝！」小曉捂著嘴，一副感動的樣子。

    接下來，所有人都向小曉送出了生日祝福，本以為接下來的程序會是讓小曉許願、切蛋糕，可實際卻並非如此。那蠟燭很長，仍旺盛地燃燒著，羽凡似乎並不願讓它熄滅，他突然站起身，伸出雙手示意大家安靜一下。

    停頓片刻之後，他帶著成熟男人的語調緩緩說道：「曾經，我放蕩不羈、無知、幼稚、自以為是，總認為自己就是救世主，可以憑個人的力量掌控一切，但後來我才漸漸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愚蠢和幼稚，當自己的行為給別人帶來了災難性後果以後，我才突然明白，原來自己什麼都不是，甚至連一隻螞蟻都不如。當然，上天並沒有因我的醒悟而施予憐憫，而是給了我相應的懲罰，在某一段時間裡，我幾乎已經死去，與過去的自己進行抗爭，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經歷，我差點就把自己囚禁在了回憶里，差點就被時間的指針所掐死。」羽凡生情地說著，幾乎落淚，在場的所有人都嚴肅地傾聽著，我當然知道他所謂的痛苦指的是什麼，小洛的死亡給她帶來的傷害可以說是致命性的。

    沉默片刻之後，他臉上的痛苦表情突然消失，換成了幸福的笑容，他接著說道：「可幸運的是，上天並沒有完全拋棄我。有時我會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刑滿釋放的囚犯，當所有懲罰執行完畢之後，我獲得了重生。因為你的出現，我感受到了上帝的仁慈；因為你的出現，我相信命運的安排；因為你的出現，我再次回到了從前。我不願再等待，不敢再停留，因為我怕轉眼之間你便會突然從我眼前消失，成為了別人的女人。我想說的這一切，其實只為表達一句話。」羽凡說完後，忽然單膝跪地，從身後抽出一支純白的玫瑰，仰著頭，用一副極度誠懇的表情面對著小曉。

    「邱小曉，我愛你，你——聽到了嗎？」那溫柔而誠懇的聲音如子彈一般穿透我們的心臟，似乎由不得小曉拒絕。此時此刻，空氣也為這感人的畫面凝聚著淚水，在場的所有人為之歡呼，就連我，竟也尷尬地伸出雙手鼓起了掌。

    「在一起！在一起！」他們發出整齊的吶喊聲，為不顯尷尬，我也跟著輕聲附和著。而這時，邱小曉卻將臉轉向了我，用一種無以言表的目光注視著我，那眼眸中似乎潛藏著幾滴淚，如同利刃一般戳中我的心窩，我從未如此恐懼，竟害怕得趕緊收起了雙手，緩緩低下頭，聲音也逐漸變低，直至被他們的吶喊聲所淹沒。

    借眼角的餘光，我看到邱小曉緩慢起身，低垂著腦袋，皺著眉頭，盯著那一盤即將燃滅的蠟燭。那嘴角微微抖動：「說實話，這是近幾年來我最為感動的一天，我差點就忘記了自己的生日，本來打算將它深埋在心底，過不過都無所謂，反正也習慣了一個人。當然，我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從哪兒獲得的情報。不過我真的很開心，真的，你們讓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讓我發現了自己活著的理由，我不太會說話，也只想對大家說一句，有你們，真好！真的！」小曉邊說邊擦著眼眶中浸出的淚。

    沉默少許之後，她又突然抬起了頭，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面前仍單膝跪地的羽凡。

    「羽凡，我很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但是，對不起，對於愛情，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真的不能接受，請原諒！」小曉說到這時已滿臉是淚，她拿著紙巾衝進了廁所，所有人都陷入尷尬之中，剛才那火爆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短暫沉默之後，程之初和劉倩跟了進去，畢竟女人之間能更好地溝通與安慰。

    落得如此難堪，我以為羽凡會抓狂，甚至暴怒，畢竟他屬於那種極度注重面子的人，在經受此般拒絕後，他如何可以承受過來？他的求愛之路總是一帆風順，從未遭受過任何打擊。可令我沒想到的是，這個被第一次拒絕的男人，竟然一點不尷尬，一點也不委屈，而是傻傻地笑著，仿似被拒絕得如此幸福。

    我坐到他身旁安慰道：「沒事，我表妹就這臭脾氣，任性、倔強，她不值得你愛。」

    羽凡卻仍傻笑著回答道：「她跟小洛簡直一模一樣，連性格都那麼相似，你看到了嗎，她剛才哭了，那證明她對我還是有感覺的，其實我並沒對今晚的表白報太大希望，不過她對我作出的反應卻讓我非常滿意。這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她接受為止，我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

    「剛——剛才那鋼琴彈得不錯嘛，得感謝劉叔從小對你的教育。」我趕緊岔開話題，不願繼續聽那執著的誓詞，因為我怕自己會被感動，感動得自願放棄了緊拽著的幸福。

    「教個屁，我從小叛逆，還會學那玩意兒？」羽凡說道。

    「那——那剛才，你怎麼會？」

    「你以為我這些天都在幹嘛？我知道她喜歡鋼琴，所以專程找了個教鋼琴的老外，速成！就只會那一首曲子，貝多芬《命運交響曲》中的一小段。」羽凡道出了真相，原來為博小曉動心，他竟做了如此之多，要知道貝多芬的曲子並非所有人都能學會，而要彈得精緻，則更非易事。

