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劉老道猛地轉過身,這月余修煉出來的虛境靈力便灌注了全身的經絡——一瞬間鬚髮皆張、袍袖無風而動:「心哥兒,可是殺上門了?!」
但李雲心笑著擺擺手:「不要這麼兇殘,遠來是客。m」
他站起身拍了拍劉老道的肩膀,劉老道的全身的靈力就被他平息了下去。這老道士微微吃驚:「心哥兒你——」
靈力提升、鼓盪起來,可不能說收就收,總得需要慢慢平復。李雲心從前那個世界習武之人打拳之後慢慢收住氣息,也是有講究的。
但如今李雲心只一拍便替他收攏了——劉老道一驚之後便是喜:「心哥兒你又精進了!」
李雲心忍不住笑:「什麼叫精進,說得像初學者一樣。這螭吻身是天生的化境大妖,沒什麼願力靈氣也會慢慢漲——只是要慢些。更何況如今這個時節啊……」
他完全不在意那些被他覺察、混在人群當中修士,而是慢慢走出了棚子,眯眼往天上、往遠處看了看。
然後悠悠地說:「該是豆種了吧。」
劉老道略茫然地啊了一聲,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到這個問題。
但李雲心在棚外站了一會兒,一拍那柄摺扇:「走吧。既然這邊兒有礙眼的,咱們出城瞧瞧去。」
說了這話身形一晃,轉眼之間就出現在棚外一片無人的廢墟中了。再邁開一步,便又是幾丈遠。劉老道不明所以,但曉得心哥兒必然不會只是看風景。往身後的忙碌的人群里看了看、一咬牙也施展神通跟上去了。
兩人很快出了城——身後果然有一兩個盯梢的。
此時是午後日頭正烈的時候,太陽曬得路面都發燙。他們走的是一條平整的官道——當然這個平整是以這個年代的標準而言——但仍舊塵土飛揚。路面不是瀝青,是碎石合著砂子,遇到雨天便會泥濘。
李雲心一邊走。一邊拿扇子點點路面、又點點遠處的田地、和更遠處被燒禿了的野原山:「現在是五月,該是豆種的時候了——你知道豆種的吧?」
結果劉老道老臉一紅:「這個……我以前不事生產……」
「嗯。那就不稀奇。」李雲心說道,「渭城附近產三種豆子——麻豆、白豆、還有黃豆。麻豆這東西很難煮得爛。主要用來產油的。白豆不是用來吃的,是用去做染料的。黃豆倒是普普通通。但是農人們種得最少。」
只說了這幾句劉老道便愣了:「心哥兒怎麼關心起這些了?」
李雲心微微笑了笑:「也不是閒的。有大用的——你瞧瞧身後是不是還有人跟著。」
劉老道轉頭看了一眼:「兩個人。都是尋常打扮……嘿,我早些年也派人去做過盯梢的事。但這兩位……大搖大擺直勾勾地盯著咱,可是一點都不避諱。」
「『藝高人膽大』嘛,可以理解。」李雲心搖頭,「這些人看著是意境、甚至有虛境的境界修為,我看像是正八經兒的修士。那月昀子能量還不小——可以私下裡調動這麼多的人。意境虛境嘛,在世俗中、一城一地也是說一不二的角色。這時候叫他們來做活計、來喬裝打扮盯梢——心裡那股子傲氣可按不下去。低階修士更像人,這是人之常情。」
「不過說到這個豆種——老劉你可知道意味著什麼?」
他話題常常轉變突兀。早些日子劉老道還不大能適應。然而這時候早已經習慣了。當下將那兩個人拋去了腦後很自然地接上話:「這個……民以食為天,這些想來不過是……副食?」
李雲心邊走邊笑:「你看,我之前琢磨對了。你在這渭城裡的生活水準,真真是個中產階級——有營生、有地產,每天兩頓飯吃精米,時不時還要吃肉飲酒。你這日子啊……偏遠些地方的富戶地主也未必比得上。」
「不過畢竟渭城是繁華地……哎。你那些日子在南山,應該知道你那位吃什麼吧?」
劉老道微紅了臉,然而沒有否認:「心哥兒你這麼一說,倒的確是……她多食紅薯。」
「也幸好你們這兒有紅薯了,產量極高的玩意兒。」李雲心嘆口氣。「即便如此還很多人不能溫飽。你看這城外連綿的好田地——沒一畝是那些農戶的。真屬於他們的不過是些邊邊角角的貧瘠土地。他們就靠那些土地刨食兒。」
