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江城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雪花飄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整個城市都裹上了一層令人驚嘆的白衣。
放在床頭的手機「滴」的一聲響之後,被窩裡的人動了動,隨後伸出一隻手來去摸手機攖。
可是手才剛剛碰到手機,身旁忽然有一具柔軟暖和的身體貼了過來,霸道地占據在他懷中。
肌膚相貼的溫度實在是太過舒服,宋衍心神一時蕩漾,便收回了手,放回被窩裡,抱住了懷裡的人。
懷中的女人閉著雙眼,素麵朝天的模樣,只讓眼尾那顆桃花痣更顯風情償。
宋衍忍不住低下頭來,深深一吻。
懷中本是熟睡狀的女人驀地躲了躲,片刻之後,卻仍是被他壓在了身下。
她這才懶洋洋地睜開眼來,看向了自己身上的男人。
宋衍垂下視線來看著她,視線久久不動。
蔣程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眸光微微清冷的模樣,「看什麼看?」
「看看是不是在做夢。」宋衍說,「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聞言,她微微抬起頭來,張口咬了他的下巴一下,這才悠悠然開口:「我真是不該回來,才一回來,就被你這麼折騰——」
輕飄飄的一句話,霎時間撩撥得宋衍情難自控,低下頭來封住了她的唇。
屋內溫度漸漸升高起來,正是情濃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門鈴的聲音。
宋衍微微一頓,蔣程程勾著他的脖子嬌聲開口:「不要理——」
他霎時間頭腦一熱,果真便不欲再理。
可是下一刻,床頭的手機跟著門鈴一起響了起來,兩道聲音混雜,到底是讓人沒辦法再專心,宋衍摸過手機來看了一眼,看到黎湘的名字,立刻就接起了電話。
「你不在家嗎?」黎湘在電話里問。
宋衍一怔,「你在門口?」
「你說呢?」
宋衍伸出手來在臉上抹了一把,隨後才道:「你等會兒,我馬上來開門。」
掛掉電話,身下的女人正媚眼如絲地看著他,「誰啊,這麼緊張,你新教的女朋友?要不要我躲起來給你們騰位置?」
「少胡說八道。」宋衍低下頭來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這才披衣起身。
來到門口,打開門,黎湘穿著一件寬大的羽絨服站在門外,一雙腿卻依舊纖細筆直,看起來仍舊是纖瘦的模樣。她手中拎著一袋子早餐,看見開門的宋衍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面往裡面走一面埋怨他,「你搞什麼鬼啊,昨晚給你打電話沒人接,今早發簡訊也沒人回,你要急死我啊——」
話音未落,黎湘動作驀地僵住,因為她一低頭,就看見了玄關處一雙女人的高跟鞋,再一抬頭,又看見了不遠處放著的一個行李箱。
她一僵一頓,腦子裡已經迅速反應過來什麼,轉頭看向宋衍,「她回來了?」
宋衍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一個多月以前,他跟蔣程程的關係原本已經趨於穩定,他都開始打算什麼時候約黎湘出來一起見面了,蔣程程卻忽然因為父親生病而匆匆飛回美國,並且大有一去不回頭的架勢——因為她回到美國之後,宋衍幾乎沒辦法再聯繫到她,偶爾一兩次通話,她態度也是冰涼冷淡的。
宋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多月抓心撓肝的痛苦,可是偏偏他手頭有事要忙,根本沒辦法抽開身去找她。
痛苦到極致的時候,就在昨天晚上,她回來了,就像離開的時候一樣突然。
所有的痛苦都化作狂喜,他甚至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經歷了什麼,只知道她終於回來了,真好。
黎湘親眼見證了這一個多月以來宋衍的痛苦,心中也曾為他感到憤憤,甚至很想勸他放手。可是她不願意追求的東西,不代表別人也可以輕易放開手,所以黎湘到底是沒有說出口來。
眼見著宋衍此刻滿目滿足的神情,黎湘心頭忍不住微微嘆息一聲,往屋裡看了一眼,「難得她在,我也在,不如就安排我們倆見個面?剛好我還買了早餐呢!」
「湘湘。」宋衍低聲喊她,「她剛回來,我還不知道她這一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黎湘一聽也就明白了,頓了頓之後,她將手裡的袋子交給宋衍,「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最好跟她好好談一談,問清楚她究竟是什麼態度,總是這麼飄忽不定的,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耍著人玩麼?」
