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廟的時候氣勢洶洶,聲勢也浩大。
身形一落地,身後便有一陣陰風鋪開、亦從廟門裡湧出濃濃的黑霧。黑霧當中面目猙獰的鬼兵鬼將若隱若現,手執刀槍棍棒,宛若他的親兵護衛。
落地站定、再抬頭一看,這離帝卻不由得呆住了。
今夜雖然黑雲壓城,但此前大陣運轉引發了奇異的光亮,因而天光也算是明澈的。他這小廟掩藏在密林中的一片草地上。而今這草地的邊沿、一道低低的山崗上,便有一個白衣的女子襯著著天光站立著。
她白衣。似是畏懼秋寒,還加了一件滾白毛邊兒的厚斗篷。臉蛋兒被皮毛擁簇著,顯得額外嬌俏可人。身量在女子中算是很高挑的,甚至同離帝仿佛。臉上雖不施粉黛,卻自有如畫的眉目。背了手、微微仰起臉,睥睨地瞧這鬼帝。大有一番豪氣。
離國的皇帝生前乃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驕子。旁的小國國君在婚配時或許考慮什麼權貴制衡,不得不接納一些姿色平平的世家女子為後為妃。然而離國皇帝大權獨斷,哪裡有人配得上叫他考慮什麼「制衡」。由此他那後宮寵妃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挑無一不是國色天香、多才多藝的。
偏偏他也好女色。為人君四十六年,閱女無數,樂此不疲。
可獨因如此,倒是有一類女子不曾好好試過便是那桀驁不馴的女中豪傑。
其實從前也是有的。然而當真遇到此類……要麼就是故意扮出來的模樣、討他歡心。他自然一眼就瞧得出,隨即感到趣味索然。要麼就是當真貞烈的。可是這種也只是一時新鮮罷了貞烈得久了當真寧死不從,便只好賜她個死而已。也無趣了。
做鬼之後另有一番新天地,倒是想試一試女妖精。
可當真起了這個念頭才曉得,為人時聽到的傳說都是騙人的。傳說里總有什麼美艷的女妖,然而如今親見了才曉得,哪有那麼多美艷女妖的!
且不說女妖少。便是有,審美也都怪異。
譬如有的女妖化人形時候以眼大為美。那一雙眼睛便索性占據了半張臉,瞧著恁地駭人。又有的以瘦為美,然而瘦得過了頭,手腳全是柴火棍兒一般。更有的喜歡高鼻樑便如同禿鷲一般。有的喜歡白臉蛋兒便煞白如同鬼魅。這些模樣雖說是各自有各自的喜好、人家自己覺得瞧著舒服也無可指摘。然而在離帝這裡可就倒盡了胃口他又不是李雲心,總有漂亮的小娘子自己送上門。許是因為做人的時候風流太多,將做鬼時候的風流運氣都耗盡了。
但而今瞧見這女子,一時間卻是驚為天人了。
不消說在妖魔當中乃是一等一的美麗相貌。便是在他生前那些後宮佳麗當中,也是極出挑的。
若單是相貌也沒什麼。再聽她的聲音低沉溫婉的女聲。或許有些男子不會喜歡,然而在離帝耳中卻有若天籟了。
這女妖又敢對他「口出狂言」,可見實力亦不可小覷。
集美貌、實力、氣度於一身的如此女子……可不正是這離帝夢寐以求、再求的麼!
因而他這麼一呆,口氣便也軟下來:「啊……呀,這是哪位……仙……女妖王駕臨哪?」
這來者並非旁人,而是琴君。
離帝成鬼帝時修為已臻玄境的巔峰、與他類似,這一點他是早有耳聞的。但也沒什麼一爭高下的心思一個區區新晉的鬼修罷了。其後曉得被玄門修士追殺修為大損、後又出現在漫捲山里。據見了他的妖魔稱,如今那離帝修為未復,看著只是區區真境罷了。因而更未理睬。
也由此,如今發覺這裡有人生事,便飛身掠過來了。
豈料這離帝現了身,琴君也在心裡微微一驚。
不曉得這鬼帝修的什麼邪門功法。短短數日罷了……如今瞧著竟是隱隱重有玄境的威勢、傷勢平復得「突飛猛進」呀!
