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喬山頭痛如裂,唇乾舌燥。喬家本在橫渡安排了幾人照料喬山起居,自喬山與阿蓮相熟之後,喬山便將那些丫鬟招回臨安,只留了老僕梁伯,這梁伯從喬山幼時便一直在喬府,此時梁伯端了醒酒湯進來,笑道:「少爺醒了,這是方大夫一早送來的醒酒湯,少爺快些喝了,阿蓮姑娘一早就來了,現在書房看書。」
喬山匆匆洗漱完畢,喝完醒酒湯,到得書房,看阿蓮苗條的背影正在書房中來回走動,便屏息悄悄走近,見阿蓮負手而立,手中握了一卷書,搖頭晃腦小聲喃喃自語:「……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這個山長……咦,記不住了……」喬山接口道:「山長水闊知何處!」
阿蓮轉身過來,嘻嘻一笑:「對了,山長水闊知何處!我記住啦。」喬山道:「晏殊之詞語言清麗,聲調和諧,女孩子讀讀,正是合適,我們阿蓮真聰明。」阿蓮聽他誇獎,嫣然一笑,心中卻道:「我以前哪裡有多麼喜歡這些東西,卻是為了和你有談資罷了。」聽得喬山道:「晏殊一生富貴,自無愁苦之詞,但他也並非全無悲戚,晏殊之悲所戚,卻是世人皆有之共悲。」阿蓮道:「是啊,山哥和他應有相似之處吧。」
喬山心中一動,晏殊與他的確似有相似之處,晏殊幼時便聰明好學,五歲能詩,有神童之稱。景德元年,江南按撫張知白極力舉薦進京。次年,十四歲的晏殊與各地千餘考生同時入殿參試,援筆立成,受真宗的嘉賞,賜同進士出身。他自己幼時也是聰穎過人,解試、省試皆名居榜首,亦受朝中孔尚越舉薦,以舉子身份便得皇上召見,想來參加殿試,中榜是十拿九穩之事,他之所以苦讀不懈,實在是望著那狀元而去的。
阿蓮道:「我來看看你會不會酒喝醉了,果真喝了不少,不知道你喝多了會不會胡說八道呢。」喬山道:「我也記不清楚了,嗯,昨日誤了不少時間,今天得多讀會書,阿蓮陪我讀吧。」
阿蓮道:「今天可不成,昨日爹接了知府大人的幾件活計,明日便要交貨,我得回去幫著,你酒醒了我就放下心了,我忙完了給你把蓮子粥熬好。」
喬山心中極是不舍,知道也不便強留,便道:「好吧。」阿蓮點點頭,二人對望了好一會,阿蓮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我倒差點忘了,我看到那吹簫的人了!」
喬山道:「就是昨日你唱曲兒時和音的那個人?」
阿蓮道:「我想是他吧,雨兒家的船壞了,今天活計很多,一早我去接她,剛剛劃出去一會,就聽到有人在湖邊吹簫,我就划船過去,看到了一人站在湖邊的一棵大柳樹下,吹的就是我昨天唱那個曲子。我把船停下就問:『喂,那位先生,昨天是不是你在吹簫?』,那人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說:『昨天是你在唱這支曲子嗎?』我當然說是了,那人點頭,轉身走了,我就說:『你這麼聰明,聽一次就會了?』那人走了幾步,忽然也開始唱了起來,唱的居然就是那支曲子!」
喬山道:「那人長什麼樣子?」
阿蓮道:「他很年輕,比你好象大一點點,二十多歲的樣子,長得還很俊呢,穿了一件青色的袍子,那袍子做得很好,好象是用蜀中的浣花錦裁成的,看不清上面的做工……哎,你打岔了,人家還沒說完呢。那人唱的曲子音調和我唱的一樣,可是字不一樣,我就會八句,那人好象唱了不止八句。我就說:『你怎麼會唱咱們橫渡的曲子呢?你是我們橫渡的人嗎,我怎麼從沒見過你呢?』那人說:『有幾個字你唱錯了,也沒唱全。』我說:『對的應當怎麼唱?』那人不說話了,繼續向前走,我只好划船走了,然後聽到那人的聲音遠遠傳來:『明日此時,我在此相候,將這首曲子完整傳你。』山哥,明天一早你陪我去吧!」
喬山道:「那曲子我聽你唱過好多次,一個字也聽不懂,不知何意。」阿蓮道:「是啊,這曲子是我娘在世時教給我的,那時我還小了,記得我娘說,這是我娘的娘教給他的,咱們鎮上還有雨兒的娘,劉鐵匠的媳婦,都會唱這曲子,我還是唱的句子最多的呢。」
