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他們第一次相遇。美國小說網 https://m.gogogous.com/
中藥是她設計,刺客是因她出現,向他求救是蓄謀已久。
那天巷子昏暗,月光不甚柔和,她著白衣,絕望伶仃,跪在他的面前,對他說:「救救我求您。」
從開口的第一句話開始。
她就在說謊。
卷宗翻動的細微聲音在死一般的寂靜中迴響。
九月初十。
九月十五。
十月
十一月
一樁樁、一件件。
刺入謝洵的眼底。
心跳開始失衡。
他們的相遇,
是她精心謀劃的騙局!
這一晚。
謝洵徹夜未眠,反覆翻看著卷宗,越看越恨,越看越疼,後來疼到麻木,天光乍亮。
他覺眼睛酸澀,緩緩眨了下眼。
卻發現。
他還是好疼。
天蒙蒙亮,遠處光線灰暗。
鄔卓寺。
香客絡繹不絕,三兩成對,說說笑笑。
謝洵一個人,一步步走上山,跨過無數台階。
大殿莊嚴肅穆,佛像慈祥,懸著八角琉璃燈,終年燈火長明不滅。
他上了香,從殿中走出來, 步到後山。
遠遠看去,槐樹上掛滿了紅絲綢, 分別對應著無數木牌, 是芸芸眾生各不相同的祈願。
槐樹前站著無數香客, 虔誠的祈願。
風一吹,紅絲綢飄動, 木牌左右搖晃,碰撞作響,發出清澈悅耳的聲音。
謝洵站在原地, 看了很久。
「施主,你來了。」
平和慈祥的聲音響起。
他微頓,轉身,遠處站著慈眉善目的老人:「師父。」
空回師父上一次見到謝洵, 還是二月的事情,一轉眼過了三個月,他慈祥注視著面前紅衣鮮艷的小侯爺, 跟對待晚輩無二, 問。
「真的很難過嗎?」
謝洵沉默良久,啞聲開口,說的沒頭沒尾, 許些茫然, 像是自言自語, 又像是和對方說話,最後一個字幾乎哽咽。
「我把手繩弄丟了,可是我明明不想弄丟的」
師父看著他的模樣, 忽然想起那日,他初來鄔卓寺。
當時少年意氣驕,鮮活又矜貴, 笑也風流,認真詢問:「送女兒家什麼新婚禮比較好。」
空回師父一眼就看得出來, 他不信佛,也無敬畏之心,便道:「你既不信世間有佛,為何來問我?」
「我不信, 但是我那未過門的妻子信這些, 總不能虧待了她。」
聽到這個答案, 師父沉默了很久。
「你若是真心, 就送青絲手繩吧。」
可是現在,並沒有過多長時間,只是幾個月。
當初鮮活恣肆的人紅著眼睛說,我把手繩弄丟了!
「其實弄丟的不是手繩,是人,對麼?」
一語戳破心事,謝洵指骨繃到駭白,才發出一聲音節。
「嗯」
「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過什麼嗎?」
空回師父長嘆了口氣。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青絲手繩一生只編一次,一世只送一人。」
「這是你的頭髮,你要替她擋災。」
「她若負了你,最後萬劫不復的只有你。手繩若燒,輕者大病一場,重者百死一生!」
一縷青絲一縷魂。
錦繩系命送愛人。
正所謂青絲彌足珍貴,隱喻著更深的意義。
空回師父嚴厲告誡過謝洵。
讓他想清楚再做決定。
謝洵當初聽了,明了,知曉,沒有猶豫:「麻煩您教我怎麼編。」
他心想。
孟棠安那麼嬌氣,一點小磕小碰都受不了,不像他,當然要好生養著,管他傳言真假,他信以為真就好了,千災百難落他身上,他無所謂。
他是她的君,他替她抗,天經地義!
他要她一生無憂無疾、順風順水,年年歲歲、平平安安,他要她一輩子做他的妻。
謝洵現在才知道。
原來五文錢就可以買到手繩。
原來真心值五文。
「我當初問你的時候, 你滿是少年意氣,說她不會負你。」
空回師父當時只是失笑。
在沒有被辜負前, 所有人都這麼說。
看他一意孤行,沒再勸阻, 結果今日, 就成了這副局面!
「孩子啊,再讓你選一次,後悔了嗎?」
「早知道」謝洵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著遠方隨風起的紅絲綢,風停,意難平,「就在她說愛我的時候認真回應她好了。」
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
他從來不後悔送她手繩,只後悔當初愛意正濃時,沒說過一句愛她。
如果當時沒那麼自負。
如果沒有別彆扭扭的連一句愛意都不肯承認。
遮遮掩掩忽冷忽熱,到最後可有可無。
少年一生驕矜,自以為掌控一切,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從未向誰低過頭。
卻不曾想,這世上總有些事情。
後知後覺,儘是遺憾。
他就是心高氣傲,他就是自負輕狂,他就是愛上了孟棠安。
「手繩既送,留與毀,是與非,皆是命中注定。」空回大師轉著佛珠,「日後,好好過吧。」
「不能再編一個嗎?」他問。
「世間十有八九不如意,求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態,何苦強求?」空回大師反問。
「我偏要強求!」
這一次,空回大師沉默了很久,看著遠方山高水遠,聲音虛無縹緲。
「這長安城的雪沒有幾場了,此生白頭太難,若有機會同淋雪也算圓了遺憾。」
「老衲就祝謝小侯爺,十年為期,得償所願。」
「多謝。」
老人轉身離開了,安靜的像從未來過。
遠處那顆千年槐樹每天仍有很多人來來往往,求不能、愛不能、貪嗔痴、人生無外乎幾種。
謝洵走到槐樹前,看著滿樹的木牌,陽光從錯落枝椏中灑下來,斑駁落在他半張臉上。
他找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到了孟棠安刻下的木牌。
字跡含蓄秀氣,不失柔韌。
她寫。
——只願君心似我心。
抬頭就能看得到的陽光,刺眼到能讓人流出眼淚,那枚木牌在眾多祈願中一點也不起眼,謝洵仰眸看了很久,笑了,一字一頓的吐出低啞聲線。
「定不負相思意。」
可是她的心,在想什麼?
談何長相思?
如今想來,一切的離開都是有預兆的。
那天夜裡,她紅著臉,支支吾吾的不說話,他問了好久,她才眼睛亮晶晶的告訴他。
——「聽說鄔卓寺的姻緣很靈。」
——「別人有的,我們也不能少。」
——「上天安排的最大啦。」
她根本不是去求姻緣。
她是要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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