偏不巧此前他也受了傷。而今的狀況同這鬼帝類似堪堪玄境罷了。甚至動起手來、未必占得了上風。
因此本來立足在山上,只待一句話將他激將出來,隨手撲殺便是。哪裡曉得如今一見,卻不好動手了。又見這離帝看到自己登時顏色大變、語氣也磕磕絆絆起來,心中不免大為輕視從前到底是個區區凡人罷了。凡人的那點習氣,做鬼也改不了的。
因而低哼一聲。將下巴一揚、冷笑道:「本君的名號,也是你能問的麼?」
他曉得如今大陣在運轉,亡魂將被關元地穴煉化,而後妖力會匯入他的體內。到那時候,這些力量或許不足以令他在短時間內重回玄境的巔峰,然而要制住這離帝卻綽綽有餘。如今二人相逢,他若是即刻走脫只怕被看出虛實、又是一番麻煩。
他這話說得語氣不善。若是旁的脾氣火爆的妖王,只怕當即就要發作了。豈料對於離帝而言,卻是正撓到了他的痒痒肉恨不能將眼前這美人趕緊摟在懷裡玩弄一番、瞧她如一隻小獸一般反抗,才有趣呢!
心裡如此想,眼中便露出淫邪的光來。可憐李雲心第一次見這離帝的時候,還覺得他氣度不凡高深莫測。如果瞧見如今他在美色面前的模樣,不曉得又是作何感想了。
這離帝便一邊嘿嘿地笑一邊道:「是也是也。如你一般的小美人兒必然不是什麼普通的妖魔。但可知朕也非什麼尋常的粗鄙之輩?啊呀呀,朕不但比那些妖魔善解人意,更是善解人衣的。還懂得什麼西施浣紗、人面桃花、男耕女織、琴瑟和鳴、魚翔淺底之類……」
他做人的時候性子便狂妄,做了鬼、因著執念,更是形骸放浪、荒唐得無邊無際了。兼此刻瞧著亡魂源源不斷地往自己的鬼國裡面跑、面前又送來個夢中的美人兒世上有幾人能有如此快意的時刻呢?口中便愈發沒什麼遮攔。
說到此處那廟裡的鄴帝也聽不下去了。亦化作黑風從廟中掠出。現了人形低咳一聲:「老哥……此話似乎太唐突」
那離帝久未行雲布雨,此刻說得正興起,便一擺手:「欸,老弟此言差矣。此乃情趣也」
他說的什麼「西施浣紗」、「人面桃花」之類,都是世俗間男女交合的姿勢、體位的名字。琴君也不是常年藏於山野間的蠢鈍妖魔。這些事雖沒聽說過,然而瞧見離帝的模樣也知曉個七七八八。
便有怒意自心裡翻湧起來。
這離帝……可真是不知死活的。他做鬼修不過數月罷了。連妖魔當中的事還未全曉得,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只怕是覺得他在這世間唯我獨尊沒什麼敵手了罷!
若說此前還打算「制伏」他。到如今便已有了可怕的殺機。只等那妖力被煉化了……一掌將他轟個形神俱滅!
豈料他心中怒意勃發,那離帝看到她皺眉生氣的樣子,卻是愈發的淫心大熾了!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初成鬼帝,哪曉得水有多深?
當下再按耐不住,探出一雙鷹爪般的大手便向琴君撲去、口中急不可耐地叫道:「小美人兒我見尤憐這就讓朕好好疼疼你!」
他膽子這樣大,不但鄴帝吃了一驚,就連琴君也吃了一驚這麼多年以來……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在他面前這樣找死?!
索性那地穴中的妖力再有個一刻鐘便要煉化完了琴君怒極反笑,雙掌亦是一晃、喝道:「好個不知死活的蠢鬼!本君這就了結了你!」
聽了他這話那鬼帝又在半空中大叫:「好好好!哈哈哈!倒不如喊朕死鬼冤家,聽得更親近!」
這話音一落,兩人的無匹掌力便已轟到了一處!