說這話的時候,黎湘微微提高了聲音,到底還是想要讓裡面的那個女人聽到。無論她是有多大的苦衷,多少的糾結,在黎湘看來,她都沒有權利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宋衍。
宋衍一聽就明白了黎湘的意圖,連忙拉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喊她:「湘湘……」
黎湘微微蹙了眉看他一眼,甩開他的手,「我走了。」
剛剛轉身,她卻忽然又想起自己本來的目的,這才又轉過頭來看他,「對了,後天早上的拍賣會,你一定要準時到啊。我那天也是實在抽不出時間,事情就交給你了,你記得一定要準時,以及全程向我播報進度,聽到沒有?」
「知道了。」宋衍說,「你最緊張這件事,難道我會不上心嗎?」
黎湘聽了,這才點了點頭,忍不住又朝裡面看了一眼,這才轉身走掉了。
宋衍關上門,將食物袋子放到餐桌上,這才又匆匆回到臥室。
臥室里,蔣程程裹著被單,正坐在飄窗上抽菸,聽見宋衍進來的聲音也沒有轉頭。
臥室里沒有開燈,只有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將她的身影映射成一幅憂傷的畫。
宋衍沒來頭地心裡一緊,走上前伸出手來抱住了她。
蔣程程沒有理他,自顧自地抽著煙看著窗外,直至樓下出現一抹纖細的身影,她才緩緩開了口:「那個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宋衍順著她的視線一看,看見了獨自走在雪地里的黎湘,緩緩點了點頭。
「她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宋衍一怔,連忙道:「她不是那個意思——」
「她說得對,我的確不應該用這樣的態度跟你在一起。」蔣程程呼出一口煙圈,緩緩道,「宋衍,我們分手吧。」
宋衍猛地一僵,蔣程程已經拉開他的手,從窗台上起身來,徑直往床邊走去,撿起自己散落一地的衣衫。
宋衍回過神來,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將她推到在床上,「你說什麼?」
蔣程程倒在床上,眸光清淡地看著他,「我說,我要跟你分手。」
宋衍霎時間只覺得寒入骨髓,先前的溫存氣息已經蕩然無存,他緊緊地看著她,幾乎是咬牙開口:「你突然飛走,又突然飛回來,就是為了跟我說分手?」
「對。」蔣程程說,「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跟你說分手。」
「你撒謊!」宋衍驀地低吼,「要分手,你大可以打個電話回來告訴我,何必要特地飛回來跟我說分手?反正在這之前,你已經不理我了,不是嗎?」
蔣程程聽了,眸光似乎凝住許久,終究還是輕聲笑了起來,「是啊,我是捨不得你,你是這十多年來對我最好的一個男人。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宋衍緊緊捏著她的手,「為什麼?」
「宋衍,你知道我家庭有多複雜,你知道我們蔣家沒落成什麼樣子。」她說,「我爸爸眼下還生了病,他住在醫院裡,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找個有錢的男人把自己嫁了——」
「你說過你不在乎這些的!」宋衍咬牙道。
「是啊,我是不在乎,管他蔣家怎麼樣,管我爸的病情或者心愿怎麼樣,我都不在乎——」蔣程程低低道,「可是宋衍,你不能出事啊,你是這麼些年來對我最好的男人,我怎麼能讓你因為我出事?」
宋衍一怔,驀地明白了什麼,「你是說,有人用我威脅你——」
「不要說了!」蔣程程用力推開他,「一段感情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現在這個年代,沒什麼生死相許了。」
「宋衍,我們分手,各自安好吧。」
……
同一時間,陸氏集團總裁辦公室內,賀川將一疊照片放到了陸景喬面前,「蔣小姐昨天晚上回到了江城。」
陸景喬伸手拿起照片,漫不經心地翻了幾張。
照片裡,蔣程程和那個叫宋衍的男人在一起,黎湘唯一在乎的一個男人。
陸景喬隨手扔開照片,給自己點了支煙。
賀川又道:「我們在美國的人查到過去一個月,她在美國跟慕慎希接觸頻繁,而前幾天慕慎希申請到了後天那個地產拍賣會的競拍資格。而這個叫宋衍的男人名下有一間瑞豐地產,也是拿到了競拍資格的,我查過,這間公司是從老爺子手中轉給他的。」
陸景喬靠在座椅里,指間菸絲渺渺,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眼神格外淡漠。
「這中間到底有什麼關聯?」賀川忍不住問,「我怎麼都想不通。」