    「噢，原來是這個樣子的，你小子，可真有一套。不過，你是怎麼知道小曉今天生日的？」我實在納悶這個問題。

    「說出來你還不信，你知道誰告訴我的嗎？」

    「誰？」我睜大眼睛問道。

    「喏，自己看！」羽凡將手機遞給我。

    我接過手機，那是一條簡訊，內容是這樣的：今天是我姐生日，自己抓住機會——邱穎。

    看著屏幕上的內容，看著不可思議的發件人，我震驚到了極點，實在無法理解蚯蚓為何會鼓動羽凡追求小曉。她不是一直喊我姐夫的嗎，在她心中，我已然成為邱小曉背後的男友，可如今怎麼會——？難道她覺得羽凡才是最穩妥的靠山？哎，突然之間，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實在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看吧，有了你們這些家人的支持，難道我還會不成功?」羽凡露出奸邪的笑容，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我的胸頓時悶得慌，一股無形的壓力襲遍全身，頭也開始跟著疼了起來。

    大概二十來分鐘後，她們從洗手間走出來，小曉仍是低著頭，一臉惆悵。

    見場面仍有些難堪，墩子立馬打破僵局：「這他媽都幹什麼呢，好好一個生日，弄成這個樣子。其它的破事，都他媽先放一邊，不提了！不提了！今兒是小曉生日，大家高興一點好不？既然是生日，那就得有個生日的樣子，看！這他媽蠟燭都燒沒了，還讓人家怎麼許願。」墩子一邊拾掇著那一塊塊燃盡的燭沫，一邊試圖吆喝起大家的激情。

    「是啊，小曉，許個願吧，一年可就只有這麼一次，不能讓它溜走了。」程之初挽著小曉站立起來，將她送到那塊大蛋糕面前。

    「可是這蠟燭——」劉倩皺著眉，指著燃盡的蠟燭說道。

    「媳婦兒，不用擔心，這不還有聰明絕頂的老公我嘛，我有辦法。」墩子向劉倩擠兌著眉毛。

    只見墩子掏出打火機走向小曉，在她面前打燃，隨著火花四濺，那修長的藍色火苗跳躍起來。

    「還他媽愣著幹嘛！」墩子望向我們，示意跟著他照做。

    我們也掏出口袋中的打火機，點燃之後送往小曉面前，如此一來，三隻小火苗在蛋糕上方跳動，與那蠟燭的光芒形同一般。

    「幹嘛呢小曉，別傻愣著了，趕快許願。」打火機點燃過久，金屬殼會傳導發熱，我明顯感覺到拇指被燙得有些刺疼。

    邱小曉趕緊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放到胸前，以極快的速度許下心愿，然後迅速吹滅了打火機創造的火苗。

    隨即，一陣歡呼雀躍。

    「妹子，都許什麼願了？偷偷跟哥說一下唄。」墩子賊嘻嘻地對小曉說道。

    「其實我許了兩個願望，一個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快快樂樂地過好每一天；而另一個，我可以不說嗎？」小曉無辜地看著我們，我們自然也不敢多問，畢竟有些夢想只能深埋在心底。

    「小曉，對不起，剛才是我太唐突了，生日快樂！」羽凡平靜地向小曉道歉，那燦爛、陽光的笑容叫人無法拒絕。

    「沒關係，我們仍是好朋友，對吧？」小曉情緒穩定下來，微笑著對羽凡說道。

    「嗯，當然。」

    隨後，小曉重新帶上了笑容，揮舞著刀叉切著蛋糕，一塊一塊送到每個人手中。吃罷蛋糕，又點了些其它吃的東西，玩了一些常玩的遊戲。十一點多時，我以有些頭疼為由決定回家休息，大家便相約散了去，這個生日派對也至此結束。

    休養幾天後，腦袋上的繃帶已被完全拿去，只剩下毛髮下那一條隱藏著的傷疤，不仔細看，與常人並無二樣。我懷著激動的心情把自己整理得乾乾靜靜，急切地想知道公司里的狀況，畢竟與它失去聯絡好多天了。

    那天早晨，程之初專程到樓下來接我，一口一個經理，叫得我滿身雞皮疙瘩，不過那感覺真的很好，如同一個離家多時的孩子，盼望著母親的懷抱。突然發現，不知何時，我已深深愛上自己的工作環境，想想曾經，我恨不得徹底與公司劃清界限，甚至幾度企圖棄它而去，僅存的也只不過是一絲金錢上的瓜葛，可短暫分別之後，我才從心底挖出一大摞情絲。那每一個員工臉上洋溢的笑容，甚至是哀愁，都足以平撫我內心的疲憊與憔悴。

    當走進部門大廳的時候，所有員工同時起立，異口同聲：「虞經理！我們想死你了！」

    隨後，所有人捂著嘴哈哈大笑起來，那份真誠的幽默並非屬於上下級之間的世故圓滑，平日裡我視他們為兄弟姐妹，共同奮戰，一起享受成功後的喜悅；共同承擔，一起接受客戶的蠻橫刁難。我懷抱寬容，讓他們感受自身存在的價值，如今，他們也反哺給我存在的意義，我承認自己在工作業績上並非出類拔萃，但卻能夠使大家上下一心，團結一致，這也算是一番成就。工作本身就包含於生活之中，所以我們更應當懂得享受生活，從工作中找尋生活的意義，想到這裡，我不禁為自己的成就而暗自偷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