轟然一聲巨響。除了那座被妖力煉化而來的廟宇之外,方圓數里之內的草木盡摧!
兩個玄境的大妖魔。琴君可是含憤出手、用盡了全力。那鬼帝雖淫心大盛,卻也不是徹底被迷了心竅。亦曉得眼前這美人兒是一匹野馬、非得好好應對不可。因而這一擊可謂驚天動地,就連如今已是真境的鄴帝,都險些被激盪起的烈風以及狂暴的靈氣捲走了!
這一擊之後兩人皆微微心驚
琴君驚的是,這鬼王離帝的掌力竟然隱隱在他之上要知道他可是使了十分的力氣、下了狠心要將其轟殺的!
而鬼王驚的是,這女娃娃當真這樣強!他此前雖遭重創,然而如同他對李雲心所說,自己在受傷之後另有奇遇、才迅速恢復了功力。如今本想一擊將其擊傷擒拿,哪裡曉得竟隱隱是個勢均力敵的結果!
琴君這驚是驚怒。離帝這驚卻成了驚喜。兩人身形一錯,這鬼帝桀桀怪笑,再次豪勇地撲上、口中大叫:「夠勁!夠勁!這樣的女娃娃才配得上朕!」
他勢疾且猛,鬥志昂揚。琴君避無可避,只得再接一招這一次到底略落了下風。雖說雄渾無匹的掌力再將二人各自震退,然而離帝身體無礙,琴君卻是心裡微微一慌……這是震傷了根基氣血了!
他乃是堂堂的第一龍子、少龍主、玄境巔峰的大妖魔、近期更隱為天下妖魔之首!可如今卻是虎落平陽,偏欺他也也不是什麼敗犬、亦是一頭猛虎呢!
見他有了敗勢,離帝的戰意倒是愈發熾盛。連喘息的時機也不給琴君,挾著一擊得手的餘威再撲上去!
他如今雖然看著荒唐,可到底不是愚蠢。曉得那些積年的妖魔或許都積累了家底,必有什麼法術寶貝助力。而他所能倚仗的唯有雄渾無匹的妖力罷了。因而必不能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必不能給對方動用法器的機會!
如此再龍精虎猛地攻上一番,琴君便顯得力不能支了。到這時候倒是可以報出自己的名號或許琴君囚牛這名字能叫這蠻橫的蠢物知難而退。但他素來是高傲的人,此時說了豈不是自知技不如人、要以名頭壓人的麼?
如此傳出去……以後誰還服他!
因而咬了牙、生受著離帝的穢言穢語同他周旋。只等那關元地穴當中的妖力煉化了注入他體內,一掌便劈了……不,得是將他擒拿了,再折磨上一百年!
如此,兩人且戰且走,不知不覺竟出了漫捲山,到了那戰場之上了!
然而一到此處,雖說離帝占了優勢,卻也生出了退意。
因為這平原上如今可是空空蕩蕩,他們二人爭鬥聲勢頗為浩大。此處不比漫捲山里,可是很容易被人發現的。本以為一刻鐘便可將此女擒下。誰知道這小野馬烈性驚人,一時間竟奈何他不得。
也曉得妖魔雖說敗走,但還必然有不少如這美人兒一般零星的大妖留在戰場周邊未去、觀瞧形勢。兩人若真斗個精疲力竭,豈不是叫旁人撿了便宜麼?
這念頭一起、兩人再雙掌一錯,離帝便飛身又退三丈,哈哈大笑:「好好好!朕就愛你這性子!但朕也不是不懂憐香惜玉之人。瞧你如今這模樣豈忍心窮追不捨?你今日且去吧等日後朕了結了此處事……嘿嘿,再找你好生快活快活!」
便是這時候,關元地穴當中的亡魂被煉成了。
琴君幾乎可以感受得到洶湧澎湃的力量如同海嘯時掀起的巨浪一般、往自己體內湧來!