陸景喬吐出一口煙圈,緩緩道:「沒必要知道。」
「那……我們什麼都不做?」賀川疑惑。做足功夫查了這麼久,沒道理什麼都不做才對。
「對。」陸景喬緩緩道,「什麼都不用做。」
黎湘想要什麼,蔣程程想要做什麼,通通都與他毫無關係——
……
周一的早上,雙目赤紅,目泛血絲的宋衍駕車行駛在擁堵的道路上。
那天蔣程程趁他還在震驚之中離開了他的公寓,而等他回過神來,她早就已經不知去向。他兩天一夜不眠不休,卻都找不到她到底去了哪裡。
直覺告訴他,這一次她不會再回來,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根本就不在乎會受到什麼威脅!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電話驀地響起,宋衍猛地回過神來,看見黎湘的名字之後,眼神卻迅速地就黯淡了下去。
「宋衍?」電話接通,黎湘的聲音從藍牙里傳出來,「你出發了嗎?」
「出發了。」宋衍回答,「有些堵。」
「沒關係,還有兩個多小時呢。」黎湘輕笑著說了一句,「再怎麼堵也可以準時到的。你開車慢點!」
隔著電話,宋衍也能察覺到她語氣里的愉悅。也是,她這麼多年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他原本應該為她高興才對。
想到這裡,宋衍抹了一把臉,低聲道:「放心吧,我知道。」
「那競拍結束之後,我過來找你吃飯!」黎湘說,「不過你記得要隨時給我發簡訊啊!」
「嗯,知道了。」宋衍回答。
掛掉電話,宋衍看著前方緩慢移動的車輛,目光卻控制不住地又一次陷入混沌——
她到底去了哪裡?此時此刻她在做什麼?會不會哭?會不會同樣在想他?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正在這時,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他恍惚之中瞥了一眼屏幕,卻霎時間清醒過來,手忙腳亂地接通了電話:「程程!」
「宋衍。」蔣程程聲音低低的,帶著些許的笑意喊他的名字。
「程程,你在哪兒?」宋衍霎時間目眥欲裂。
「宋衍。」她仍舊是低低地喊他,「我要走了……」
「你去哪兒?」宋衍一腳踩下剎車,不顧後方喇叭震天響,只是問,「你去哪兒?」
「宋衍,你知道飛翔是感覺嗎?」她語調有種詭異的平靜,「我真的好像體會一下飛翔是什麼滋味……可是天台好冷啊,你聽,你聽見風聲了嗎?」
宋衍霎時間全身僵硬,仿若冰封,他竟再也不敢大聲說一句話,僵了許久,只是低低地開口:「程程,你在哪兒?」
「宋衍,我說過,這個年代沒什麼生死相許了。」她說,「你忘了我,重新找一個好姑娘好好生活,好不好?」
宋衍全身發冷地坐在那裡,僵直了十幾秒之後,他忽然猛地解開安全帶,隨後推門下車,逆著車流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
黎湘又一次站在了夢園門外。
她最近來這裡來得很勤,因為期盼了多年的那個夢馬上就能徹底實現,這樣的人生太美好,即便是她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卻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一次一次地來祈禱最美好的那一日早點到來。
可是她離夢想太近了,別人都說,旁觀者清,離得太近的人難免會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以至於忘記了夢想不僅是用來實現的,也可以是破碎的……
宋衍沒有出現在拍賣會上,這塊地,連帶著這塊地上的所有建築,都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黎湘抬眸望著這座自己望了無數次的小樓,幾乎仍是不敢相信的——
她都離得這麼近了,幾乎已經是觸手可及了,怎麼會……怎麼會就這麼眼睜睜地失去了呢?
冬日的風寒涼刺骨,吹得人臉上一片僵冷,她全身都是冰涼的,可是嘴角卻緩緩扯出了一個笑容。
一輛黑色的慕尚無聲駛來,最終停在不遠處的一個牆邊,不遠不近,剛好能夠看見她的位置。
陸景喬坐在車裡,沉眸看著那個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過的女人。
無他,只是想來看看,以一個人旁觀者的目光,平平靜靜地看一看,一個人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後,會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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