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庵位於京都北部的宗教區,之所以稱為宗教區,是因這一大片區域建了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佛寺道觀, 當朝人民什麼事都愛湊熱鬧, 就連信教入會也都是結伴扎堆。這些寺觀有的香火旺盛,有的則門前冷清, 彼此之間還頻繁搶生意, 有的鼓吹神佛靈驗, 有的外包驅儺(驅邪)業務,有的包裝明星僧道,有的則專注單項技術,比如送子送孫什麼的。
普濟庵就位於這星羅棋布的眾多寺觀之間, 躲在普濟寺的後頭,十分地不起眼。
庵堂規模中等, 不大不小, 四周植滿了蒼松翠柏,頗顯幽靜。院牆丈許來高, 青牆灰瓦,顏色新鮮, 據說這普濟庵是今年才興建起來的, 是因為前頭普濟寺的香火太過旺盛,客流量大,多得都溢出來了,不得不再起了座庵堂,分流一下客源。
然而這客源還分三六九等,平民百姓只能進第一進院,地主土豪可以進第二進院,進二進院門之前先要買門票,交上十兩銀才能放你進門,美其名曰「布金買地,請佛延僧」之用,這是用了舍衛城富商須達多的典故,須達多是釋迦牟尼的有力施主之一,為人慈善,好接濟孤貧,曾布金買地,修建伽藍,請佛延僧,後被列入名經之內。
十兩銀對於財主富豪來說當然不在話下,九牛一毛掏也就掏了,可第三進院有再多的錢也進不去,並且進門也不用讓你交錢,交的是名刺,名刺就是古人的名片,寫在兩寸寬三寸長的梅花箋上,上書姓名地址以及門第源系,非士族、官眷不得入。
至於這三個院子有什麼不同,燕七就無從得知了,她在第二進院處就被攔了下來,只在第一進院的佛堂里逛了一圈,見只有幾位布衣婦人在那裡磕頭上香。
燕七四處看了一陣,見這庵里的尼姑年紀都不算老,最年長的一個看著也只有三四十歲,其餘的皆是一二十歲的年輕女尼,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小尼姑負責打雜干粗活。
燕七就奔著歲數最大的那一個去了,合什行禮,然後問她:「師太,聽說本庵共有三進院設著佛堂,敢問這三進院裡的佛各有何不同?」
師太便道:「佛並無不同,世間萬物萬事,皆無不同。」
「……」到了拼慧根的時候了嗎……「既無不同,為何還要人以群分?」
&何世人蒙蔽心眼,若得慧眼時刻觀照,方能證到真空妙境,由是擺脫一切根塵識界,瞭然本來是空。」
「……我剛才想說啥來著……既然本來是空,那您讓我進第三進院去唄。」
&主,拜佛亦需佛緣,有緣者得入,無緣者修緣,不可強求。」
&太所謂的佛緣是寫在名刺上的嗎?」
&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今世之貧,乃前世之惡;今世之貴,為前世之善。結善緣,得佛果,當開方便之門。」
翻譯一下的意思就是這輩子的富人貴人都是上輩子做了好事的大善人,這輩子人家又信佛,一心向善,自然要給人家開啟一扇方便之門,讓人家能夠簡易快速地達到成佛的願望。
但是這輩子的窮苦老百姓都是因為上輩子做了壞事,所以這一世還得要重新虔誠修緣修佛才行,離見到佛祖還早呢,一進院一進院地慢慢修吧!
燕七沒再強求,從普濟庵出來打道回府,路上想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燕三太太這是拿她當槍使呢,知道她和燕子恪關係鐵,故意透了口風給她,讓她去給燕子恪告狀,讓她去做這得罪人的事,讓她臨走之前跟燕大太太死掐,反正她也要離府了,掐成什麼樣都不打緊,燕三太太坐山觀虎鬥,既陰了燕大太太又不會惹火燒身,更不會因此而得罪長房一干人。
燕七支著下巴往車窗外面瞅,樹上房上路上,殘雪未化,黑白斑駁,行人寥寥無幾,用力地把自己裹進厚厚的衣服里,頂著冬風僵硬地走著自己的路,過著自己的生活。
安安省省地過日子不好嗎?為什麼非要爭非要斗?旁人看著都心累,莫說不得不牽扯其中的人,左手是君,右手是親,沒一隻能得閒,再怎樣能幹那也是一具肉身,沒有千里眼順風耳,沒有三頭六臂八核處理器,維納斯再完美也是缺一條手臂,比乾的玲瓏心竅再多,也掰不正已被鬼迷了心的紂王昏君。
已這麼累了,還要再給他身上壓塊磚嗎?