功力暴漲!
就在這一刻,他體內原本與周遭天地隔絕開來的妖力,與這道浪潮連通到了一處。這靈力來得如此洶湧,以至於此刻他哪怕想要斷、也斷不開了!正好比他將身體當中的堤壩決了一個口子、要進些水來。可那滔天的洪水一旦湧進來,這堤壩還哪裡堵得上?非得都傾瀉盡了方可!
也是只有他這樣的玄境巔峰大妖才敢用這法子生受這樣的力量。若是修為低微些的,只怕還未將這些靈力承接完、便爆體而亡了吧!
琴君的氣勢在一瞬間提升至巔峰剛才的他好比大病一場臥床數日粒米未進,而今便好比細心調養了足足一月精氣神都處於最巔峰的狀態……
這第一龍子此刻反倒將心中的怒意悉數壓下、心如止水了!
面對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好憤怒的呢?!他冷笑、且低喝一聲:「去?本君今日也戰得興起……偏偏又不想去了!」
他喝了這一聲,不退反進、揮起雙掌、挾著雷霆之勢又去攻那離帝!
此前離帝便用這法子逼得他節節敗退。而今便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肉身硬撼、將他轟殘在掌下!
他如今精氣神都為之一振。在離帝的眼中便又有說不出的奇特吸引力。兼又冷笑離帝看得略有些發怔,卻轉眼就瞧這美人真撲過來了。
既如此,他又怎麼能示弱呢?便也厲喝:「好!朕再陪你玩玩兒!」
便也迎了上去!
卻……就在這時候。
可怕的異變、肉眼覺察不到的異變、只有琴君能感受得到的異變,發生了……
靈氣逆轉。
整片戰場之上的靈氣、連帶那關元地穴當中的靈氣,都開始逆轉了!
仿佛有一隻強大的、無形的巨手在這片戰場之上狠狠地擰了一下子因而那些原本流向關元地穴、流向琴君體內的靈氣統統倒轉了方向,往……雲山所在之處、呼嘯而去!
這轉變就發生在一瞬之間。而這時候,琴君體內的妖力正同自關元地穴而來的妖力混在一處。那麼一股龐大的靈力流一旦調轉了勢頭,他體內的妖力便也被一同吸出去前一刻體內魔力充盈,下一刻便立時被抽得幾乎油盡燈枯!這可怕的逆轉帶走的可不僅僅是妖力,更對體內的臟腑經脈造成可怕的損害。
以至於這琴君在空中哼了都未哼、直挺挺地便昏死過去……
正落在離帝的懷中了。
便連這鬼帝都是一愣哪裡料到有這樣的變化?收手不及,雙掌嘭的一聲正轟上琴君的身體,將她遠遠地打飛了去、在半空中噴灑出一大蓬金血來。
旋即痛心疾首地「啊呀」一聲,身形電射而上,忙不迭將一隻破娃娃一般的琴君接在懷中:「啊呀!美人兒!朕哪裡曉得你是喜歡玩這欲拒還迎的情趣的呀!!啊呀!!悔死我也!!痛煞我也!!」
但叫喊了這麼一句,忽然也神色一斂。
此前他沒有感覺到,如今感覺到了。不但感覺到,還看得到。
實際上他如今看到的東西,此前琴君也瞧見了天空之上的那些狂亂舞動的光。
在那時候,琴君以為是因著他啟動了白散人布置的陣法、因而出現的異光。但倘若白散人活著,或告訴他並非如此。且……不同於完全不精通陣法的琴君。白散人,應該是可以從那些光當中看出一些端倪的。
有人……在琴君啟動了那陣法、開始煉化亡魂之後,以更加高明的手段、開始改變這邊空間的地氣。
不同於白散人的陣法「以四兩撥千斤」。那個人的手段更加簡單、強大、粗暴他直接重塑了它們。
此刻這天頂的光,便現出了山川河流的模樣……且在不斷地變化。仿佛此刻正有人在用手撥弄它們,如同撥動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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