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溥一腳踢開被他砸碎在地的酒罈碎片,紅著醉眼指著他的那幾個攀岩社的同伴:「咱們這個攀岩社原就是一時興起才組起來的,不成想因搞得很有聲色,書院竟準備著將這個社由興趣社轉為官方社,如此一來,社團的創始人和首任社長便能被載入院志名留書院史冊!如此大的榮譽就要落在我這個首任社長的頭上,你們看不過眼,心生嫉妒,這才想要拿一年前的事來抹黑我,是不是!
&事若傳出去,我這個首任社長必定要被院方拉下馬,屆時副社長——裘銘懷!你!你就可以接任社長登入院志了是不是?!還有你,陳簡諒!你敢說你對我沒有夾帶著私人恩怨?你三弟想要加入攀岩社,我看他身形瘦弱並未直接應允,讓他去攀望雲峰,限時內攀上去我便允他入社,結果他自己摔下來斷了雙腿,你自此便對我懷恨在心,這會子冒出來落井下石,不過是為了伺機報復,難道不是?!
&遄!別以為你躲在一邊悶不作聲就能逃得開干係!實話告訴你,你上次乾的那件見不得人的事我的確看見了!想來你也是因懷疑被我看見才想著在這幾個人身後助黑拳將我打入泥淖,屆時若我身敗名裂,再說什麼別人也不會信,你那件見不得人的陰私事自然也就可以混過去了,是不是?!」
&胡說些什麼!」魯遄噌地一下子站起身,上手就要照著曹溥臉上砸來,被劉漳在旁邊連忙擋住。
&喝多了,你看你看,別同他置氣,別置氣,」劉漳陪著笑左擋右勸,「大家進山是來消遣遊玩的,何必為著這麼點子事鬧得不開心?有什麼,彼此說開了,大家各退一步,終歸都是同席,以後還要在官場上見,不看其它也要看這同窗緣分啊!好了好了,都消消氣,喝點茶,醒醒酒、清清口,我先送澎海回去睡,看他醉得不輕,行吧?行吧,你們先吃,繼續吃,繼續繼續。」
一邊陪笑一邊好說,劉漳這個做主人的也是急出了一頭的汗,扶著早便站不穩的曹溥就要往回走,奈何這人一喝多了再添上情緒激動,力氣都死大死大的,一個劉漳根本hold不住他,無奈之下劉漳只得求助於元昶,畢竟這位是在場唯一與曹溥沒有矛盾且又力大無窮的人。
元昶正被劉雲仙噁心得暴跳如雷,二話不說地過去一把將曹溥扛在肩上,大步地走在了前頭,劉漳忙在後頭跟上,兩人帶著曹溥回山前的抱秀山館安置去了。
片刻後這二人迴轉,攀岩社的那幾個已神色如常地繼續說笑起來,對於那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問題,沒人會不識趣兒地再去細說,吃飽喝足後就撤了火堆,畢竟守著火實在太熱,眾人進了竹棚臨著水席地而坐,邊喝茶邊賞落日,及至月上中天時方才迴轉山館,各自歸房休息。
娘的,明兒就拉著燕小胖一起回城,這破地方不能待了!元昶躺床上心道。
&兒就回去。」燕七也正和燕九少爺道,攀岩社那幾個人吵來吵去,賞景遊樂的心情 都被破壞掉了好嗎。
一宿無話。
次日眾人陸續起身,到一樓廳里用早飯,劉漳一邊招呼眾人,一邊指揮著下人們將飯菜碗筷布好,數了數人,少了曹溥,這人就算是再眾叛親離,也總不好不等他就開吃。
大家圍桌而坐,乾等了好大一陣,仍不見曹溥出來,魯遄就有些不耐煩了:「他倒還拿起譜來了!愛吃不吃!咱們先動筷!」
&去看看,我去看看,」劉漳趕緊緩和氣氛,「想是昨兒酒喝得太多了,聽說他酒量本就不大好,一喝就醉,一醉就睡,一睡就雷打不醒,我去叫叫他,諸位且再稍待片刻。」
說著就去了一樓最西頭的曹溥所睡的那間房,眾人在廳內不作聲地等,想著曹溥那傢伙一大早就拿譜,一會子過來不定又要怎麼鬧騰。