喬山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方大哥昨天射下了毒蜂的事,不要給任何人提起,你爹也不能說。」
阿蓮點頭應了,又在書房裡轉了幾圈,把桌上的筆墨書籍置放好,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回到家中,見馮一眼、雨兒娘、阿春正忙得不可開交,便去取了針線,一起忙起了活計,心中卻想:山哥說他參加殿試後便要準備聘禮,那是要娶我嗎?他說殿試是八月十五,那時我就滿了十七歲了,這樣胡思亂想了一會,忽然覺得手指微微一痛,針已扎到了手指。連連罵了自己幾句,定下神來,開始認真縫線。
約莫午時,聽見雨兒在門外大聲呼叫:「阿蓮姐姐快出來……阿蓮姐姐快出來!」雨兒娘伸出頭去罵了兩聲。阿蓮放下衣物出去,見雨兒提了一包桂花糖,拉著阿蓮走到一邊道:「阿蓮姐姐你看,這是喬公子給我的糖。」阿蓮道:「那關我什麼事,你有糖就自個兒吃吧。」雨兒笑道:「你也要給我買一包,不然我告訴馮伯伯,昨天喬公子抱了你!」
阿蓮道:「你這小傢伙膽敢訛我,好吧,你要告訴我爹,我就要讓方大哥不收你做徒弟,我還要勸你娘讓你去讀書,嘿嘿,讀不好書天天罰你打手板。」
雨兒連忙拉著阿蓮的手道:「好啦好啦,我不逗你啦,別讓我去讀書。是喬公子讓我來的,他有急事回臨安去了,他說很快就會回來。」
蘇果今日天色一亮便策馬過來,叫喬山速返臨安,二人疾馳片刻,喬山心中便開始煩悶起來,忙把速度放慢。
蘇果道:「這是為何,還是捨不得阿蓮姑娘嗎?一個時辰不到便到臨安了,隨時都可以回來嘛。」喬山搖頭道:「昨晚喝醉了,起來到現在沒吃什麼東西,心中難受,咱們慢點,前面個茶鋪,吃點東西再走。」
蘇果笑道:「老爺當初在橫渡置房,就是擔心你在臨安交友不慎,過花天酒地的日子,不想你在橫渡還是要喝這麼多酒。」
喬山心中沉悶,也不解釋,二人緩緩勒馬緩行,不多時前方果然可見一間竹棚,一張青旗上「林家茶鋪」四個字在風中微微飄揚,喬山道:「這林家茶鋪的老闆姓林。」蘇果笑道:「林家茶鋪,他自然姓林了。」喬山又道:「林老闆今年恐怕年過五旬了,五年前我與他同一考場參加鄉試,不料這次還是未中,這位林兄一氣之下,把書都燒了不再參考,然後成了真的林老闆,這家茶鋪不止賣茶,也有點心麵食。」
二人進得店內,棚內倒頗是整潔,牆上還掛了些字畫,只是竹製的桌凳略略有些破舊,食客也並不多,櫃檯上一身著儒服的微胖老者連忙出來迎出來,搖頭晃腦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喬兄光臨敝店,不勝榮幸,不勝榮幸。」說罷長揖到地,又道:「這位兄台是……」喬山道:「這是家兄蘇果。」那老者怔了一下,道:「久仰,久仰。晚生林自樂,雙木之林,自得其樂之自樂,二位請坐。」喬山道:「林兄,小弟急著趕路,你看隨便吃點什麼東西,快點就好。」喬山與他有同考之誼,每每從臨安與橫渡之間的過往,都要這此歇腳,他深知林自樂考場失意,家中亦不富足,加之為人酸腐,這生意做得也非常艱難,故此每次銀子都大方地付賬。
夥計上了茶水點心,一碟豆乾,一碟茶葉蛋,林自樂又親自用紫砂壺泡了一壺龍井奉上,蘇果一早趕路,肚子早也餓了,二人便埋頭狼吞虎咽起來,正吃得舒暢。忽聽得身旁一人大聲叫道:「這茶水裡有蒼蠅!。」
只見身旁的竹桌坐了四五人,皆是十多歲的少年,一人站起來大聲道:「哇,我肚子痛了,媽呀,痛死我了。」說罷蹲下身子,捂了肚子大聲呼痛,呼得幾聲便躺了下去,那邊幾個少年也都站了起來拍桌子,大聲嚷叫。林自樂慌慌張張從櫃檯中奔出,喬山忙探身過去觀望,見那倒在地上的少年卻面露笑容,正對同伴擠眉弄眼,心中明白這些少年是來訛詐林自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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