這世上最讓人為難和痛心的事,大概就是有一個無論如何也扶不正的至親吧。
燕七徑直回了燕府,該幹啥幹啥,普濟庵的事半點也沒和旁人透露。
次日天不亮,照例和蕭宸碰頭去晨練,練完也慣例地到街頭早點攤子上吃早飯,兩個人挑了較遠的一張桌子坐下,點了油條豆腐腦和蔥絲麻油拌的蘿蔔條小菜兒。
&有件事想請你幫忙。」燕七道。
&蕭宸看著她。
&天晚上我想去普濟庵里探一探,想請你幫忙掠陣。」
&
兩句話就商量定了,燕七沒多客氣,蕭宸也沒多問。
將入子時,燕七穿了身黑色勁裝悄悄從房裡出來,連用來蒙臉的黑巾子都準備上了,一路摸到後花園牆根兒處的西北角,向外扔了塊冰坷垃,接著就見蕭宸夜鳥一般由牆外飛進來,而後箍著她腰向上一拔,眨眼間就又飛出了牆外。
這麼晚了燕七當然是沒有辦法走門出去,只好翻牆,反正蕭宸也是要來同她碰頭的,索性就讓他進來接一把,牆外是馬,燕七白天花錢租的,就拴在牆上的拴馬孔上,外頭巷子差不多算得上是燕府的半私人巷了,白天也沒人敢進來偷馬。
燕七不會騎,還得勞動蕭宸帶著,兩人一騎拐出小巷奔上大街,一路往普濟庵的方向去。
京都夜裡沒有宵禁,在街上騎馬亂逛也沒人管,兩人挑著小路小街放馬疾奔,小半個時辰後便到了距普濟庵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而後下馬徒步跑過去,直接到了第三進院的牆外。
夜探宅院的事兩個人不是頭一回干,默契十足地連話都不必多說,蕭宸直接就把燕七挾裹進了牆內去,只是才一落地就見這貨從懷裡往外掏東西,一看是兩條黑巾,遞給他一條,自己拿著另一條往臉上蒙,套路熟得像是老司機。
蕭宸有些無語,拿著巾子比劃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往臉上蒙,就見黑暗裡兩隻小白手像自帶柔光效果似的伸過來,拿過他手中的巾子,踮起腳來給他往後腦勺上系,這麼一踮腳,白瑩瑩光潤潤的額頭就到了眼前,帶著似有似無的清香,有一下沒一下地搔著他的鼻孔。
巾子系好了,這位還在他臉上端詳了端詳,很有精益求精的精神,然後小手一揮,帶著他開始夜探普濟庵。
普濟庵第三進院的正面是佛堂,裡面亮著燈,門上的窗是雕花玻璃的,上面布著水氣,隱約能看到裡面兩個小尼姑盤膝坐在蒲團上合眼打坐,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除了這兩人之外佛堂里就沒了別人,桌案上擺著香燭供品,兩旁的牆壁上彩繪著佛家典故。
正面佛堂的兩邊各一排廂房,裡面黑著燈,也都是玻璃窗,向里張望,見都擺放的是桌椅蒲團等物,許是接待香客之處。佛堂旁邊的西北角有扇小門,燕七和蕭宸轉完第三進院後又從小門上頭跳牆過去,到了旁邊的跨院,這跨院裡四圍皆是廂房,轉了一圈看下來,都是此處尼姑們的下榻房間,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燕七帶著蕭宸在這普濟庵內轉悠了大半個晚上,除了佛堂香舍和起居處外,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只得翻牆離開。
騎馬行出一段距離後,燕七把巾子摘下,順便替坐在身前的蕭宸也解下來,塞回懷裡,聽見他問:「你想要找什麼?」
&也不知道,就是希望發現一些不尋常的東西。」燕七道。
&何?」蕭宸繼續問。
&擔心這裡面有些不正當的手段,比如類似洗腦這種事。」
&腦?」
燕七就解釋給他聽,順便還講述了一下邪教的危害。
&若想調查,」蕭宸頓了頓,「明日我請家母帶你進去。」蕭宸聽燕七說了進第三進院需要名刺,還得是達官貴人,想起她的母親不在身邊,於是主動請纓。
&用啦,不用勞煩伯母了,」燕七不想把人連累了,「這事兒先這樣吧,我再觀察觀察,有了切實的證據再進行下一步。」保不齊是燕三太太過於誇張了,燕大太太就算要往那庵里貼銀子,也不至於讓人拎著包袱去啊,銀票也可以用啊,又輕便又易拿,關鍵還不引人注意。
再說人家花的是自己的嫁妝,你攔得住嗎?擔心她挪用了公銀,那也只是猜測,並沒有實質的證據,就算在庵里逮她一個現形,那人家也完全可以理直氣壯。
要不要告訴燕子恪呢?沒根沒據的,這話還真不好說出口。
燕子恪這日倒是休沐在家,還是特意同別人調換了的,因為據說今日河東送歲入的人就能入京,連帶著把喬樂梓的老娘給卷帶來了,燕子恪就是為著這事跟人換班的,早早就在家裡等著了。
真是個大忙人啊,忙完了皇上忙百姓,忙完了百姓忙閨女,忙完閨女又要忙基友……
讓他喘口氣吧,燕七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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