還沒等多久,就聽得樓道里響起劉漳的一聲驚呼,元昶頭一個反應過來,飛身就奔出了大廳,其餘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出於好奇還是跟著一併從廳里出來,沿著樓道往西走。
曹溥的房門被拉開著,邁進門去,見劉漳一臉驚嚇地站在臨窗的竹榻邊,榻上躺著曹溥,身上只穿了條褻褲,一動不動地在那裡睡著。
&麼回事?!叫不醒他是怎地?!」魯遄哼道。
劉漳臉色難看地慢慢轉過頭,口中支吾著:「澎海……澎海他……死了……」
&麼?」眾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了……他死了,口鼻中已沒了氣息……」見眾人都來了,劉漳好像才稍微穩住了神,「天初已證實他死了……」
眾人這才齊齊一驚,在劉雲仙后知後覺的尖叫聲中駭異地望向榻上曹溥冰冷的屍體。
&昶呢?」燕九少爺問。
&初從窗口跳出去了……」劉漳顫著胳膊指了指敞開著的窗,元昶正從外頭躍進來,腳才剛落地,劉雲仙已七顛八倒地蹭過去,作勢就要一歪身往他身上暈,元昶揮掌砍在她後脖頸上,這位就真的暈了,可惜這會子沒人顧得上憐香惜玉,任憑她咚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劉漳一邊令下人把劉雲仙抬出屋去,一邊神色慌張地看著眾人:「這……這是怎麼說的……昨兒還好好的,我同天初一起將他扶進來,看著他躺下睡著的……怎麼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幾個攀岩社的都沒吱聲,不知各自在心裡想著什麼,燕九少爺只問元昶:「外頭可有可疑之處?」
&不出,」元昶目光落向榻上的曹溥,「我方才大致看了一下,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外頭又都是山石地,也看不出有沒有他人的腳印,說是自盡不大像,但若說是他殺,除非是捂住他口鼻令他窒息而死。」
眾人一時無話,房間內一片死寂,直到半晌後叫邢八的那人方沉聲開口:「事到如今,也只得通知官府前來了。」
這話說的倒好像本來不大願意令官府知道一般,難不成……是想逃避?掩蓋?還是庇護?燕九少爺的目光淡淡地望在這幾個各懷心思的攀岩社成員的臉上。
劉漳派了家下快馬入京報官,曹溥的屍體被蓋上了白布暫時放在原位,其餘人退回廳內坐等,時間似乎格外漫長,魯遄開始抖腿,陳簡諒用手指不住地敲擊著桌面,裘銘懷一個勁兒地跑廁所,邢八望著廳外出神。
過了足有一個半時辰,終於聽得外頭大門響,門開處嘩啦啦湧進一大夥穿著公服的人來,走在頭一位的那人身高腿長,紫色朝服裁製得合體又修身,胸前的孔雀花紋昭示著他不低的官位,原本一張五官素涼的臉上此刻面無表情,只管大步往廳內走。
廳內眾人連忙起身相迎,認不認得這位的都是一番行禮,唯元昶在那裡用肘一撞燕七:「你大伯跟來湊什麼熱鬧?!」
誰知道這位是來湊熱鬧的還是來領準備出走的小孩回家的啊。見這位雷厲風行地,劈頭就開口問那幾個:「死者在何處?」
劉漳連忙在前帶路,後頭一群穿衙差公服的人嘩啦啦地跟著,卻不見京都知府喬樂梓,當然,通常夠不上級別、影響不大的案件也用不著這位市長大人親自出馬到現場查案。
不明究竟的眾人仍然感到詫異,認識燕子恪的還在奇怪這位比喬樂梓官還大的傢伙怎麼會親自大老遠地跑到這山里來查案,果然如同傳說中的那樣是個蛇精病嗎?