「然後他們還為城裡的幾個大家族在這些地上種糧、種豆子。你往西邊看,一片地——過幾天就要種上豆苗。麻豆榨油,油渣豆餅是給那些佃戶的報酬。白豆送去京華附近的莊子提色——大慶尚白嘛。」
「這些東西……才是你所說的主糧。我們尋常吃的主糧。才是那些佃戶的上好副食。」
劉老道聽得目瞪口呆:「這……這些人,竟真至於如此?」
「你覺得他們苦?還這是好的,是在渭城、是在渭城附近——慶國第一城啊。更偏遠些的你想不到,我卻能想像得到。」不知不覺李雲心已經和他沿路走出好遠,身後的渭城都快變成青色的影子了,「不過不怪你。就算是我那個時……嗯,別的有些地方,你同一個人說有官員每月兩千枚大錢——合一兩銀的收入、還會有大把不知世情的人跳出來譏諷你才『不知世情』——怎麼可能有人收入那麼低——卻不曉得他們生活的那個城市、地區,可並不能代表全世界。」
李雲心起了談性。滔滔不絕。但劉老道聽得目瞪口呆。一則因為不曉得心哥兒關心這些做什麼——他看起來可不像憂國憂民的人。二則是感嘆……心哥兒竟然真會用心去了解這些、且這樣詳細。他一個神仙似的人物,竟不怕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等李雲心頓了頓。也轉頭往身後瞥一眼,劉老道才得空問:「心哥兒所說的這些……我從前都不知曉。可嘆心哥兒你這樣的人物都比我更清楚些。只是……打算做什麼?心哥兒先前去了於府。是打算……為那些百姓討些好處嗎?」
「想多了。我可管不了他們——自古變法沒有好下場,我可不趟這渾水。何況我說這些。也不是因為什麼民間疾苦——只是讓你明白,豆種的重要性。」
李雲心停下腳步。他們先前拐上了一條岔路,如今幾已看不見渭城高大的城牆了。倒是西邊隱隱約約有些村莊的輪廓。但房舍低矮,遠談不上漂亮。
那是因為那村莊之後便是野原山。
凌空子與白雲心爭鬥。一條野原山洗悉數被焚毀了。雖說如今山上重冒了草芽出來,然而樹木卻是需要十幾、幾十年的時間來重新生長的。
而沒了樹木——原本山中那些飛禽走獸幾乎盡數被殺死、擊死,大概之後十幾年,這一條山都會是一座荒山了。
山下,村莊旁,還有著大片的田地。田中生著些不知名的作物,但遠沒有渭城附近的沃野那樣遼闊、豐美。
李雲心便同劉老道停在這田埂上。他們腳下有一條水渠,很淺。渠中多是淤泥。只有一點可憐的渾水窪。渠邊路旁的青草也無精打采、蔫蔫地耷拉著葉子。
李雲心便用摺扇往遠處一划,將這些田地都攏起來:「這些田,現在長的是黃蒿。你看已經枯了。過幾天點一把火,將這些黃蒿都燒了、然後就開始犁地。犁地三四天之後……你猜猜要做什麼?」
劉老道接口:「播豆種。」
「嗯。播豆種。」李雲心嘆息,「但是還要等天時。倘若能下一場大雨、將這土地澆透了,這就意味著十有*是一個豐年。尤其今年——」
「林子被燒了。他們采不了野菜、打不到野味。更沒法兒砍柴去渭城賣柴火——想不餓死人,只能靠這一次豆種。」
「你也看到了灌渠。都是這樣子的水渠——已經是村莊裡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官府也興水利,但是興在哪裡?興在渭城外那些豪門世家的田裡。」
「說一件事,你說好不好笑——」李雲心眯起眼睛看著遠處的小村莊,「渭城緊鄰渭水。渭水邊還有個洞庭。這片田、這些田,距離渭水不過十幾里,但是……缺水。」
「因為田渠那邊是豪門世家的田地。他們開源放水灌溉了。這邊才能接到從上游流下來的一點水。其實渭水缺水嗎?不缺。為什麼不多進水?世家說怕多進了水浸壞秧苗。實際上是——這些人靠著自己的田地吃飽了,誰還有心思去打理他們的田、貪圖那些油渣豆餅?」
之前劉老道聽了他的話,倒是有一般的心思感慨心哥兒「怎麼會知道這些」。到這時候雖然這樣感覺更加強烈了,但同時也有另一種情緒油然而生——
這些人活得當真是不容易。