蛇精病帶著人進了曹溥陳屍的房間,令眾人就在廳內候著,留了兩個衙役看守,不多時從那房間回來,隨意指了個房間做為問訊室,而後挨個叫人進去問話。
先是劉漳,而後是邢八,陳簡諒,裘銘懷,魯遄,劉雲仙,元昶,燕九少爺,最後是燕七。
燕七推門進去,見她大伯在窗前立著,背對著窗外的日光,一張臉隱在陰影里,模糊不明。他喜歡逆光站著,因為這樣一來別人看不清他,他卻能將別人看得仔細。
負責記筆錄的人在旁邊的小桌旁坐著,手裡拿著筆,抬眼瞟了瞟燕七,例行公事地先開口問:「姓名,年紀,家住何處,父母名諱,吧啦吧啦吧啦……」
燕七一一答了,這位「書記員」也一一記下,然後又抬眼看向燕子恪,等著這位提問。
這位在光影里動也不動地站了良久,方慢聲開口:「想要一飛不回頭了麼?」
啥?書記員一怔,這算什麼問題?然而古怪雖古怪,他的工作還是要一字不落地把長官與嫌疑人之間的對話如實記錄下來,於是運筆如飛,刷刷刷刷。
&是,別多想啊。」燕七道。
&走就走。」他轉開臉看向窗外。
「……」書記員滿腦子問號,怎麼這位好委屈的樣子,是在控訴嗎……
&不起,別生氣啦。」燕七道。
&次呢?」他問。
&次第一時間就告訴你。」燕七道。
&會有下次。」他道。
「……」麻痹你們能不能說人話啊?書記員徹底方了,這特麼是問案還是在打啞謎啊?!
&說你看到的。」燕子恪道。
&幾個人對曹溥都很不滿,而且與他都有利害關係。」燕七道。
「……」擦……這話題轉的……書記員差點閃到腰,這一大一小都特麼蛇精病啊!思路要不要這麼跳脫啊?!話題與話題之間能不能做一些自然點的鋪墊啊?!以及剛才亂入的那幾句究竟是什麼鬼啊?!這樣一份筆錄回頭交到我們喬大人手裡去他會不會以為老子有轉型當言情小說作者的企圖啊?!
燕七將從進入抱秀山館後至目前所發生的一切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燕子恪靜靜聽著,直到燕七說完,他方問道:「昨夜可曾聽見水聲?」
&曾。」燕七搖頭。
&燕子恪慢慢走過來,至燕七面前停下,「曹溥,是溺死的。」
溺死。這是燕子恪帶來的仵作再三檢查過後的結論,並且死者死時沒有經過任何的掙扎,更甚至,他死亡的第一現場,就是那個房間,就在那張榻上!
好端端地躺在榻上被淹死,這簡直就像是聊齋故事,書記員在聽到這一結論時著實驚訝了半天,要知道他方才也跟著進入過死者陳屍的那間房,不論是死者身上還是榻上和地板上,哪兒哪兒都是乾的,這個淹死的結論又是從何而來啊?!
不過據說昨晚死者是開窗睡的,而且門也沒有上閂,任憑是誰都可以隨意進出他的房間,且他進入房間之前還喝得酩酊大醉,是被主人劉漳和元小國舅爺一起送回來的,那兩人可以彼此作證,起碼在當時死者還是活著的。
那麼就有可能是夜半之時,有人潛入死者房間,將之溺死,而後再神鬼不覺地溜回自己的房間,這樣的話問題來了:兇手是用什麼東西溺死死者的呢?
衙差們已經檢查過了整個抱秀山館,館中並沒有井,所有的用水都需要到山後的瀑布處去打來,而館中用來儲水的大缸則只在伙房有,每夜入睡前伙房的門都會由專門的管事負責上鎖,以防有山耗子或是小獸之類的跑進去,而與該管事同屋住宿的還有其他三人,如果該管事半夜起來去開伙房門,一定會被同屋的人發覺,事實證明,這位唯一拿有伙房鑰匙的管事,昨夜安睡如常,並未離開過房間。
客人的房間用水,都是由館中下人從伙房大缸內舀出後端到房中去的,洗漱完畢,污水再被下人們倒掉,所以每個客人的房間中都沒有足夠將人溺斃的存水。
這麼一來,如果想要得到將死者溺死的水,就只剩下了一個途徑——後山,去後山瀑布和潭水處可以取到水,然而問題又來了,抱秀山館待所有人回來之後就落了大門的門閂,並從內部上了鎖,前門與後門處都有值夜人員徹夜值守,前院與後院還有下人不定時巡視以保證山居安全,除非是會輕功如元昶那樣的,或還可神鬼不覺的翻出牆去到後山取水,但事實證明,攀岩社的所有成員以及劉家兄妹,皆不會武,就算有著攀岩的本事,也不可能避開值夜人的眼睛由與山館相接的山壁爬出山館去。
所以這起殺人案件,竟然詭異地成為了一個門窗開放的另類密室殺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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