見他這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李雲心攤手微微搖頭:「你吃驚我怎麼知道這麼多——吃驚就對了。渭城裡的讀書人能知道這麼多、能想要知道這麼多的也沒幾個。不過我呢,是從前讀的書多、看的事情多。」
「所以說這些農戶,灌渠不是很能指望得上。」
「往年也指望不上,收成不會好,但是還有山。靠山吃山。野菜野味總能填填肚子。」
「而且這慶國啊……在內陸。照理說這麼大的一塊大陸。唉,這麼大……到了慶國這地方。應該相當乾旱了。但是就靠著縱橫交錯的內陸水系、還有——」李雲心指了指自己,「像我這樣、自稱各地龍王的精怪、妖魔。生生地撐了下來,竟然還會出幾個魚米之鄉!」
「所以,老劉。在這麼一個、氣候不大好、降水並不頻繁的地方……你說那些農戶、數萬人的命運,現在唯一能指望的是什麼?」
劉老道終於明白了李雲心要說的意思。
一種鄭重的欽佩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深吸一口氣:「龍王……行雨啊!」
李雲心沉默一會兒,笑了笑。往渭水的方向看:「對。指望著我……渭水龍王。」
「尤其這幾天、尤其這段日子。」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一個渭城附近,竟然龍王廟就有十幾個。因為這裡是內陸,總要相對乾旱一些。人們靠天吃飯、靠雨水吃飯——不拜龍王拜誰。」
「而這一個月來……我不敢露面。那洞庭君出不了洞庭。於是你意識到了沒?如今是春末夏初了,但是呢?一場雨都沒下過。這就是沒有精怪、妖魔降水的正常內陸氣候。」
「所以待這黃蒿燒了……農人們等著豆種的時候……啊呀!」劉老道一拍手,瞪大了眼睛,「誰都要念著龍王呀!那可不同於一般時候的念想!」
李雲心笑:「可不止是這時候。豆種要雨水,別的時候難道就不要了麼?所以說龍王啊……實則是相當有前途的職業。只是我還不曉得我行雲布雨,究竟能澤被多少地方。」
劉老道快樂地搓手、感嘆:「啊呀,啊呀,終究是好事!我說心哥兒你的境界……這幾日怎麼突飛猛進呢!」
「境界是一回事,但是實戰是另一回事。」李雲心轉過身,稍一觀瞧就看到在遠處一片林中站著的修士,毫不客氣地用手中摺扇點了點,「比如那邊那兩個蠢貨。既然來做盯梢這種事,就做得徹底一點。現在在樹後站著——覺得真地蜷著身子躲在某處有失體面。但是大大咧咧站在路上又會被我們發現——正在和牌坊之間搖擺不定,我看了,也覺得十分心疼。」
「而我神龍教以助人為樂為立教之本——所以能幫還是要幫。」
聽了他這話,劉老道正欲自告奮勇,身邊卻忽然失去了李雲心的蹤影!
下一刻,便看見他突然出現在林中、那兩個修士身邊了!
依照尋常人的感受,他們方才立足處與那小樹林相距百步,已算是很遠了。但修士們耳聰目明,這樣的距離一樣看得清清楚楚。劉老道本打算緊跟過去,可是下一眼再看到林中的情形……
便立時呆住了!
但見那李雲心,一現身的瞬間便現出了神魔法身,鬢毛如雪,而鹿角如血。將其中一個只有他此刻半身高的修士,一把握在手中。只一口……
便將他的腦袋咬掉了!
再張嘴撕咬一口……半個身軀便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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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一句話——
「現在這些支持正版的讀者們,都是明知道有盜版存在,而仍舊堅持訂閱的」,忽然覺得胸口暖極了。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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